第46節
“……那樣的話,我現在已經是快風干的老大爺了?!笔刑妮p輕道,“這樣的我,還怎么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啊,所以這樣就好……” 這樣真的好嗎?永遠活在過去,永遠重復過去的人生。 “……你不覺得痛苦嗎?”寧寧轉過身來。 “不痛苦?!泵婢哒谘谧×怂F在的表情,不過就算不遮掩,想必這個天才演員也會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吧,他怕她不信,又重復了一句,“不痛苦?!?/br> 一邊說,一邊抱緊她。 一雙手慢慢爬上他的背脊,寧寧也緊緊抱住他。 電影屏幕里的他們抱在一起,電影屏幕外的他們也抱在一起,猶如水中倒影,猶如鏡中倒影……一切終不過水中之月,鏡中之花。 時間將這份感情永遠定格在過去。 這是一朵開了花卻無法結果的初戀。 噠,噠,噠,緩慢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兩人循聲望去,是守門人來了。 他冷冷看著石中棠,垂在身側的手指捏得嘎吱嘎吱作響,威脅之意溢于言表,仿佛隨時能把他臉上的面具再撕下來一次。 “??!岳父!”石中棠大呼小叫的朝他喊了一聲。 噗!守門人頭頂上冒出一股煙,面具不點自燃。 “我沒有違反規則,你不能燒我?!笔刑囊贿呅?,一邊在寧寧背后推了一把,“去吧?!?/br> 寧寧踉蹌一下,跌進守門人懷里。 守門人像護崽子的老母雞一樣,就差叼著人往外跑了,半拖半拽的將寧寧往門外拉,他氣急敗壞,一路上教育個不停。 “跟你說了,不要隨便接近這個男人,他是個花花公子!嘴巴里沒有一句真話,全是浮夸,浮夸??!” “你也不用對他愧疚,他既然被裴玄那個騙子盯上了,那么早晚都會被騙進電影院的,有沒有你都一樣!” “居然敢叫我岳父,老子要燒死他,燒死他……” “爸爸?!睂帉庉p輕喊了一聲。 守門人的憤怒戛然而止,原本正在噴火的面具也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那是一張雪白面具。 跟石中棠的玉石面具沒法比,就是面具攤上五塊錢一個的那種劣質面具。 寧寧看著這張面具,她怎么會忘呢?曲老大曾在一個面具攤上買下同樣一張面具,扣在臉上,對她笑:“好了,現在咱們是一樣的了?!?/br> “你是曲老大對嗎?”寧寧望著他說,“你是爸爸對嗎?” “我!”守門人忽然十分激動,一個我字脫口而出,渾身顫抖了半晌,艱澀的說,“……我不是?!?/br> “你就是!”寧寧哭了起來,“你不要騙我,你就是!” 守門人手足無措,用袖子不停擦她的眼淚,一邊擦一邊發著抖說:“曲老大有什么好呢?他那么老,那么壞,做了那么多錯事……” “可他現在在這里幫我擦眼淚?!睂帉幒鋈蛔プ∷男渥?,紅著眼睛看著他,“而且你可以不壞,你可以不用做那么多的錯事……爸爸,把你的票給我!” 守門人……也就是曲老大渾身一僵,似乎從美夢之中醒了過來,現實那么殘忍,讓他渾身冰涼。 “……我沒有票?!彼统恋?。 “不,你又騙我!”寧寧盯著他,可卻又失望又難過的發現,跟剛剛不同,他的樣子并不像在騙人。 “……所有人都有票,只有守門人沒有,誰都可以得救,只有守門人不可以?!鼻洗罄淅涞?,“而且我也不需要得救,我要留在這里,我要復仇??!” 第55章 畫中人 “跟誰報仇?”寧寧望著他,“陳君硯也好,李秀蘭也好,他們都已經死了……而我們還活著!” “哈!”曲老大自嘲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這樣也能算活著?” 寧寧啞口無言。 “……你不要再說了?!彼従徧ь^,眼睛里燒著仇恨的火焰,“他們死了,他們的子子孫孫還在,我要等到他們來,我要復仇!誰也不能阻止我!” “可是……”寧寧朝他伸出手。 “你也不能阻止我!”曲老大朝她大喝一聲,喊完之后自己先楞了一下,然后手足無措道,“對不起,爸爸不是想嚇你……” “爸爸……”寧寧朝他走近一步。 他卻慌慌張張的退了一步,伸手阻止她:“別過來,別過來……”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了,他抬起頭,聲音和神態重又恢復最初的淡漠,像風雨侵蝕過后的鎮門石獅,像大火燒盡后留下來的殘骸,冷冷對她說:“我不是你爸爸??腿?,電影結束了,你該回家了?!?/br> 之后,無論寧寧怎么哭,怎么求,他都不再回應。 寧寧無奈,只能哭著離開,走到一半,忽然轉身看著他。 “爸爸……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兒?!彼郎I眼朦朧道,哽咽道,“可我曾經是曲寧兒,是你的女兒,我是真心……真心把你當成爸爸,也許世界是假的,可這份感情是真的!” 曲老大神色一動,卻依舊不言不語。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彼皖^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道,“我很笨拙,智商不高,也不認識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沒什么本事……” 她緩緩握緊自己的手,軟弱的手指頭合并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個有力的拳頭。 “……可我還是想試一試?!彼ь^看著他,“我想試試……把你還有石頭哥救出來?!?/br> 最后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抹著眼淚,獨自離開。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曲老大才渾身顫抖起來,忽然啊的一聲大叫,回頭狠狠捶了一下人生電影院的大門。 他的拳頭那么重,一拳下去足以打死一個人。 可錘在人生電影院的大門上,卻像捶在水面上一樣,只蕩起了一絲波紋,波紋過后,水面復歸平靜。 不平靜的,只有人。 寧寧坐上的士,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機來,盯著屏幕看了半天,然后給聞雨發了條微信:“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問完以后,她吐出一口氣,將手機按在胸口。這么晚了,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看見,看見了,也不知道對方肯不肯回。 下一秒,聞雨回訊息了。 聞雨:“什么事?” 寧寧寫寫刪,刪刪寫,最后發過去一條:“你哥哥真的死了嗎?” 這一次,對方很久都沒有回復。 求人不如求己,寧寧回到家里,打開電腦,開始瘋狂的搜索有關石中棠的消息,說來奇怪,新聞里雖然都說他是自殺的,但具體是怎么自殺的卻沒有多提,一些媒體說他是開煤氣自殺的,還有幾個小報猜他是為情自殺。 情的對象是誰,眾說紛紜,其中就有跟他搭了最后一場戲的尤靈。 尤靈…… 寧寧的手指在鼠標上輕輕一點。 跳出來的是一段尤靈年輕時候的采訪視頻,采訪時間是《畫中人》播出以后,前面一大段被寧寧用快進拉過去了,最后停在主持人的一個問題上。 主持人笑著問:“《畫中人》大獲成功,被譽為十年來最好看的雙女主戲,無論是殷紅袖的狠辣,還是靈山公主的高貴都深入人心?!?/br> 尤靈笑著說:“謝謝?!?/br> 主持人:“在這部電影以前,很多人都叫你花瓶,哈哈,其實花瓶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看著你的臉能多吃一碗飯啊。好了好了回到正題,能說說你是怎么突破演技,演繹出靈山公主這個經典角色的嗎?” 尤靈:“其實我也不知道?!?/br> 不但主持人楞了,寧寧也楞了。 年代久遠,畫質模糊,但仍然可以看清尤靈臉上的迷惑,她說:“其實我一直都是按照平常那樣演戲,但突然間有了感覺……就是那種,如有神助的感覺,所以一下子演得很好?!?/br> 主持人:“能具體說說嗎?比如最后死別那場戲,你是怎么演的?” “就是那么演的啊?!庇褥`比劃了一下最后一場戲,但只比劃了個大概,在說到具體地方的時候,就停下來笑道,“哎呀,具體的我記不大清楚了?!?/br> 彈幕在噴她裝純,傻白甜,而寧寧卻愣愣看著她,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記憶是美好的,比如爸爸,記憶是苦澀的,比如石中棠,記憶也有可能是令人脊背發涼的,比如尤靈。 她的狀況讓寧寧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作者,一些畫家,以及生活中的一些普通人,突然之間得到靈感,如有神助,寫出了平時寫不出的著作,畫出了平時畫不出的神作,做到了平時自己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這些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靈感而爆發,有多少人是因為積累而爆發,還有多少人跟尤靈這樣,旁人都說這事是他做的,他也深信這事是自己做的,但具體是怎么做到的,回憶起來卻是一片模糊,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說不清楚,最后只能歸于——如有神助。 “……呼……”寧寧忍不住向后一靠,將自己靠進椅子里,叮咚叮咚,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急忙掏出手機,看看是誰這么晚了還給她打電話。 對方的名字讓她一楞。 聞雨。 電話又響了四聲,寧寧按下接聽鍵。 “喂?!彼龁?。 聞宅,書房。 一排排書架靠墻而立,宛若沉靜的侍衛,守護著一卷卷秘密。 “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打擾你?!甭動暾驹跁芮?,一只手拿著手機,另外一只手抱著手里的畫冊。 “沒事沒事?!睂帉幮α诵?,然后小心翼翼問他,“找我有什么事嗎?” “有?!甭動甑皖^看著手里的畫冊,看著畫冊上的內容,“你明天有空嗎?” 第二天,茶餐廳。 依然是那家他們認識的茶餐廳,依然是那天的鋼琴師,彈奏的也依然是那天的《riverflowsinyou》——《你永遠流淌在我的記憶里》。 “不好意思?!睂帉幵谏嘲l椅上坐下,身體深深陷入到一片柔軟當中,“我來晚了?!?/br> “沒關系?!甭動暌廊皇悄歉贝罄硎焓沟臉幼?,高高在上,凜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覺,“要喝點什么嗎?” “檸檬水,謝謝?!睂帉庍@次叫了一杯跟他不一樣的。 一杯檸檬水,還有一杯牛奶上來了。 寧寧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問:“這次找我過來,有什么事嗎?” 一本畫本遞到她面前。 看見那本熟悉的畫本,寧寧眼皮子抽了一下,抬眼看看他:“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