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前方戰線傳來加急戰報, 鄰國揮兵邊境,情勢緊急, 正在向朝廷請求糧草和軍馬支援, 然而幾月前與從嚴的一戰消損過多, 國庫空虛,尚來不及填補, 此時開戰, 不論是誰領兵,無疑都是一場苦戰。 [嘖, 當皇帝真累, 又要忙著滋潤后宮, 又要勞心勞力照顧所有老百姓,難怪死的都早。] 系統:[你一個昏君已經很輕松了,又不用你去打戰?也不用你去滋潤后宮?] 雖然是這個理吧……但是聽著怎么那么不舒服呢? “皇上, 先休息一下吧?!敝x德福將湯碗遞到他手邊,伏蘇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接過湯碗,剛舀起一勺,謝德福便壓低了聲音道:“皇上,七殿下已經在書房外跪了一個時辰了,夜里涼,風又大,皇上您看……” “不用管他?!?/br> 他喝了口湯,神色平淡,謝德福有些猶豫,再次勸說道:“七殿下畢竟年少,犯些過錯也在情理之中,皇上此刻在氣頭上,等過了這一陣該心疼的還是皇上?!?/br> 犯些過錯情理之中?伏蘇真想搖著謝德福的肩膀告訴他,李潁上犯的可不是一般的過錯,他日了皇帝,日了皇帝??! ……但是!礙于自尊,他忍了。 “讓他跪著吧,再過一個時辰把他趕回去?!?/br> 謝德福不好再勸,只好應了下來,趁伏蘇閉眼小憩的時候偷偷出了御書房,跪在庭院之中的李潁上聽到聲響,馬上抬起頭來,眸中灼灼閃過的亮芒在看到謝德福之后逐漸轉為黯淡:“……謝總管,你不用出來了,哥哥會生氣的?!闭f著,他目光輕移,出神般地看著那打開的門縫。 謝德福咸吃蘿卜淡cao心地對李潁上道:“七殿下,皇上正在氣頭上,恐怕不想見七殿下,您在這兒跪著也只是累了自己身子,不如早些回云臺殿歇息,待過兩天皇上氣消了,您再來說幾句好話哄哄皇上,您看這樣成嗎?” 李潁上微微垂下眉眼,黯然地看著地上被風卷起又落下的落葉,自言自語道:“哥哥……不會原諒我了?!?/br> 他努力朝謝德福扯扯嘴角:“謝總管,麻煩你照顧好哥哥,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點頭疼……以前我都會替他揉揉的?!闭f到最后他的聲音已經輕到聽不清了,仿佛被夜風一吹就支離破碎。謝德福正為難著,突地就聽到了一道寒涼如冰的聲線穿透而來:“謝總管?!?/br> 謝德福抬頭一看,瞬時恭敬了些:“王爺,皇上已在書房內等候多時?!?/br> 魏迅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鷹隼般細長又鋒銳的眼眸睨過跪在地上的李潁上:“七殿下何故在此?!?/br> 謝德福忙道:“是皇上罰七殿下在這跪著的?!?/br> 魏迅不再多問,從李潁上身邊走過,鞋子踩踏過他逶迤垂地的衣袍。李潁上臉側垂落的發絲遮擋住了他那席卷起黑暗風潮的眼眸,直到書房門合上,他才痙攣著松開了緊緊握著的雙手手指,掌心被指甲刻出的半月彎形血口緩緩淌下鮮紅的血,那抹血色落在他的眼底,增添了一分無神的呆滯,隨后緩緩扭曲成陰鷙森詭的色彩,最后被合起的眼簾遮蓋。 書房內,伏蘇與魏迅聊前線戰事聊至半夜,宮婢遞上了宵夜,兩人才稍作歇息,魏迅問起李潁上,謝德福低聲回答還跪著,伏蘇算算時間,得有兩個多時辰了,這小家伙真夠倔的。 “他做錯了什么事?” “沒什么,看不順眼罷了?!?/br> 魏迅探尋般地盯著他的臉,沒從那散漫倦怠的臉上看出絲毫破綻,眼眸微沉,轉而言其他:“此番出征路途遙遠艱辛,你心中可有人選?” 伏蘇睨了他一樣:“這種事魏卿決定就好?!?/br> “那好,我倒是有一人選?!?/br> “嗯?” “就是現在跪在門外的——七殿下?!?/br> 伏蘇微微挑眉:“李潁上?”他輕笑了起來:“魏卿別開玩笑了,他這樣嬌嬌弱弱的小皇子,被打幾板子就沒出的氣兒了,讓他上戰場,這不是惹人笑話?” “你不是想他死么?”魏迅緊緊地盯住了他,眸中掠過一絲暴虐之色:“戰場上瞬息萬變,沒有經驗的人戰死沙場再正常不過,就算他僥幸活下來,在那么遠的邊境會發生什么意外——誰說得準呢?” “朕覺得你好像比朕還恨他?!?/br> “對,恨不得他早點滾去死?!蔽貉缸旖锹悠鹨粋€嗜血的弧度:“誰讓他在肖想你呢?我都還沒動過的東西,他也配碰?” 伏蘇:“……”你又知道? 系統:[哈哈哈哈哈哈他不僅碰了還日了一晚上,攝政王要是知道估計鼻子都要氣歪了。] 伏蘇:[你笑這么開心,你是不是也想試試看被日???] 系統:[不不不不不不我就是個系統,我就看看,我不試。] [那你就閉嘴好吧。] [行,你帥,你說什么都行。] “來人?!?/br> 魏迅把殘羹剩湯放到了木盤上:“拿出去給七殿下,就說是皇上賞的,讓他務必喝完?!?/br> 謝德福下意識地瞥了伏蘇一眼,伏蘇淡淡頷首,謝德福這才轉身出去了。 伏蘇喝了口茶,心道他那便宜弟弟被欺負地這么狠,不知道會黑化成什么樣,變態本性……總覺得有點毛毛的。 門外,李潁上在冰涼的地上跪了不知多久,兩條腿已經完全麻木地沒有知覺了,膝蓋處鉆心地疼,單薄的春衫擋不住深夜的冷風,他已經僵硬到連動一下都會覺得渾身發疼了,但在謝德福走出來的一瞬間,他還是立馬問道:“謝總管,哥哥肯見我了嗎?” 面對李潁上那充滿希冀的目光,謝德福都覺得虛,為難良久才把盛著剩湯的碗遞到他眼前。 “我就知道,哥哥還是心疼我的……”李潁上還來不及揚起那抹盛著滿足與喜悅的笑容,謝德福已艱難地重復了魏迅的話,打破了他那點可憐的幻想。 李潁上嘴角邊若有似無的弧度頓住了,那一瞬間,他無措而茫然地像一個突然撒手丟在茫茫人海之中的孩子,他的四周明明全都是人,卻又好像一個人都沒有。過了許久,他眼底的光終于緩緩黯淡了下來,化為濃稠厚重的純黑。 “臣弟……領旨?!?/br> [?!繕巳宋锢顫}上心靈污染值達到百分之三十。] 聽到提醒,伏蘇揉揉自己的良心,總是欺負小孩,他真是要折壽了。 看到拿回來的空碗,魏迅點了點頭,也懶得再想招折騰李潁上了,專心說起前線戰況來,關于戰力分配、糧草供應。他曾經以為皇帝就只是個稱職的昏君,但在過去五年之中,他卻數次有種異樣的直覺——皇帝跟以前不一樣了,換在以前,他絕對不會浪費這個時間來跟皇帝討論戰事,皇帝也從來不會關心。而如今,雖然皇帝仍是一副對什么事都漠不關心的倦怠模樣,但卻總能無意之中點出被所有人忽略的點,往往就是解決事情的關鍵。 一直到天際破曉,伏蘇才靠在榻上入睡,而魏迅則是支著腦袋瞇了一會兒,馬上就醒了過來,打算先回府換朝服再上朝。 謝德福送他出門,外面晨光熹微,跪在地上的人已經不堪重負縮成了一團,聽到動靜,他才緩緩地直起了上身,眼底漫著可怖的血絲:“魏迅……你跟哥哥……” 魏迅睥睨著他:“想問我們一晚上在做什么?” 李潁上rou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魏迅緩緩地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頭也不回地對謝德福說:“謝總管,皇上昨天晚上太累了,你派人去角樓鳴鐘,通知眾大臣,今日不早朝?!?/br> 謝德福只隱約覺得兩人之間氣氛奇怪,但并沒有想太多,轉頭就吩咐人去辦事了。 李潁上聽著那一字一句近乎往他柔軟的胸口里捅著冷刀的話,面上血色退地干干凈凈,甚至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整個人好似難以承受般,脆弱地蜷縮起來,魏迅不屑地瞥著他,提步從他身邊離開。 李潁上拼命地用手擠壓著自己左胸口的位置,仿佛試圖以這種方式使那個地方能夠減緩一點抽搐般地疼痛,但那只是徒勞無功。 哥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不要這樣對我啊…… 你不是一直都很疼我的嗎? 為什么要讓我這么難受啊……? 他像是失去了生氣的玩偶一樣呆滯地跪坐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兩名內侍把他扶起來,幾乎是拖拽著帶入了書房里。 李潁上支撐著冰涼的地面,眼前模糊一片,直到那道熟悉的人影走到他的跟前,他才恢復了清明:“……哥哥?” 伏蘇緩緩蹲下,輕輕揩去他額頭上的冷汗:“這么難受,為什么不回寢殿?” “……因為哥哥不肯見我?!彼麖姄瘟艘煌砩系膱詮娊K于在見到伏蘇的這一刻徹底崩塌,他紅著眼圈,委屈道:“哥哥為什么不見我?” 伏蘇靜靜地看著他,然后近乎隨意道:“誰是你哥哥?” 李潁上瞳孔微微一縮,驀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伏蘇:“……哥哥!你可以生我的氣,我可以一直等到你消氣,但是求你……我求你,你不要再說這種話好不好?” 伏蘇覆上他用力到骨節都泛白的手,在他哀求的目光之中,將他的手拽了下來。 “阿上啊,”他嘆了口氣,輕柔地抹掉李潁上眼角還未落下的水漬:“你還記得你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嗎?” 李潁上顫了顫,抖著聲音道:“別說了,哥哥……” “是我殺的呀。她當初怎么對待我的母妃,我就如法炮制,如何對待她,你還記得你母妃死前看著你的眼神嗎?”伏蘇微微一笑:“那是在說,阿上啊,你看清楚了,讓你沒了母妃的,就是這個人。而現在,你居然忘了殺母之仇,我隨便戲耍你一番,你就這么上當了追著我跑……你母妃在天之靈,該有多失望?” “不、不是的……我,我……”李潁上搖著頭,想往后退,伏蘇卻突然起身,光袖拂過一旁的劍架子,寒光一閃,寶劍出鞘,閃爍著冰冷光芒的劍尖直指李潁上咽喉,劃出了一道極細極細的血線。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嗎?只有你強大起來了,才能蔑視所有他人賜予你的痛苦,”伏蘇緩緩壓下劍柄,黏稠的血液從劍身上劃過:“如果你永遠只能像現在這樣弱小,不如我直接送你跟你母妃團聚吧,如何?” 李潁上抬頭,注視著伏蘇眼底的冰冷,仿佛感覺不到頸部的疼痛,過了許久,他像只困獸般低低地念了一聲哥哥,眼里翻涌的痛苦與絕望終于在某一刻熄滅了,化為一片趁機。然后他抬起手——握住了劍身。 皮rou綻裂。 他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明白,他與他想要伸手觸摸的那個人之間隔著天塹,他在這邊急的滿頭大汗上躥下跳,而那個人則是優哉游哉的站在原處,用一種戲謔無謂的姿態看著他的焦急和渴望。 哥哥,你好可恨哪。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呢,如果有一天我會變得強大,一定不是為了蔑視你給我的痛苦,而是為了—— 獨占你。 無論是痛苦還是什么,只要是來自于你的,那都屬于我啊,誰讓你先來招惹我呢哥哥? 只有我能看你、碰你、蹂躪你。這才是我的心之所愿,為此,我將所向披靡。 [?!繕巳宋锢顫}上心靈污染值達到百分之四十。] 第33章 血荊10 一望無邊的戈壁上, 被染血風沙掩蓋的天穹低低地壓了下來, 刮骨的風裹著砂礫, 掠過一馬平川的荒漠,吹打在如雕塑般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人。 穿著一身血跡斑斑的盔甲的挺拔男子右手輕扣腰間劍柄, 火紅的披風高高揚起,在風中發出獵獵聲響,他的臉濺上了血漬, 那血跡仿佛無限延伸進了他望向落日的雙眸之中。不久之后,一名將士跨過死尸,沖他喊道:“殿下!” 男子側過頭望來。他的半邊臉被銀制面具籠罩, 露出的薄唇猶如浸過血一般:“何事?” “損失已經清點完成,將士們的尸體也已經搬運回城, 但是在搜查俘虜的時候發現一名男子, 自稱是大興人, 無故卷入戰爭。屬下不知如何處置,請殿下過去一看?!?/br> 李潁上淡淡地嗯了一聲, 隨將士走向關押俘虜的帳營。 低頭進入帳內, 數十個俘虜被捆綁著手腳跪在地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被馬鞭抽打的血痕, 在那一片混亂之中, 李潁上的目光幾乎是瞬間就凝固了一般定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隨即瞳孔緊緊一縮。 那人跪在俘虜之中,深深地低垂著頭,臉上還沾染著一道濺上去的血點, 然而那被亂發半遮半掩的側臉仍然——像極了某個人。 將士指了指那人:“將軍,就是他?!?/br> 李潁上目光沉沉:“拉他出來?!?/br> 那人馬上就被押到了他面前,以卑微而怯弱的姿態跪在他的腳下。 李潁上用劍鞘抬起了他的下巴,待那張在午夜夢回時無數次出現在他寒冷的幻象之中的臉孔完全落入眼底,他寒星一般的瞳仁緩緩浮現一絲朦朧而曖昧的色彩,隨后他半蹲下來,與那人鼻息相交:“你是誰?” 李潁上露出的單眼微微瞇起,纖長睫毛下勾出旖旎風情,本是陰柔妖氣的面相,卻無端令人膽寒。 男子瑟縮了一下:“我……我是大興人……” “是嗎?!?/br> 李潁上染血的指尖劃過他的唇間,然后以一種漠然又興味的語氣道:“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像一個人?” “不、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