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妖狐低垂著眼睫,神色近乎平靜地抓著身下少女的手腕,一點點將短刀從自己的腹部拔出。 鮮血噴涌,有一大部分潑灑在了少女的后背,甚至連那一截雪白的后頸也不能幸免,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神色間甚至有幾分心滿意足。 在時雨看不見的角度,妖狐平穩地拽著少女的手腕,強制性地將短刀轉換方向,直直對著少女的心臟所在之處。 然后,輕輕地往前一推—— 耳邊傳來砰地一聲巨響。 時雨還未反應過來之際,突然被一雙手猛地提了一下,整個人落到了一個平穩的懷抱當中。 她有些茫然地微微眨了下眼,在看到自己身邊的人的時候,詫異地瞪大了眼,失聲道:“花開院秀元?!” “啊呀~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有禮貌呢……”自然地松開手,讓少女在鳥形式神背上坐好,穿著一身純白狩衣,眼神猶如狐貍般狡黠靈動的陰陽師悠閑地搖了搖蝙蝠扇,搖頭嘆道。 “花開院大人?!睍r雨立刻改口了,她有些遲疑地問,“剛才……是您救了我嗎?十分感謝……” 雖然沒辦法做出有效的反抗,但時雨對于妖狐在最后那一刻的行為心知肚明,她很清楚,如果花開院秀元沒有及時出手,自己現在少說也是個重傷的下場。 流血過多導致死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無需道謝?!被ㄩ_院秀元微微瞇起狹長的眼眸,嘴角含著仿佛是逗弄般的笑意,慢悠悠地道,“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麻倉君的小徒弟就這么窩囊、又丟臉地、自己被自己捅死啊?!?/br> 窩囊! 丟臉??! 自己被自己捅死?。?! 時雨接連被三個狠毒的形容詞狠狠戳到心臟,一瞬間簡直心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等等,你之前一直在看著?!”時雨突然抓到了花開院話語里隱含的信息,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問,“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嗯~”大陰陽師若無其事地偏開了頭,口中疑惑地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著,“奇怪,明明卦象是有驚無險才對,占卜居然出錯了?” “你該不會是因為占卜的結果沒有危險,所以之前也一直在……看戲???!”時雨額角一跳,眼神頓時變得險惡起來。 一想到自己剛才辛辛苦苦浴血奮戰,式神們傷痕累累甚至重傷,但旁邊其實一直有個混蛋大陰陽師在看戲……! “啊呀,年輕人不要這么暴躁?!被ㄩ_院秀元仿佛覺得她這樣的反應很有趣一般地,在少女的瞪視之下反而笑了起來。 時雨之前與這個在平安京名頭很大的陰陽師沒有什么交集,自家的師傅葉王似乎也和他關系平平。因此她直到現在才知道,眼前這個傳聞中親切溫和的陰陽師真身居然是如此的……欠抽! “其實……哦呀!”原本正準備說些什么的陰陽師,突然變了個語調,時雨感到身下載著他們飛行的式神突然顛簸了一下,緊接著,三兩道風刃從他們身邊擦過。 為了躲避風刃的襲擊,式神越飛越高,時雨和花開院秀元同時探頭朝下望了過去。 站在原地的妖狐此時已經整個身體被黑氣包裹。 從天上看下去,就只能看到一團被妖氣驅動著,不斷旋轉著的不詳的漆黑漩渦。 無數狂亂風刃以他為中心,朝外瘋狂肆虐著,將原本美麗的櫻花林摧殘得一塌糊涂。 “真是夸張的家伙啊?!被ㄩ_院秀元眼神微瞇,語氣卻仍是慢悠悠的,“執念強得恐怖呢,以這執念為口糧,究竟會成長到何等地步呢?” “趁著現在殺掉他,就不會再有什么成長了?!睍r雨眼神冰冷地回答,“花開院大人,您為什么不出手呢?” 花開院秀元唇邊仍然是不變的微笑:“很簡單啊,因為這只妖怪,已經不是我能夠殺掉的妖怪了。它是執念的化身,只要那股執著不散去,無論死去多少次,都會重新復活的。能夠真正殺死他的人,就只有一個?!?/br> 他的眼神注視著身旁的少女,目光中似有無奈,又包含著一種說不出的憐惜和嘆惋。 時雨緊握著拳頭,壓抑地喊道:“可是!現在的我做不到?。?!如果可以的話,我比誰都想殺掉他!讓他在我的面前徹底消失!可是我……??!” 誰愿意被一個變態整天盯著看追著跑??!而且剛才她都差點被他弄死了! “你能夠做到的?!被ㄩ_院秀元難得卸下玩世不恭的神色,溫和而肯定地對她點了點頭,“我的占卜可不會出錯?!?/br> “嘁,剛才好像還聽見某人說自己的占卜出錯了吧?”時雨不屑一顧地撇過頭去,不再理會不肯出手的陰陽師,視線再一次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傷勢還未恢復的姑獲鳥她們已經被山兔與魔蛙的組合偷偷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白狼和清姬也順勢避開妖狐無差別的攻擊,將戰場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那之前那群占著‘特等觀眾席’的圍觀貴族們,時雨原本以為他們應該會在這種恍若天災的攻擊下死傷慘重——畢竟不論是博雅還是她的結界都完全抵抗不住這種程度的攻擊。但事實上,他們卻令人意外的仍然好好地呆在原地,一道純白的結界將他們包裹在內,雖然被風刃擊打得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破碎。 時雨定睛一看,才發覺一群陰陽師和巫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趕到了,正合力維持著結界的運轉。 在發覺結界內部那群大大小小的貴族們臉上流露出的興奮激動之色,一些人甚至在家仆逾越的拉扯之下仍然不肯離去,堅持要留守下來,時雨不禁感到無言以對。 這群蠢貨,難道真的以為是在看戲嗎? 等到結界被擊碎,妖狐要殺他們,真的就只是動動手指的一件事而已。 “喂,花開院大人,你的占卜結果有沒有顯示那群貴族的死活?”時雨仍然望著下方,頭也不回地開口問道。 “唉,真是現實的少女啊,發覺我已經沒有用處之后,態度居然變得如此之快?!被ㄩ_院秀元雖然口中這么抱怨著,臉上卻洋溢著饒有興致的笑容。 “看你這幅淡然的表現,難不成這群家伙居然能完好無損地存貨下來嗎?”時雨有些驚訝,又有些不爽地低聲道。 “這都是托了你的福啊?!被ㄩ_院秀元笑瞇瞇地回應,“他們也會永遠感謝你的哦?!?/br> “我說過了吧,做不到的。不要強人所難啊?!睍r雨皺了皺眉,她在腦海中思量著能夠殺死妖狐的方法,片刻后忍不住低聲道,“如果八咫鏡還在……說不定還有一些可能……” “八咫鏡……?”花開院的聲音有些微妙,“是嗎,原來如此啊……我明白了?!?/br> “你明白了什么?”時雨瞥了他一眼,對于這個習慣性賣關子的陰陽師投以嫌棄與懷疑并存的眼神。 “嗯……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吧?!被ㄩ_院秀元抬頭望了望北方的天際,突然感慨地道,“天色將明呢?!?/br> “說什么呢,現在距離日出還遠得很吧?!睍r雨有些疑惑,但當她順著花開院秀元的視線望著天空的時候,差點被突然出現的那一絲金光給閃壞了眼睛! 第109章 八咫鏡。 這面曾經被她使用過、又因為種種原因失去的鏡子,仿佛在響應她心中的呼喚一般, 猶如神兵天降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此時正值深夜, 銀白的月光原本籠罩著這片土地,但八咫鏡的到來, 仿佛讓這天空又多出了一顆耀目的驕陽, 頓時將黑夜都變作天明。 時雨仰著頭, 接住自動跳進懷里的八咫鏡, 心中又是驚嘆, 又是感動。 神器的靈性居然可以到達這種地步嗎? “這就是八咫鏡嗎……果然不凡?!被ㄩ_院秀元微微傾斜身體,將頭顱靠了過來, 烏黑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著這面傳奇的鏡子。 “花開院大人的占卜真是厲害?!睍r雨抱著鏡子,若有所思地回視著一臉坦然的陰陽師,“什么事情都可以預先知曉嗎?” “如果付出一定的代價, 當然可以?!被ㄩ_院秀元微微一笑,“麻倉君的占卜之術也是聞名天下, 跟隨在他身側的你, 應該也見識過不少吧?!?/br> “師傅的占卜之術雖然厲害, 但并不經常使用。遇事之前就知曉結果, 雖然很厲害, 但也很無趣不是么?!睍r雨揚了揚下巴不軟不硬地頂了一句, 之后才有些無奈地補充,“不過,我對這門陰陽術確實有些苦手?!?/br> 因為花開院秀元不經意間的一句話,時雨才突然想到了自家的師傅, 原本因為八咫鏡的到來而明亮起來的眼眸,也不禁染上一絲陰霾。 就連沒有什么交集的花開院秀元都來了,身為她的師傅,同時還是平安京明面上最強的那位大陰陽師……卻還是沒有出現。 是不愿來,還是…… “怎么了?”花開院秀元的聲音及時將時雨的思緒拉回。 她微微搖了搖頭,不再多想,而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的危局之上。 “八咫鏡,又要拜托你了?!睍r雨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御靈召喚出來。 氤氳著藍色光輝的華美孔雀在光陣之中出現,那動聽到有些虛幻的鳴啼聲響起的同時,御靈已經降落在了與時雨的裙角平齊的高度,尾羽處能量幻化的羽毛從式神的身體穿過。 在時雨輕松地從花開院秀元的式神背上跨過、停留在御靈的背上之后,仿佛是在相應她的聲音,古樸的青銅鏡充滿靈性地在她懷中跳了跳。 “好,那么就開始了??!”時雨回憶起當初天照傳授的方法,雙手開始結印,眼神凌厲地盯著地上的妖狐。 那道已經幾乎被黑氣完全覆蓋的修長身影,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停止了混亂的無差別襲擊,那雙通紅的眼眸,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半空中站立在孔雀背上的時雨。 那天的一戰,最終的結果,是妖狐被時雨封印,而那只叫做清姬的蛇妖被斬殺在了當場。 原本時雨一開始針對的就是妖狐,期間雖然察覺到清姬準備逃跑,但時雨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對付她,只能聽之任之。 但誰也沒想到的,之前帶著自己的meimei不見蹤影的博雅,竟又重新回來了。 將重要的meimei托付在能夠信任的地方之后,少年獨自一人歸來。他褪下柔軟的華裳,換上鎧甲,肩上背負著自己那張堅硬而華麗的沉重木弓,在時雨無法分神的那一刻,毫不猶豫地對上了那只之前追得他狼狽逃竄的蛇妖。 而這次,在拋開所有顧忌,以人類之身硬抗妖怪,并且氣勢不斷攀升的少年的銳意猛攻之下,狼狽后退的,反而變成了之前咄咄逼人之極的妖怪。 這顛倒的場景顯得荒謬已極,身處弱勢的清姬,更是覺得不可置信。但最終,她還是帶著滿腔的不甘與怨憤,倒在了這個之前一直沒有看在眼里的人類少年箭下。 而在這一頭,時雨使用了像之前封印黑天照一樣的方法,將妖狐封印在了這片櫻花林之中。 因為花開院秀元之前的提醒,時雨并沒有試圖殺掉他,而是通過對陰界氣息有著天然克制的八咫鏡,將他永遠地困在這里。 在封印完成的那一刻,法陣將那道漆黑的身影與她隔絕在內外兩側,時雨感受著妖狐掙扎的嘶吼聲漸漸消退,最終完全消失,心中仿佛褪下了一層沉重的枷鎖,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轉頭與出現在她身旁的博雅相視一笑,一直緊繃的心神終于舒緩了下來。 還沒等她和博雅說上幾句話,耳邊突然就傳來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歡呼。 時雨有些懵然地瞇了瞇眼睛,轉頭一看,無語地發現正是之前那群寧愿在陰陽師的結界下苦苦支撐著,也不肯退去的貴族們。 他們仿佛已經完全拋卻了自己矜持高傲的人設,激動地拍手,互相之間敬酒擁抱,更有一大部分都離開了原位,朝著時雨的方向而來。 “不愧是麻倉葉王大人的弟子??!” “太精彩了!以人類之身,竟能與恐怖的妖怪對抗到如此地步……” “陰陽師竟然是這樣恐怖的存在么?!” “那是博雅?克己親王的兒子?多么的令人不敢相信!” …… 雖然還隔著一段距離,但人們身上那股幾能燎原的火熱氣勢,頓時讓時雨忍不住微微退了幾步,默默躲到了一身戰服的少年身后。 “……怎么了?”博雅有點納悶地看著時雨的反應,揚了揚手中的長弓,問道,“勝利之后接受歡呼,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又不是為了他們而戰斗?!睍r雨撇了撇嘴,回道,“受到這種待遇,會感覺很不自在……我回去了。青行燈她們需要療傷?!?/br> 她說著,轉身準備帶著自家受傷的一眾妖怪們回去修養,全然將那群已經快要趕到的人群拋在腦后。 “等等?!甭犚姴┭诺穆曇?,時雨才有些疑惑地回頭望了他一眼。 隨即,時雨就見到眉眼英氣的俊秀少年,沖著她流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不只是他們,我也想要感謝你,那樣會令你不愉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