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白狼與姑獲鳥默默看著,并不發表意見。 但雖然嘴上說的好聽,實際上走出幾步之后,青行燈就忍不住放緩了步伐??粗沁吀窘腥藳]法插入的氛圍,青行燈糾結地回頭,等著原地不動的白狼說:“你怎么不拉著妾身?!” 明顯受到遷怒的白狼眼神有點無奈,她低聲道:“別鬧了。時雨大人的想法不是你能左右的,青行燈?!?/br> 之前和時雨在一起的時候,為了獲得關注,青行燈有意無意不知道展露風情多少遍都慘遭了無視,她難道還不能認清事實嗎? “哼,主人哪里都好,就是眼光差了點?!鼻嘈袩艟镏熳吡嘶貋?,悻悻道,“五大三粗的臭男人有什么好?” 她看了看始終默不作聲關注著時雨那邊的姑獲鳥,想了想,忍不住問:“姑獲鳥大人,難道您都不覺得那個男人很是礙眼么?” “確實?!惫毛@鳥不善言辭,但聽見青行燈的話,卻贊同地點了點頭。 “那么,你為什么還能如此冷靜地看下去?”青行燈有些氣惱地看著她,質問道,“您不是主人的母親嗎?” 天下間有哪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女兒將要被拐走了,還如此淡定的? “因為他很強?!惫毛@鳥毫不猶豫地回答了。斗笠下形狀優美的那雙碧色眼眸瞅了眼青行燈,平靜道,“而且那只妖怪確實如他所說,渴慕著我的孩子,心甘情愿守護著她?!?/br> “妾身也是這樣!”青行燈精神一震,針對姑獲鳥的回答極為自信地沖她點點頭,一臉期待地說。 “還不夠?!睂τ谶@只妖力與性情都極為與眾不同的妖怪,姑獲鳥的表現仍舊很是淡定。她沖著顏色傾城的女妖怪緩緩搖頭,慢慢地道,“她很特殊,總是會遇見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從離開她身邊的那一刻我就意識到了,這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即將會降臨在她身上的東西,也許是任何存在也無法預測到的沉重?!?/br> 姑獲鳥是距離時雨最近的妖怪。她將她從一個小小的脆弱的小嬰兒撫養長大,要說她沒發現時雨身上的與眾不同之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對于姑獲鳥來說,時雨自從那次被妖狐的奇特妖氣傷到之后,事態就開始朝著一個奇怪的方向偏轉。在這些年的奔波之中,她無數次回想著當時發生的事件,隱約間甚至覺得,從那妖狐的出現開始,一切都透著詭異。 不明立場的妖狐、突然出現的時機、與時雨的相遇……太多的巧合碰撞在一起,反倒生硬得令人懷疑。 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神秘恐怖的存在cao控著?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姑獲鳥就不由加倍地憂心。 她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一次行動中,再次遇見自家的幼崽,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時隔多年未見,當年年幼的小嬰兒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甚至……已經到了可以挑選配偶的年紀。 第93章 這頭的姑獲鳥內心愁腸百結,那頭的氣氛卻節節攀升。時雨在幾次張口欲言, 但都被酒吞童子或半開玩笑、或不動聲色地堵了回來, 幾次之后,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漸漸沉默下來。 他大概是知道她想說什么的吧? 時雨用詢問的眼神望著酒吞童子, 而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深深看著她, 那眼神深得猶如一汪潭水, 注視得久了, 簡直要將人的心神溺斃在其中。 或深或淺的撩撥挑逗,時雨或許能當做妖怪風流的天性, 即使心跳失序片刻,也并不覺得是真正的心動,但在被姑獲鳥挑破兩人之間的這層若有似無的曖昧之后, 囂狂桀驁的鬼王此時沉默不語的溫柔眼神,卻叫時雨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喜歡么? 酒吞童子幾乎從不掩藏的對待她時獨一無二的態度, 時雨當然并不是毫無察覺, 但她潛意識中, 卻下意識地抗拒著酒吞的示好。原因很簡單, 當初他們那陰差陽錯的相遇, 是在時雨所在世界的一百年前, 而酒吞童子,只是式神副本之中的關鍵人物,他身上關聯著副本任務,也是時雨可以完成任務回到自己的時代的終極鑰匙, 若是已經知道自己終歸是要離開的,又如何會放任自己對于副本中的任務傾注太多情感? 即使因為接連不斷的接觸使他們之間生出了默契的羈絆與感情,時雨也時刻理智地提醒著自己,他們之間所間隔的,并不只是妖怪與人類的差異——還有時間與空間的阻隔。 在大江山的歲月,由于酒吞童子的善待、或者說撐腰,她其實過得十分順遂。茨木童子、夜叉、絡新婦等等……在那里后來結識的也盡是些有趣的妖怪,偶爾時雨也會產生留戀,在天平兩側之間搖擺,但最終,內心中奴良組、森之鄉、姑獲鳥、麻倉葉王……所占的比重還是要遠遠超過這里的羈絆。 她終究還是要離開的。抱著這樣的想法,時雨才能狠下心盡力說服自己,將酒吞童子作為同齡的小伙伴來對待,對于那雙鋒銳美麗到殘酷的紫色妖瞳中偶爾閃過的炙焰的火花視而不見。 突然離去之后,時雨心中并不是沒有愧疚的。但這份心情,伴隨著不知何處而生的遺憾一起,原本應該埋葬在無人知曉的內心深處,作為塵封的記憶一角。 卻因為未來形態的酒吞那副明顯的失態,而顯得愈發鮮明稠艷起來。 百年后的酒吞童子行蹤成謎、初見之時氣質頹靡,那副簡直要爛在烈酒中的模樣與時雨印象中那個驕傲張狂而不乏冷靜理智的紅發鬼王截然不同。在認識他之前,時雨只是略微看不過眼,但在經歷過那趟時空之旅之后,時雨卻感到一陣心痛。 她比誰都知道,酒吞童子當初匯聚百鬼于大江山,征戰四方戰無不勝,那姿態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甚至在混亂蒙昧的那個時代,被公認為天下最強,是當時唯一一位眾所周知、萬鬼拜服的百鬼之王。 對于時雨來說只是一睜眼一閉眼的工夫,對于酒吞童子來說,卻生生過了百年……有趣的是,即使他們此刻透過時空的界限重逢,在下一個百年,酒吞童子依然會恢復成孑然一身…… 因為,她是人類。 只要稍微在腦海里這樣想一想,時雨就會由衷地感受到,時間是多么令人恐懼的東西。 有一條無比明顯的隔膜永遠橫隔在她與酒吞童子之間,確切地說,是她與所有認識的妖怪之間…… 那就是生與死的界限。 時雨不太愛想那些沉重的東西,在遇到酒吞童子之前,她與妖怪們的相處總是和諧自然的,因為她將他們當做親密的家人和友人,而不論滑瓢還是姑獲鳥,就算是與她關系最親密的妖怪們,也并不是只有她一個家人。 但酒吞童子,在式神副本中與時雨相遇時,卻是孤身一妖,少年形態的他有些青澀,衣衫殘破,纖細的臂膀與平坦小腹初步顯露的肌rou的線條,那神態,卻猶如初入人群的野獸,既有著天然的野性殘忍,又顯出一股別樣的不知世事的干凈。 那種矛盾的氣質意外地讓時雨覺得很親切,又因為酒吞童子當時與她相差不離的身高,與并不排斥她的氣場,讓時雨在不知不覺之中,將他當成了不錯的同齡伙伴。 但他又實在成熟得太快了,當他正式成為眾妖仰望的百鬼之王的時候,早已經從稍稍需要仰望時雨的姿態,成長為了可靠而實力強絕的大妖怪。 強如以前統領一方妖怪的夜叉、聲名遠揚四處挑戰強者的茨木童子、極度自我的食發鬼、無比憎惡人類的犬神……眾多性格各異的強大妖怪們都紛紛拜倒在他腳下,他的性格也愈發成熟,狂妄囂張的舉動之下潛藏著絕對的理性,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追隨。 但即使麾下的妖怪匯聚如海,對于酒吞童子來說,時雨也是最特殊的一個。 這種特別對待是唯一的。 酒吞童子太難以接近了,茨木童子無數次鍥而不舍地制造相遇的時機,也只能令他感到煩躁甚至惱怒。但對待時雨的時候,首先邁出一步的,往往都是他。 夜叉也曾經暗諷過時雨的‘遲鈍’,但對于時雨來說,酒吞童子也是特殊的一個。如果注定將要分離——即使不是在即將結束的任務中分散,她終究也會凋零在短短的幾十年間,那么又何必要做出回應,徒增最后的傷感呢。 對面的少女神色忽悲忽喜、變幻莫測,那糾結百轉的小臉微微皺著,即使知道她正在苦惱,也讓酒吞童子看著看著,不由心生憐愛。 不知何時已經習慣了喜怒被她所牽動,酒吞童子忍耐著用她入懷的沖動,以眼光細細描繪著她猶如蝶翼般微微顫動的眼簾。 他能敏銳地察覺天下局勢,準確判斷入眼的每一只妖怪的器量胸懷,卻看不透對面這個少女敏感細膩的心。 從一片混亂的血色之中清醒過來,第一個見到的‘妖怪’,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稚弱柔軟的女人,看起來絲毫不懂得掩飾情緒,偏偏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秘密。他忍不住頻頻將視線投注在她身上,但關注得太久,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就如同此刻, 遲疑、退縮、怯弱、愧悔…… 他從來不屑一顧的弱小者的負面情緒,正在此刻的她身上泛濫著,但他卻只想伸手撫平她蹙起的眉尖。 “呵呵呵……”刻意壓低的一陣低沉笑容,讓他從這種莫名的氣氛中脫離出來。酒吞童子微微垂下眼,朝著右側的山林投去一瞥。 “吾友!終于找到你了??!”一手托著黑炎,一手袖袍空檔的高大身影一路直走,堂堂正正地來到了酒吞童子的面前。 他一頭凌亂的銀白長發鋪在身后,華麗鎧甲披覆半身,暗金魔瞳天生自帶一股睥睨,唯有面對酒吞童子時,才會閃耀出令人目眩的狂熱光彩。 “嘖?!痹诳吹骄仆掏由磉叺臅r雨時,茨木童子不由露出了然的神色,有些不悅地嘖了嘖舌,“你居然也在啊,難怪……” “茨木童子?!睍r雨呼了口氣,看著那個與百年前幾乎沒什么不同的男人,微笑道,“還是老樣子啊,一直追在酒吞身后跑?” 而這禮貌性的問候,在茨木童子看來,實在與挑釁無異。 第94章 “多么可恨的女人啊?!贝哪就颖梢暤仄沉搜凵硇卫w細瘦弱的少女,道, “星, 或者現在應該叫你時雨才對,到底要迷惑吾友到什么時候?” “你怎么會這么想?”時雨正是心情不太妙的時候, 聞言微笑著側頭打量著昂首挺立的茨木童子, 說道, “酒吞童子在你眼中, 是那么容易受到迷惑的存在嗎?” “哼?!本仆掏优浜系氐偷秃吡艘宦?。 “誤會??!”茨木童子反應迅速地望向酒吞童子, 想來冷淡傲然的神色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顯得炙熱而真誠,“吾友自然是完美無缺的!你的冷靜和理智每每想來都令我興奮不已!” “真是令人驚嘆的狂熱之心?!睍r雨捂著嘴偷偷笑了下, 每次見到茨木童子面對酒吞時那副簡直就像是狂熱腦殘粉的模樣,那股劇烈的反差都會叫時雨覺得大開眼界。 實際上在時雨看來,論起實力、智慧、性格等等因素, 除了過于狂傲之外,茨木童子在各個方面都是令人驚異的優秀。他本身也有著成為最強的潛質, 卻在與酒吞童子的短短相處之中, 死心塌地地決定追隨于他。 在大江山四處爭戰、名動天下之際, 就有無數妖怪勢力試圖分化大江山的內部, 其中, 除了酒吞童子之外最強的茨木童子, 自然也被無數黑暗中的眼睛盯上了。 但那些如同潮水般涌來的攻擊暗殺或者明招暗攬,對于茨木童子來說,似乎都毫無意義,唯二的價值除了供他解悶取樂之外, 就是能向自己心目中的那個至高存在證明自己的忠誠。 相比于茨木童子這種酒吞童子的死忠,時雨確實并不算是多么合格的樹下。她與茨木童子之間的關系,從他第一次察覺到酒吞童子對她的不同之后,就一直有點詭異。 當然說不上好,但也算是能勉強說得上話。茨木童子是個相當聰明敏銳的妖怪,在他很清楚酒吞對于時雨的重視之后,就注定不可能對時雨動手,即使他有些時候,確實對時雨相當看不慣。 但也把握著一定的尺度。 至少在時雨突然消失在酒吞童子的時代之前,是這樣的。 現在嘛…… 當然就不好說了。 因為即使酒吞重新找到了她,她也從未產生要和他回到大江山的想法。她真正視為家的地方只有奴良組,也許還要算上讓她感情復雜的森之鄉,但大江山……終究只是副本任務世界中的一場夢……這對于酒吞童子的手下勢力來說,應該也稱得上是一場背叛吧? 這也難怪茨木童子在時隔多年時候見到時雨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的敵意滿滿。 慢慢想通的時雨心情有些低落下來,也不再故意抓著茨木童子的弱點與他玩笑。 “茨木童子,你過來有什么事?”雖然茨木童子對酒吞童子的贊揚全部都發自肺腑,但酒吞童子的臉色也并未因為這點而舒緩一丁半點。他有些不耐地抬起眼簾,冷淡注視著對面身材高大的男妖,問道。 “吾友!你離去的時間太久,大江山的家伙們快要按捺不住了!時隔百年再次響應你的召喚,那些家伙都有點興奮過頭了?!贝哪就又毖缘?,“唯有你才能真正統領他們!因為你是百鬼之主,鬼王中的鬼王!” 酒吞童子聞言,略感棘手地皺了皺眉。 當初與時雨重逢時,因為滑頭鬼的狡猾,硬生生從他眼前將時雨奪走,這讓當初原本就狂躁不已的酒吞童子當即下定決心,要掀起戰爭,將自己認定的女人從另一只強大妖怪的懷中奪走。 但等他完成荒廢多年的勢力的統合,率領百鬼出戰之后,才斷斷續續地根據情報得知時雨與奴良組和滑頭鬼之間的真正羈絆。 既然不是他當初想象中的情人,而是重要的家人,那么這一仗也就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當眾做出宣告的酒吞童子在放出狂言之后,就頂著滑頭鬼怒氣爆棚的攻擊撤離部隊,同時馬不停蹄地朝著屬下傳達的情報中顯示的時雨的方位趕去。 而對于手下的這股令人驚顫的幾乎在百年前百戰百勝的精銳妖怪們,他也僅僅是霸道專制地宣布解散之后,就將手下一群狂躁不安的渴血妖怪扔給了作為副手的夜叉與茨木童子。 對于不熟悉這位鬼王的妖怪來說,他這樣隨意的舉動堪稱是任性無謀,虎頭蛇尾得莫名其妙,即使在大江山的內部,對此也不是沒有怨念的。 但對于酒吞童子來說,他從來只會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投入一切。爭戰天下成為萬妖之巔也許很有趣,但能夠牽動他的喜怒,令他欲罷不能無法忘懷的女人卻只有一個。 哪一方更為重要,自然是不言而喻。 “鬧事的就處決?!本仆掏幼罱K只是道,“茨木童子……如果你不能做到,就交給夜叉去做?!?/br> “吾友!”茨木童子皺緊眉,白發飛揚,清俊的眉眼銳利如刀鋒,難得在酒吞童子面前露出這樣鋒芒畢露的一面,“這一點也不像以前的你!” 對于天性桀驁野性的大江山妖怪來說,強制的彈壓是最下策的統治辦法。更何況,這支能夠在短短幾個月之內聚集起來的妖怪大軍,幾乎全部都是當年酒吞童子麾下的死忠,因為對于當年的鬼王酒吞有著近乎狂熱的信仰崇拜,才如此心甘情愿地繼續為他爭戰。 這樣的一支死忠妖怪大軍,酒吞童子現在居然要用這種方式殘酷對待么? 茨木童子不禁有些灰心頹喪,冰冷透著寒氣的眼眸落在沉默不語的少女身上。 “茨木童子,你欠收拾么?”幾乎在同一時間,酒吞童子將時雨攔在身后,冷漠到近乎殘酷的視線審視地望著茨木童子,冰冷血腥的血色瘴氣自他周身蔓延,如同血海浪潮,起伏不定而暗藏殺機。 “呵呵呵呵——”感受到酒吞童子明晃晃的威懾,茨木童子反而低沉地哼笑起來,暗含狂傲的語調逐漸高昂至癲狂,“不愧是酒吞童子!氣勢還是如此凌厲——來吧!來填滿我戰斗的欲望吧!” 而時雨這一刻,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兩個妖怪之間略帶著冰冷的氣機,她的神色略微顯得有些復雜。 還有些難以言說的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