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這里有麻雀嗎？”

    “你說呢?！?/br>
    “沒有呀，這里只有甘卻，嘿嘿?！?/br>
    他踩著樓梯慢悠悠走，旁邊的人一蹦一跳往下。

    “摔著了別指望我背你?！?/br>
    “不會的，我以前經常、這樣鍛煉身體，”福利院里的樓梯比酒店里的更陡，她熟能生巧，“再說啦，我摔著了、你也背不起我呀，只有我背你的份。因為我肯定比你重！”

    “你怕是沒睡醒?！?/br>
    “哪里是！你不信呀？我們比比呀?！?/br>
    “當我三歲嗎？跟你比這個？”

    2

    街邊連鎖藥店里，電子體重秤上數字顯示：46.0kg.

    就差了他一個小數！甘卻從電子秤上下來，指著他手里的奶昔說：“你、把你身上的東西全拿下來，然后再稱一次，一定比我的數字小?！?/br>
    “憑什么？”張存夜朝藥品貨架走去，“那你把吃進去的早餐吐出來，再站上去稱一次？”

    她反駁不了了，因為剛才她在早餐店吃完了一整份披薩，又喝了一大杯燕麥原漿。而他只要了一杯奶昔。

    “可是、你知道嘛，”甘卻執著地擠到他面前，說，“男孩子這么輕，是不太正常的?！?/br>
    “就當我不正常?！?/br>
    他一手拿著奶昔，白皙長指搭在卡其色的塑料瓶上，輕咬吸管，漫不經心，邊敷衍她的話，邊瞧著藥架上的藥品。

    “以后我要監督你每餐的飯量?！?/br>
    “飯量？我很少吃飯?！?/br>
    “……那就監督你的粥量，哎呀，好像也不對哎，你也很少喝粥的樣子，那就、嗯……監督你每天的飲食量?！?/br>
    張存夜已經懶得搭理她的自言自語了，挑了幾瓶普通的維生素藥片去結賬。

    3

    “張張，你可以教我讀書嗎？”

    站在鹿特丹市立圖書館外，甘卻仰頭看著那三根奇特的柱子問他。

    “沒空?！彼麖臎]打算過要教任何人閱讀之類的事情。

    “可我不知道要怎樣讀書哎?！?/br>
    “當一個人開始琢磨該如何讀書的時候，她就已經學會了讀書?！?/br>
    “真的呀？那萬一我的方法不正確呢？那我、不就白讀了嘛?！?/br>
    “讀書沒有正確的方法。你有什么好怕？”他終于喝完了奶昔，順手扔進回收桶。

    “??？沒有正確的方法？”她舉起雙手在后腦勺處一陣亂撥，及肩的頭發被弄亂，“所以、也就不存在錯誤的方法啦？”

    “嘖…”張存夜突然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太陽大概是從西邊升起的?！?/br>
    “是嗎？！”甘卻瞇著眼睛去看太陽，完全沒聽出來他是在變相夸她，還認真地問，“那明天它也會從西邊升起來嗎？哎呀那我、可以起來看日出！”

    他輕笑了一聲，很好聽，像嘲諷，又像是純粹被逗到。

    聽在她耳里，只覺得心上被輕輕撓了一下，癢癢的，挺幸福。

    上午的陽光被四周的高大建筑物分割成四五塊，甘卻面對他而站，看著他雙手插兜從回收桶那邊走過來。

    她笑嘻嘻地問：“張張，你好像很少笑呀，你不愛笑嗎？”

    “你笑就夠了?！彼S口回了一句，經過她身旁，朝正門走去。

    2016年12月2日。

    在圖書館前的空地；

    在太陽大概是從西邊出來的一天；

    愛笑的甘卻想要變得更加愛笑。

    4

    張存夜帶著她找到中文閱讀區時，甘卻已經快被圖書館里的構造繞暈了。

    背靠書架，她邊平復著呼吸，邊看著他的長指慢慢撫過那些書目。

    當他的指尖停留在某一本書上時，甘卻盯著看了一會兒，有點疑惑，想去看他另一只手，可惜另一只手被他收在衛衣口袋里。

    他好像很愛插兜，他的每件外套都有位置極其合適的口袋，黑色休閑長褲也是。

    目光繼續追隨著他挑書的長指，可是它們一直在移動，甘卻再也沒能看到剛剛那一幕———他的食指觸著書背，靜止，細微顫抖，很奇怪。

    “先看完這些，以后你自己選擇?！睆埓嬉钩槌鼋衲陜人袊H版的《時代》期刊給她。

    “噢……”她接過來，瞅了瞅，“跟《環海日志》不一樣哎?！?/br>
    以前在福利院，除了《環海日志》，就只有一大堆連環漫畫可以提供給她看。

    “我以后要帶個作業簿來嗎？嗯……摘抄什么的?！?/br>
    “隨你便?！?/br>
    “字典呢？我覺得我會遇到一些陌生的字詞?！?/br>
    “隨便?！?/br>
    “要不我們等會兒去書店里買幾本吧，那樣我就可以隨手在上面做標注啦?！?/br>
    張存夜轉過身，額前細碎的黑發遮在眉心，“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決定?！?/br>
    他好像有點不耐煩。甘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懊惱。

    如果一個人的情緒變化能輕而易舉地引起自己的情緒變化，這是一件歡喜的事，還是一件可怕的事？

    她低下腦袋，指甲不自覺刮著衣角。

    時間好像一下子變得很慢，甘卻看著圖書館地板，忐忑又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抬起腦袋時，張存夜已經走到了這一排的書架盡頭，手里捧著一本書，稍稍低了首，站在那里靜靜閱讀。

    甘卻輕吐出一口氣，心里有陌生的情愫在生長，說不上是開心還是不安。

    5

    “站那兒做什么？”他突然出聲，話是對她說的，目光卻依然在書頁上瀏覽，頭都沒抬。

    “我………”

    “你看我看上一輩子，也不會有什么收獲；看書看上一小時，就能知道自己有多蠢了?！?/br>
    “……”她抱著懷里的雜志走過去，試圖以狗腿的模樣來壓下方才心里冒出來的奇怪感覺，“可是你長得比書好看很多很多呀?！?/br>
    張存夜沒理她這句話，伸手指給她閱覽區，“那邊去?！?/br>
    她悶悶“哦”了聲，“那邊比較涼快嗎？”

    挪動腳步之前，她忍不住伸著脖子去看他手里捧著的那本書。

    沒看幾秒呢，她懷里的雜志上面就被多疊了一本書，是他放上去的，跟他正在看的那本一模一樣的。

    “可以走了？”

    他依然沒抬頭看她，側臉沒什么表情。

    甘卻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問：“你、你很煩我呀？”

    瀏覽的視線停在書上某一處，張存夜側頭看向她，眨了一下眼，問：“你想知道？”

    每當他用這種角度看人的時候，就越讓人覺得他眼尾弧度上揚，帶著尖銳，帶著孤傲，帶著叫人捉摸不透的吸引力。

    甘卻愣了一下，忙擺手反悔：“算啦算啦，還是不要知道啦?！?/br>
    因為她覺得，他肯定又會說出一些很厲害的話，然后讓她無話可說。

    張存夜抬起原本在翻書頁的右手，屈指朝著站在他左邊的人勾了勾，“靠過來一點?！?/br>
    “干嘛？”甘卻邊說邊走近，直到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氣息，“你要做什么呀？”

    他沒答話，目光在她眉眼間游移了一會兒。

    突然伸長右手，冰涼的指尖碰到她耳垂，輕輕捏了一下，一觸即分。

    爾后收回一切動作，恢復到最初看書的模樣。

    甘卻愣在那里，兩耳快速通紅，張了張口，但是說不出什么話，而且他又不說話。

    張存夜看完當前頁，長指翻頁時，才語調平淡地說：“耳垂挺好看的，以后別去打耳洞?！?/br>
    “??？真、真的嗎？”

    他輕“嗯”了句，依然頷首看著書，說：“去看書吧?！?/br>
    “哦?！?/br>
    甘卻抱著雜志快步走開，在閱覽區坐下時，兩手捏著自己耳垂小聲嘀咕：“哎呀好燙?！?/br>
    忍不住偷偷去瞄他，還是那道至純的黑色，寬版衛衣更顯得他身量清減，頎長。

    側臉白皙膚色映襯著左耳耳釘，不折光也讓她覺得雙眼刺痛。

    三兩句話，一個小動作，既安撫了她的忐忑，又攪亂了她的單純。

    這人真能，也真壞。

    ☆、第十二章

    “張張，你要知道、你是個人，就算你不是人，我、我總是人吧……”

    “所以？你想突出什么？”

    城市華燈初上，廣場人來人往，走在前面的黑色身影悠哉悠哉，跟在后面的粉色身影緊趕慢趕。

    “我想突出、你怎么、又把午餐忘啦！”甘卻跑上去，看著他側臉說，“我餓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