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心是振奮的,但是身體卻真的疲勞。 半個多月前在云兮樓里的苦rou計那絕對沒摻半點水分,趁著看守自己的人離開,她死命的抽打自己,以至于身上現在還有些尚未痊愈的血痕,時刻提醒她現在正在計劃進行時。 她故意穿著粗麻的衣服行動,感受著粗礪的布料摩擦著全身的傷口,不斷折磨著她可憐的愈合力。 這身傷還有用。 到附近的林子里又布置了一番,她總算坐在了自己的桌前,拿出一張紙一步步對著自己的行動計劃。 紙上寥寥幾個字使她的計劃看起來很簡單,但是每一步都包含著無數可能,像她編織的李遠佞的關系網一樣,同樣存在一個擁有程序語言一般的計劃網。 從毋庸置疑的“人rou李遠佞”,搜集他所有的信息之后,就開始各種尋找機會制造巧合,務必讓小將軍記住她但是不懷疑她,心系她以至于愿意幫助她。 這個度很難掌握,可是卻非常有意思。 李遠佞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這樣關注他,從他早上起來到夜間入睡,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雙眼睛用盡辦法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滿心滿眼全是他,腦中考慮的全是他,甚至到后來還會以預測他下一步反應為樂,目前預測的準確度已經直逼百分之九十。 細思起來,還是恐極的。 鶴嚦有時候站在角落里看著遠處一無所覺的小將軍時都忍不住想笑,想象有朝一日李遠佞要是知道了,會是個什么樣的表情。 她做的還遠不止于此,不僅要掌握,還要控制。 就好比前兩日言蟾小筑之行,若不是她在暗處及時滾出鵝卵石弄翻李遠佞,不知道這個滿腦子里“奇女子”的小破孩能說出什么爆身份的東西來。 不過好像又被嚴青镕察覺了,這個唐朝吳彥祖看來還真不止臉好看。 還好他似乎沒什么心情摻和進來,目前來講,一切發展井然有序。 小屁孩的腿既然沒廢,在小筑里丟了這么個大臉,小伙伴們為了開解他,早就口頭約定過的年前最后一次圍獵,自然是勢在必行了。 而放棄了諸多大小機會,將一切賭注都放在這次圍獵的鶴唳,也已經蓄勢待發。 洛陽城外的業冬獵場隱在一片山林中,與皇家獵場接壤,但地域更加廣闊,相比皇家獵場某些地方固定圈養著一些獵物來取悅王孫,業冬的獵物自然是更加天然散漫,也就更為難以追捕。 所以一些本來就有資格去皇家獵場圍獵的貴族子弟偶爾結伴去業冬獵場時,都會下意識的去與皇家獵場接壤的那一塊地方,雖然是一個密林叢生的小山坳,但是卻從不缺放養的獵物。 縱使年少氣盛,但是初來洛陽的李遠佞剛一來就被張鐸秘授了這一“秘密基地”,自然是毫不猶豫領了這份好意,雖然貴族的私人獵場都會放養獵物,但哪比得過皇家手筆。之前三回,回回往這兒溜,雖然不至于拔得頭籌,但卻總是收獲頗豐,很是得了一番稱贊。 張鐸雖然把這當秘密基地使喚,可他到底是來了無數次了,并不像李遠佞這樣的熱衷,待把眾多小伙伴帶到,就讓所有人自由活動去了,壞笑著看李遠佞假裝跟著大部隊忙活了一會兒,隨著人群的散開,打著馬一溜煙去了“外掛區”。 他大概是有些心神不定的,站在遠處猶豫了一會兒,想想每個人都有獵場的扈從不遠不近的跟著,總不會出事,便管自己進了獵場配備的帳篷,吃酒聽曲兒。 “哎喲,真是好樣的?!边h遠觀察的鶴嚦就擔心張鐸這回突發奇想跟上,那計劃就要復雜的多,見他這么“自覺”的放李遠佞獨行了,當場給他點了個大大的贊,哼著歌兒一路追著李遠佞過去。 進了那個小山坳,就是她的副本了。 李遠佞順著記憶中的路線一路快馬,很快便到了接壤處的小山坳,后面侍從自然是清楚這塊地方的貓膩,只是不遠不近的跟著,但此時雖然已入深秋,常綠植物依然茂盛,還有地方落葉沒膝,轉眼就丟了小將軍的蹤影,更別提聽到一點聲響,他這才著急起來,拍馬往前趕,順帶叫著:“李公子!李小將軍!” “在前面!”李遠佞聽到了,不耐煩的回聲,“別吵!嚇走了我的獵物!” 聽聲音還不遠,侍從有點放心,但看不到人還是不安,只能委屈的回:“小公子!你慢點成嗎!就算獵到了獵物,也得有小的給你提著??!哎喲!”話剛說完,他的馬忽然一拌,摔倒在地,他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撲到了前面,旁邊傳來馬兒沉重的身軀跌進落葉堆的聲音,他自己也摔到了落葉上,心里正慶幸幸好有落葉接著,就聽馬兒忽然一聲長嘶,他正看過去,余光瞥見什么東西凌空飛來,正砸在他額頭上。 侍從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暗處,鶴嚦蹦蹦跳跳的走過來,馬兒身重蹄輕,在軟綿綿的地上起來困難,但很快便門起身了,見到來人,一向溫順的馬兒竟然驚恐的嘶叫起來。 鶴嚦笑瞇瞇的走過去抱住馬兒的頭,摸摸它順滑的鬃毛,柔聲道:“你乖乖喲,我送你個小禮物,嘻嘻!” 說罷,她起身,拿出了一個陷阱夾,直接夾到了馬的后蹄上,馬嘶鳴一聲,蹄子掙動了一下,又痛得叫起來。 “哦哦乖不要動哦!”鶴嚦一邊埋頭干活一邊慈祥的哄著,“你只要不動,就不會廢噠,你這么聰明,肯定會明白的吧!”說著,她專心致志的去與馬兒對視,馬兒自然get不到,但還是安靜了下來,動比不動更痛,畜生這點還是分得清的。 這夾子碩大,一頭連著鐵鏈,鶴嚦將另一頭緊緊固定在旁邊的樹樁上后,確保馬兒掙脫不了,便又去觀察那侍從。 她原本用來砸他的是隨手撿的石頭,她拿走了石頭,將侍從掛在馬上的箭筒拿來,一角在他額頭抹了點血后,仔細的放在原本放石頭的地方。隨后她按了一會兒侍從頸間一處xue位,使侍從因短暫缺氧陷入更深的昏迷,又四面打掃了一下看沒有疏漏了,才站直了夸張的抹了把汗。 鎖住識途老馬,弄昏會壞事的侍從,再不會有人打擾了。她望著密林,一臉溫柔:“親愛的,接下來,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李遠佞打了個冷戰,他咬牙低罵了一聲。 侍從喊得固然有理,可卻反而激發了他心底里的潛望和叛逆。 打了那么多次獵,卻連血都沒見過多少,每次看過了尸體就讓侍從帶著,等回去進帳篷吃酒休息一會兒后,出來已經變成了毛皮和烤rou……這算什么男人! 連一個女子,在那般血腥中,都冷硬如鐵!他一個將軍之子,怎么能連這點心性都沒有! 那個蠢貨沒跟上正好!這次小爺非得自己剝個皮不可! 鶴唳是考慮過自己演繹的形象是會在李遠佞空洞的腦補中被各種補全和升華的,但是卻沒想到向往血性氣概的男孩兒已經把她腦補到了行為標準的地步,事事都要想若是那女子會如何,說是愛豆都不為過了。 李遠佞謹慎的搜索著獵物,奇怪的是,他繞了很多圈,都沒看到平時滿地爬的野兔野鹿。 正當他心里失望之時,突然不遠處的草叢動了一下,他立刻張弓搭箭,剛準備好,就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樹叢后,一只棕熊人立而起,前肢搭在肥碩的肚皮上,小眼睛正兇狠的看著他! 人熊! 李遠佞臉色都變了。 這兒不該有人熊!這么危險的東西怎么會出現在皇家獵場! 他當場就顫抖了,人類欺軟怕硬的劣根性立刻涌現,他一時間連箭都不敢射出去,唯恐惹怒了這人熊! 可他哪里能想起來,此時正是人熊準備冬眠,大肆補充營養的時候,它可不管他心里多想討好它,只想吃了這頓rou去睡覺! 人熊嗷嗚一聲撲了過來! “駕!”李遠佞臉都嚇綠了,連忙抓著韁繩死命的踢跨下的馬兒,馬兒也早已嚇得失了常性,想轉身跑又被抓著韁繩,一個往右一個往左,意見不合之下,馬兒竟然一陣狂跳,往人熊那兒狠狠一踹! 驚慌之下馬兒后蹄的巨大力道自然是不容小覷,可李遠佞來不及高興,同樣被馬兒巨大的動作顛了下來,啊一聲摔到了地上,還沒等回過神,一腳踹怒了人熊的馬兒狂叫著跑了! 前面馬蹄聲迅速遠去,身后不遠處人熊憤怒的嚎叫已經越來越近。 完了,小命休矣!李遠佞心里一片慘痛,他茫然的爬起來,下意識的拔出腰間的寶劍,指著狗熊,卻發現這細薄的利刃給面前的人熊剔牙正好…… 人熊四肢著地,撲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李遠佞自知跑不掉,也激起了血性,他好歹是將門后人,從娃娃起就開始舞刀弄槍,論底子遠好過普通水準,當即凝神應對,仗著身法靈活,連滾帶爬的和人熊周旋起來,他又慌又急,雖然躲來躲去,卻并沒有很好的脫身之法,偶爾揮劍割到了人熊,反而越發激起了它的兇性,于是兇得越兇,怕得越怕。 “救命??!來人??!”李遠佞無助的叫著,他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還在企圖往遠處跑,卻跌跌撞撞的,果然很快就摔倒在地上,他連忙翻身往后看,正看到追上來的人熊一掌拍上來!他拿劍一擋,熊爪正中劍柄,他啊的一聲凌空飛了出去,撞到了樹上,吐出一口血。 李遠佞已經絕望了,他知道自己私下跑了多遠,也知道這山坳有多難找人,就算那個侍從聽到他的呼救,恐怕等尋過來,自己也已經死透了。 “嗚嗚嗚!額咳咳!來人??!”他還在掙扎,泣不成聲,忍著劇痛和劇烈的顫抖爬起來,捂著肚子手撐著地跑著,身后人熊幾步追了上來,腦后似有勁風拂過,帶著股屬于畜生的sao臭,這次他不回頭了,他不想死得太難看…… “嗷嗷嗷嗷!”人熊忽然怒吼了一聲,預料中的熊掌并沒有落到身上,取而代之的是連聲的吼叫,還有一聲不屬于熊的悶哼。 李遠佞又一頭栽倒在了地上,他頭抵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腰來,他的頭上也留了血,糊了一眼,可他還是努力睜開來,從自己的腿間往后看。 ……呼吸一頓。 熊的脖子上正扎了一支箭!它人立起來,正一掌揮向旁邊,一個瘦小的人影就地一滾躲過了這一掌,立刻帶著滿身的枯葉又站起來,速度極快的張弓搭箭,一支箭飛出,正中熊的右后肩! 熊再次怒吼。 可聲音卻沒響過李遠佞的心跳。 他認得這個人,他認得她!是她! ☆、第80章 就是巧合 “快跑!”背對著他正搭箭的女子聲音冷凝,“我引開它?!?/br>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這!” 女子的回答是彎腰又一個快速的前滾翻,再次射出一支箭,還是正中人熊背上,后腰。 李遠佞堅持著站起來,他心急如焚,雖然不知道女子為什么在這,但明顯她也不是能對付人熊的,他的寶劍早就掉在了遠處,此時只能抽出自己靴子中的匕首,匕首鋒利無比,閃著懾人的寒光。 女子以極為快速和靈活的動作奔跑和翻滾著,始終以熊為中心在繞圈,而且一直保持在熊的背后,時不時射出一箭,轉眼熊背上已經滿是箭枝,熊打不著又追不到,即使皮糙rou厚也吃不消這樣挨打,怒痛之下雙目血紅,朝天怒吼一聲,竟然立起來朝著女子一個飛撲! “小心!”李遠佞大叫一聲,驚恐交加,卻見女子不躲不避,她已經沒了箭枝,干脆扔了弓箭,雙手空空迎著人熊就跑了上去,險險的避過人熊的飛撲,一晃身子探手抓住人熊后肩上一支箭就跳了上去,竟然是把之前射在熊身上的箭枝當成落腳點了! 人熊瘋了,它站起來瘋狂的扭動著,拍打著背后,它理智尚存,不敢躺倒地上,以免把自己扎成馬蜂窩,只能不停扭動,蹦跳,箭傷處的血液不停滲出來,轉眼就撒了一地。 女子死死抓著箭枝,身上染滿了熊背上的血,她一手抓著箭枝,一手掏出一柄匕首,狠狠的扎進熊身上。 “嗷!”熊的怒吼幾近絕望。 女子連著扎了好多刀,熊皮糙rou厚的,她那種廉價的匕首每一刀都極為吃力,又沒有力氣攀上去割了熊的喉嚨,整個人猶如破敗的衣服被熊甩得晃來晃去,她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 李遠佞急得抓耳撓腮,他嘴里滿是血腥味,胸前疼得他幾欲暈厥,卻強忍著沒昏過去,往前爬了兩步。 “別過來!”女子竟然還注意著他的動靜,“它快死了!咳咳!會,會,還有一會兒,狂,要發!走!” “不!”李遠佞這一聲竟然中氣十足,“我不走!” “……”女子愣了一下,她咬牙,忽然道,“匕首給我!” “什么?” “你的,刀,扔給我!” 李遠佞不疑有他,二話不說飛刀一擲,刻意避開女子,正扎在熊身上,在熊的嘶鳴中,女子拔出了匕首,大叫一聲:“躲開!” 隨后,她用盡力氣一蹬,雙手環抱住熊脖子,匕首深深的扎進熊的脖子,可同時,熊爪終于抓住了她,它怒吼著抓住她的右肩,一把甩開去,女子卻拼力掙扎,竟然借著熊扯她的這股力氣,硬是用李遠佞的匕首劃開了熊的脖子,噴濺的血液頓時糊了滿身滿臉,她的表情隱在鮮血中,被熊死前最后一股力量狠狠的甩了出去。 這個近乎同歸于盡的場景再次震撼了李遠佞,他跪坐在旁邊,幾乎忘了自己身上的痛。 熊立刻就死了,轟然倒地,可遠處那個砸在地上的身影,也許久沒有聲息。 林子里突然靜了下來,方才那慘烈的人熊斗簡直像一場戰爭,在平息之時,死一樣的寂靜……和安詳。 李遠佞突然哆嗦了一下,連滾帶爬的過去,一把撈起女子的頭,抖著手抹開她臉上的亂發,只看到一雙緊閉的眼,還有血rou模糊的右肩,他又要哭了:“喂!你還好嗎!你別死??!” “咳!”女子咳了一聲,吐出一大口血,順著臉頰流到了李遠佞的衣袖上,李遠佞不以為意,甚至極為驚喜,“你活著??!太好了!你活著!你起得來嗎?我給你找大夫!” 女子雙目呆滯了一會兒才回神,一聽李遠佞的話,忽然掙扎著坐了起來:“不,不要?!?/br> 她的聲音嘶啞,說話間嘴角又流出血來。 “為什么!你受了傷??!你還救了我!”李遠佞提高聲音,見女子沒什么反應,又低下聲,結巴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鶴唳?!?/br> “賀麗?你,你為什么在這?” 鶴唳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大人,你知道,我從那逃出來,無處可去?!?/br> “可是這兒……” “我之前,原是獵戶家的女兒,我只會打獵?!彼拿嫔溆?,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臉頰上的血,“我知道這兒是貴人們的圍場,但我只獵點兔子過活,等養好了傷,我就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