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雖然怎么都好過滿天衛星滿地攝像頭的現代,那兒一個義務教育文憑的保安耳朵里都有耳塞,隨便誰在安檢口站一天就知道怎么分辨金屬和危險液體,搜身的都仿佛有權要求你脫鞋解皮帶,只要穿制服的是女的就能不論男女隨便往身上摸,手持金屬探測器淘寶價只要五十塊還包郵…… 在人流中像個剛進城的劉姥姥一般傻站了許久,鶴唳終于確定了自己遇到了難題。 該死的階級。 她要接近佑吾揚威隊。 但她進不了驛館。 聽說各地過來的馬球隊都被安排在城內的各大驛館里,這佑吾揚威隊號稱所有參賽隊伍中平均地位最高的明星球隊,自然被安排在了離皇城最近的明義坊的明義驛館內。 驛館與客棧還有旅店是有差別的,它相當于國賓館,但卻自帶審查制度,不是誰穿全套正裝就能進去的,這兒沒人帶領或者沒邀請亦或是沒介紹信都進不去,可這次,她不能偷偷進,她得用正當的方式見到里面的人,否則很難被信任。 鶴唳反復確認自己的任何試探都有可能被驛館里的人當成可疑分子后,回到旁邊的食肆里坐著,查看自己的計劃到底是不是可行的。 想要成事,她必須進宮。 羨羨如今應該就住在宮里,或者與燕舞一起。她倒是想混進去,可現在的皇城可沒那么好進,連嚴青镕這種野生的武士都能察覺她的所在,隨便一個巡邏貧民區的武侯都能感知她的殺氣,這個年代的武者在武力上尚不知與青山那一代的神人有多少差別,但是數量和經驗上那真是大幅度增長。 一個兩個……五個六個那隨便對付,再多點人她也只能哭著逃跑,更遑論那皇城里滿滿當當全是水準以上的禁軍。 但是,她又不能走那種正常的動輒奮斗十幾二十年的路線,也不能與那群“王的男人”為伍,那她能借用的,自然只有與“外戚”相對的世族大閥的力量了,而目前她能掌握到的最接近這股力量的人,就是那群“名門之后”。 好久沒處心積慮混“實名制會所”攀富二代了。 辦公環境真是越來越惡劣。 一把辛酸淚。 仔細觀察到宵禁,她終于確認自己目前守株待兔的計劃還是不成熟。 雖然這明義館并不沿著直通皇城的定鼎門大街,所以還算隱蔽,她若要搞什么事情,一時間還傳不開。 但還是有傳開的危險。 憑自己那些同門利用耳目的能力。難保不聽到什么蛛絲馬跡。 真是愁死個人。 她一時間想不出什么辦法,只能回去悶頭睡覺,決定第二天看了佑吾揚威隊的比賽再說。 第二日,佑吾揚威隊對陣南雁北飛隊。 鶴嚦當然沒有正經拿到票,但如果只有她一個人,那隨便看一場免費的球賽自然是小意思,可惜的是這個外面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她卻完全沒有好好利用,整個球賽的過程,她都在觀察。 觀察觀眾,觀察球員。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身體語言,除了觀眾外,球員在高壓狀態的每一個舉動幾乎都出自本能,可以直接體現他們的性格、為人、智商、身體狀況……和社會關系。 她的眼神順著看向觀眾席。 地位略高的觀眾中,百分之八十是佑吾揚威隊的后援團,其中父親身居高位,有可能是軍中將領的就有兩位。另外也大多是閥門大戶,最差也有兩個官員照看,顯然佑吾揚威隊號稱“天之驕子” 也并非浪得虛名。 一場球賽結束,佑吾揚威隊勢如破竹,雖然與南邊來的南雁北飛隊同為客場作戰,可全場的震動歡呼都仿佛他們就是主場球隊,十個青少年意氣奮發,騎著馬兒滿場轉圈,引來香帕花朵無數。 其中一個最是年輕的少年,他紅衣白馬,在比賽中奇招頻出、技藝精湛、敢打敢沖,數次引來滿場歡呼,賽后又因立了大功被年長的隊友挨個兒夸贊,此時興奮得繃不住故作成熟的臉蛋兒,笑得瞇縫起貓兒一般的大眼,連牙齦都露了出來。 鶴嚦混在花癡的大姑娘小媳婦中沖著那孩子也興奮得又跳又叫。 “遠郎!遠郎!” “小將軍在看我!小將軍啊??!” “你太棒啦!李遠佞!就是你啦!”鶴嚦的尖叫剛出來就淹沒在聲浪中。 然而毫無所覺的李遠佞還是傻乎乎的朝她的方向揮了揮手。 “哎喲,還帶心靈感應的呀?!柄Q嚦笑瞇了眼。 ☆、第77章 真實謊言 李遠佞,虛歲十五,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二兒子李承誡的長子,即李大將軍家二房長孫,一直居于長安老將軍府,這次趁著比賽到洛陽自然是住爺爺家,到順便看望爺爺和大伯李承訓。 喜好馬球、打獵、郊游、習武和收藏寶刀,性格……中二期。 不管長安還是洛陽,他到哪兒都是名門貴胄,小公子比賽之余和小伙伴一道四面游玩,鮮衣怒馬意氣奮發,過得分外自在。 這次共十六支馬球隊到達了神都,按照隔一天一場的速度來看,少說也要兩個多月才能進行打到半決賽,故而這陣子在城內但凡遇到扎堆的馬隊,十之七八都是馬球隊員,其中最為洋氣俊美的,那必然是佑吾揚威的隊員了。 不管走到哪里,他們都像聚光燈一樣吸引著周圍路人的視線,武周的洛陽承繼了“天可汗”太宗以來獨屬于長安的盛世繁華,別說唐人,就是開春進貢或者前來游學的外邦人士都被這氣氛和馬球的魅力所影響,追逐起獨屬于這個秋冬的潮流來。 平時只在各自領域等人采擷的美人蜂擁而至,以各種形式接觸著這群健康又美型的天之驕子,有的渴望能長相廝守,有的也只期盼露水姻緣,幾天時間洛陽城內處處桃花,竟似春天又來了一遍。 這當然方便了某些心懷鬼胎的人。 鶴唳拿出了腦殘粉追星加上狗仔隊搶熱度的勁兒,硬是在短短幾天將一個少年的喜好和行動規律摸了個遍,其詳細和精確程度已經達到了過去擁有網絡和監視器的水準,編寫一個程序出來差不多可以讓一個機器人完全復制他的生活。 比如宰相張柬之家的公子出現后,如果遞了拜帖進去,那不是詩會就是廟會,出了門如果右轉那便是詩會,左轉那便是廟會。如果沒有遞拜帖,只是站在門口等,那目的地不是青樓就是會所,青樓的話出門往東,會所的話,往東是個會作詩的妹子,往東北就是個會跳舞的妹子…… 以此類推,李遠佞在洛陽的所有大小關系和行為活動都被她織成了一個細密有條理的關系網,根據親疏遠近和他的個人喜好環狀往外,直到再沒別的可能為止。 而從這張網上所體現的所有信息,都把小李公子的整個人由內往外的展現了一遍,誤差絕對不超過百分之五。 一遍遍回憶著腦內的網絡,鶴唳終于確信,這個小家伙,已經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可以行動了。 李遠佞很氣悶的坐在云兮樓的二層雅間中,面前樓下胡人女子跳著激情妖冶的回旋舞,鼓點聲勾起一陣陣歡呼,樓下的商賈紛紛各出奇招企圖吸引臺上美人的注意,本來熱鬧卻高雅的場景頓時一塌糊涂。 “爺,請用?!比崮鄣呐晱呐赃厒鱽?,豐腴美麗的女子遞過來一碗清酒,笑意溫婉。 “走開!”李遠佞一把推開,“讓我一個人呆著!” “可是,小相爺吩咐過……” “他是吩咐我!又不是吩咐你!我還不能吩·咐你走嗎?!” 被這么吼了,女子不以為意,起身優雅的福了福身,從容的走了出去。 “哼!”李遠佞一口喝掉杯中酒,看著桌上圓潤飽滿的葡萄,抓起一把就扔了出去。葡萄一顆顆砸在門上,咕嚕嚕的滾了開去。 “自己去尋歡作樂……”他咬牙切齒的倒酒,“拉著我做幌子!可惡!可惡!誰說我什么都不懂!他又知道什么,我可……” 門忽然被打開,一個人滾了進來,轉身的時候立刻關上了門,速度之快,小將軍都沒反應過來。 “你!”李遠佞猛地站起來,手下意識的往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該死!”他低罵,今日被拉來得急,他沒來得及拿佩刀! 剛要張嘴喊叫,卻在那人抬頭的一瞬止住了。 這是個瘦弱的女子,衣服已經被鞭子抽爛,透出滿身猙獰的血痕,她的臉是唯一還白凈的地方,一張小臉明眸皓齒,臉頰上卻遍布干涸的淚痕,她的眼中滿是絕望和驚恐,在看到他摸著腰間的手時,甚至流露出一絲狠意。 她單膝跪在門前,一手撐地,一手微微握拳,全身緊繃,像只蓄勢待發的受傷的小豹子。她的手腕處有捆綁勒出的血痕,顯然為了掙脫捆縛她幾乎磨斷了手腕,垂下的手上滿是鮮血。 她抬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痕。 淚痕全變成了血痕。 她咬緊了牙關,眼睛微微瞇起,忽然往后看了一看。 李遠佞也聽到了,粗重的腳步聲快速的靠近,轉眼就接近了他的房門。 女子的神情越發絕望,可周身的狠厲之氣更盛,她急促而小心的呼吸著,無視呆滯的李遠佞,直接撲向另一邊的窗戶,她探頭往外一看,猶豫了一下。 雖然臨街,但這是二樓。 連李遠佞都替她緊張了,此時門口已經有人敲門,一個溫和恭敬的男聲問起來:“李公子,小的是這樓子的管事,有些要事,可否進來稟報于您?” “額……”李遠佞一愣,他往窗邊一看,發現那女子竟然不見了!窗戶大開著。 真跳下去了?! 他連忙奔過去看,卻發現那女子確實在窗外,雙手卻緊緊巴著窗沿,吊在半空中,見他探出頭來,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表情冷硬,可眼淚卻掉了下來,她壓抑的嗚咽了一聲,卻沒說出一句求救的話。 “李公子?”外頭催促之意明顯,似乎已經有了破門而入的苗頭。 李遠佞無暇多想,他一把按住那女子其中一只搖搖欲墜的手,回頭見那形容儒雅的管事真的自己進來了,立刻橫眉豎目:“我正要問你們!什么血淋淋的東西都敢往外放!剛才是有個人開門,見我在里面就跑了!爺可受了大驚了!” “血淋淋?”管事似乎有些疑惑,他四面看了一下,對著大開的窗門多望了兩眼,似乎確實沒想到會有人能這樣巴著窗外,便不顧李遠佞的質問,連連道歉,又著人送了賠禮的酒水點心,才關門離開。 此時李遠佞分明感到手下巴著窗戶的手已經劇烈顫抖,仿佛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他連忙探出窗戶,雙手抓住女子的手腕,只摸到一手讓人毛骨悚然的黏膩,這一抓力道之大,硬是讓硬氣如鐵的女子都疼得哆嗦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冷氣。 “你上來!爺送你出去!”李遠佞想讓她放開手,“這樓子果然不干凈,你放心,你家在哪,我帶了你去找,如果能找到拐賣你的人,我定還你個公道!” 遇到了生的希望,女子的表情終于松動了下來,可卻沒見柔和,也沒有嘲諷,反而平靜的問了一句:“你也是來女票的?” “額……不是,我,我有家訓,我沒,你看我房里沒人!” 李遠佞慌張的解釋并沒有帶來預料的效果,女子只是笑了一笑,輕輕的應了一聲:“恩,我信你……謝謝?!?/br> 說罷,她雙手猛地一掙,脫離了李遠佞的桎梏,仰天倒了下去! 月光下,她的眼中竟然有些淡淡的笑意,與方才那般堅毅狠厲相比,竟然有種讓人驚心動魄的感覺,李遠佞呆呆的看著,一聲驚叫就堵在喉嚨里,他半個身子探出窗戶,傻傻的看著女子摔在在一樓的飛檐上,又順著屋檐平平的滾到了地上,深巷中一片漆黑,在身后青樓熱鬧銀糜的聲浪中,安靜得猶如深淵。 像死了一樣。 李遠佞傻站了很久,才如醒了一樣,他飛奔下樓,穿過擁擠的人群,一路奔到小巷中,借著月光急切的尋找了很久,只看到一片血痕,綿延到遠處,逐漸斷掉。 他站在小巷中,悵然若失。 “李公子!李公子!”聽了通報的管事帶著幾個手下追了出來,連帶的還有這云兮樓的老鴇子雁mama,看到那滿地的血,尖叫了一聲:“哎呀呀!這,這這!誰下的手?!” 沒人應答,李遠佞怒火叢生,回頭罵道:“誰下的手,是本公子不成?!” “公子,公子,小的有罪,您受驚了,只是這賤婦……” “你們拐賣女子,濫用私刑,此事我必要告知張兄,給樓中其他受害的姑娘一個交代!”李遠佞一股豪氣油然而生,聲音響亮篤定。 管事和老鴇頓時懵了,連要解釋什么都忘了,只是跪下來連連磕頭告罪,卻攔不住俠魂附體的李遠佞前去尋找相爺公子的腳步。 “到底誰打成這樣的!”見李遠佞走遠了,管事怒喝,指著老鴇,“你個惡婦!不是說了要先養出個人樣來再行調=教嗎!此女如此孱弱不知反抗,何須用刑!” “你個死人!我在前頭那么多事!誰有空去折騰那丫頭!我午時去看她時,她還好好吃著飯,誰閑著去打她!” “這么多血!難不成她自己動的手!” “定是你手下手腳不干凈,起了銀心,才把她弄成那樣!”老鴇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那是個好苗子??!那眼神那身段,若將養些日子,胖出個人樣來,必能艷冠神都呀!啊呀呀!好氣呀!就這么被逼跑了呀!你手下那些殺千刀的呀!一定要找出來啊??!” “找!”管事也氣綠了臉,“看誰敢手腳不干凈,我要他好看!” 看青樓的一群人蔫了吧唧相互埋怨著走遠,陰影中,一個環繞著血腥味的角落里,嘴里咬著一腳繃帶在給自己包扎的鶴唳,無聲的狂笑起來,笑得好不容易扯緊的繃帶又松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