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秦淮河畔,李文杰把rou湯倒入河里,隱約看到一條黑影游到水面,吮吸著rou湯。 “好好守著它,等著下一個能穿上這雙鞋的女孩?!崩钗慕艿雇阹ou湯,背著包消失在黑夜,“不知道誰會撿到這些rou,也許會當做豬rou吃了?!?/br> 水中黑影吸飽了rou湯,慢慢退回河里。 十七 我和月餅看完這幾段畫面,許久沒有說話。如果前兩段帶給我的是震撼悲痛,那么最后一段,卻讓我惡心憤怒! 李文杰的模樣比照片里老了許多,眉目輪廓毫無疑問是同一個人!他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難道真是為了解除千年前的詛咒? 顯然不可能! 畢竟,目睹一個變態殺人魔活生生肢解了一個少女,換誰都不會相信居然是為了這么荒誕的理由! 李念念哽咽著:“我的前生,你們了解了么?” 我剛想說話,月餅打了個手勢讓我噤聲。我胸口壓得慌,使勁喘著氣平復情緒。此時已是下半夜,寒氣冰冷,像一把刀在肺管攪動,我又是一陣咳嗽。 “念念,李文杰怎么死的?”月餅直截了當問道。 李念念把燒了一半的犀角收回坤包:“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爸爸送給我這雙繡花鞋,我穿著大小正合適。爸爸說‘繡花鞋真好看’,我突然記起了前生種種,爸爸笑得很欣慰。他這些年一直生活在對劉美英的愧疚中,因果循環,他撫養了來生的我,為了讓我活下去……” 我聽得滿肚子氣,這種話居然也有人相信,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一個肢解活人的變態說的話你也能信?他是不是你父親更難說!” “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李念念瞪大了眼睛,“父親告訴了我一切,在我面前自殺。我實在不想回憶那一天發生的事情?!?/br> 月餅輕聲安慰道:“他是個好父親,沒想到他就是李甲轉世?!?/br> 我心說月無華你丫腦子進水了?起碼的判斷力都沒有了?正想再爭論幾句,月餅擺了個“幻”的嘴型,我一下子明白了。 李文杰出身“幻族”,誘拐劉美英心甘情愿赴死,也是使用了幻術。由此推斷,李念念的反應異于常人也是因為中了幻術,包括目睹李文杰自殺。想到這點,我又深想了一層,剛才我們看到李念念跳入河里,而真正的李念念卻出現在身后,難道也是中了幻術? 也就是說,李文杰就在我們身邊! 我的心臟猛跳了幾下,環視著四周,夫子廟早已空無一人。 “父親很疼我,對我很好?!崩钅钅钛劬斩炊吹耐耆珱]有活人的精氣神,“他囑托我,每個月初的時候,一定要來這里,用犀角喂養它,消掉它的怨氣,才能徹底消掉生生世世的孽債?!?/br>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居然是一具被李文杰完全洗腦的傀儡! “呵呵……”月餅揚揚眉毛,笑了。 李念念笑得很天真:“我就知道,只有你們相信我。父親有一種神奇的能力,他可以看到一些未來。他在臨死前對我說過,將來有一天,你們會來到這里,也只有你們,能夠陪我看前生今世。他還說……” “你的母親是誰!”月餅突然高聲問道,“如果你是你,那么我們是誰?我們為什么可以看到你的前生?我們的前生為什么看不到?難道我們就是你,你就是我們?或者,我們不是我們,你不是你?所以,我們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月餅,不要再說了!” 我知道月餅在做什么。這種做法極度危險,稍有差池,造成的后果比現在還嚴重! 李念念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斂,瞳孔忽大忽小,嘴巴張成“o”型,突然“啊”的尖叫,拼命撕扯頭發:“我是誰?我到底是誰?誰是我?” “月無華你個混蛋!”我板開李念念雙手,大拇指摁住她的左右風池xue,“她會瘋掉!” “她現在這樣,和瘋了有什么區別?”月餅語氣雖冷,手背卻假裝不經意地擦了擦眼睛,“一個從小就被幻術相信轉生,死亡這些狗屁鬼話的人,不用猛藥,不治狠病。她看過這么多恐怖的生死,心理承受能力早已非同常人。她一定頂得??!” 李念念在我懷里拼命掙扎,力氣大得驚人,我哪顧得上再和月餅爭論,騰出一只手頂著她的神庭xue,只盼著能起點作用。 月餅手掌如刀,對著李念念的大椎輕輕一擊。李念念呼出口氣,靠著我的肩膀昏了過去。 我摟著她坐在地上,她枕著我的胳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呼吸均勻,面色漸漸紅潤。我搭著她的脈搏,圓滑有力,雖然不知道醒來會怎樣,但是目前沒有大礙了。 月餅注視著李念念:“幻術,相當于高深的催眠。李文杰不但催眠了她,還讓她陷入了‘卡珊卓情結’?!?/br> 所謂“卡珊卓情結”,指的是舉杯預測能力的人往往要承受精神上巨大的孤獨。當一個人知道未來發生的一切卻又無法改變無法向別人訴說的時候,沉默、壓抑、痛苦的心情往往會摧毀心智,在一切到來之前先毀滅自己。 我想到河里那個怪物,想到經歷的一切,打了個冷戰:“如果咱們不出現,能穿上繡花鞋的李念念會在特定的時候跳入河里自殺?” “你終于明白了?!痹嘛炌鼗春永锖莺萑恿艘粔K石頭,“五位純陽陣也好,李念念也好,還是其他的狗屁玩意兒也好,都是為了河里那個怪物!還記得第一個畫面發生的事情么?樹林里有兩個人說,東西在杜十娘沉江的百寶箱里!” 就在這時,平靜的秦淮河冒出無數個細碎的氣泡,濺起一片雪白的水花。 水花中央,漂出一團頭發,隨著氣泡散布在河面。慢慢地、慢慢地,頭發越來越多,在河面鋪蓋成一米大小的圓窩。忽然,頭發叢里冒出兩只皺巴巴長著rou蹼的小手,扒著亂發,吃力地爬了出來。 它的臉只有拳頭大小,布滿黑色血絲,鼻梁完全塌陷,眼睛占了半張臉,嘴角幾乎咧到rou團似的耳朵,周身褶皺的白皮長著一層青色絨毛,一根細長的rou條垂在尾部。 我把李念念護在身后:“嬰兒尸?” 月餅反手扣著幾枚桃木釘:“魃?!?/br> “哧!”魃咧嘴叫著,那團頭發突然從河面騰起,如同數條黑色綢緞向我們卷來。 “退后!” 月餅跳到我身前甩出桃木釘,被頭發半空擊落。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頭發已經把月餅雙臂纏得結結實實。又有數團頭發沿著河面撲上岸,繞過月餅直接撲向我。 “它的目標是李念念,”月餅后仰身體和頭發團繃著勁兒,“快帶她走,保護她!” “那就給它!”我把李念念往前一推,數團頭發把她裹得像個黑蛹,向河里拖去。 我順著推力跑到月餅身邊,用這輩子從沒有過的速度摸出軍刀,割斷了纏著月餅的頭發。 “看你的了!” “我懂了!” 李念念已經被拖進河里,月餅縱身一躍抱住李念念,借著帶力又向前一躍,雙手夾著桃木釘,整個人平行在河面上飛撲至魃的身前,桃木釘插進它的胸口。 十八 魃“呀呀”厲嘯,幾股白漿從胸口噴出,濺到月餅衣服,如同強酸腐蝕,“嗤嗤”冒著白煙,很快滲進皮膚,瞬間鼓起數個燎泡。 月餅半身落在水中站定,悶哼一聲,雙臂劇烈顫抖,顯然在忍著劇痛,桃木釘一點點摁了進去。 我急忙跳進河里,正準備軍刀刺出,月餅啞著嗓子說道:“先救她!” “你丫別扯淡!” 月餅回頭吼道:“她不該死!” 我這才看到月餅的臉上被白漿燙起了一片水泡,一叢頭發繞過他的脖子,越勒越緊。 魃呲牙噴出一股灰氣,月餅面色一黯,身形略略佝僂,隨即挺直胸膛,雙臂奮力前推,桃木釘齊根沒入。魃的身后又豎起大片頭發,像一片巨型水浪拍中月餅,發絲根根纏繞,瞬間包裹到月餅胸口。 “你死不了!”我踏水前沖,身體踉蹌摔進河里,才發現雙腳被頭發纏得結實。我正要揮刀斬斷頭發,魃突然后撤,生生拔出桃木釘,雙腳蹬水高高躍起,雙手指甲彈出,凌空撲向李念念。 “哼,休想?!痹嘛灀P著眉毛,嘴角掛著輕松地笑容,“南曉樓,我哥哥最后一句話還記得么?活著,是為了驕傲地死去!” “爆!”月餅仰頭,嘴里噴出一股血箭擊中正在下落的魃。幾條一厘米長短,類似于蚯蚓的蟲子隨著血水吸附在魃的身上,順著傷口爬了進去。 只見魃忽然亮了一下,身體里傳出幾聲悶響,腦袋如同正在充氣的氣球,迅速膨脹,兩顆眼球“啪”地迸出,紅的、白的、綠的液體從眼窩噴出。魃在空中如同畫面定格,直直落到月餅背上,爪子嵌入肩膀,往水里拖著。 “這是我最后的蠱術了?!痹嘛灥皖^咳了一聲,身子軟軟地晃著,“先救她?!?/br> 纏繞雙腳的頭發松開了,我探手抓住纏繞月餅的頭發,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頭發從指縫滑落,眼睜睜看著魃拖著月餅往水中滑著,“咕嘟咕嘟”冒出幾個水泡。 “月無華!”我正要潛進河里,余光瞥到李念念,纏裹她的頭發已經消退,臉上漾著帶著安詳的笑容,慢慢沉入水中。 一瞬間,我懂了! 月餅不說那些話,李念念不會受到刺激導致精神錯亂;月餅不把她擊暈,李念念也不會輕易被魃纏住。 月餅這么做,是因為他的內疚。 月無華,你這個這個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拼命自責的混蛋! 我抱著李念念上了岸,使勁吸了口氣正準備跳進河里,忽然看到身前的樹影里,有一條瘦長的人影。 “南曉樓,你好?!?/br> 聲音說不出的別扭,既像女人,又像是男人故意捏尖了嗓子。 我抬頭順著樹影看去,一個消瘦的中年人迅速躲到樹后。我心里一凜:“李文杰?” “果然聰明,不愧是真正的異徒行者?!睒浜箜懫鹋恼坡?,“當年我們有些耐心,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情況?!?/br> 十九 換在平時,我肯定cao刀沖過去,眼下卻進退兩難。魃中了月餅的桃木釘和爆蠱,最后一點力氣把他拖進水,我現在下水時間還來得及??墒抢钗慕芡蝗怀霈F,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讓我營救月餅。何況我怎么可能把李念念自己留在岸上? “月無華中了魃的尸怨,大羅金仙也活不了?!崩钗慕苷Z調更加奇怪,根本不帶絲毫情感,“幸好被發蛹包住,不但死不了,還能復原,就是需要點兒時間。當年我在瓜州江里找到被發蛹包裹的魃,活了千年不死,也算是科學界一大發現?!?/br> 我不明白李文杰說這些話的意義,但是知道他沒說假話,心里有了計較,月餅暫時沒有危險,當即回道:“廢話少說!” “含怨而死的女人,臨死前遇水木化成魃。發為人之精氣根本,以怨成形護主。很多墓中女尸,死后頭發依然生長,加以時日,也可成魃?!?/br> 我心里暗暗盤算,李文杰這個王八蛋這種時候居然有心思跟我科普魃的來歷。正準備假裝打斷他的話分散注意力,一刀把他搞定也就是幾秒鐘的事兒,直接來個水落石出也不耽誤救月餅。這么想著剛要動手,李文杰“嘿嘿”笑道:“南曉樓,不要有別的想法,聽我說完?!?/br> “自古以來,盜墓分為官、民兩類,不僅僅是為了墓中那點兒明器。據說,尋到魃,食之,可長生,這才是目的。土族對此深信不疑,這也是上次行動的時候,其余七族堅決反對土族加入的真正原因。換做是你,也不愿意身邊有幾個以吃怪物長生為信仰的人做隊友吧?其實土族大錯特錯,他們哪里知道,吃了魃不但不能長生,反而會尸毒入體,成了守陵尸,這算是防盜墓賊的一種守墓方式?!?/br> 我心說“五十步笑一百步”的理由總是能自欺欺人,忍不住嘲諷:“你們在沙漠似乎也是靠吃人逃出來的吧?” “那是沒辦法的事情?;钪偙人懒撕??!崩钗慕芸跉夂懿灰詾槿?,“如果我們都死了,又怎么會有你和月無華?” 這句話很難理解,我勉強能聽懂幾分,忍不住心頭狂跳:“你這話什么意思?” “呵呵……跑題了,到了終極任務,你們會明白。只有異徒行者才能完成所有任務,我們犯的錯誤是太心急,認為另辟蹊徑跳過異徒行者這個環節,也可以找到完成任務的方法?!?/br> “我尋到魃,發現任務目標就在發蛹里,麻煩的是怨氣實在太強,根本無法取走目標。我只好利用金陵先天格局產生的陰祟,布下五位純陽陣,把它養入秦淮河。由魃食祟,以祟消怨。還特地用繡花鞋下了符咒,只要穿上鞋的人會中幻覺,心甘情愿沒有怨念成為魃的食物,用陽氣加快抵消怨氣。沒想到弄巧成拙,魃的戾氣越來越重,根本無法接近,由此死了不少伙伴。唉,可惜……” 我想到河里的那些人骨,心說就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這些所謂“伙伴”十有八九是中了你的幻術,下河當了炮灰,還腆著臉敢說“可惜”? “把月無華撈出來吧,加快時間完成所有任務,時間快來不及了。這次迫不得已出現,是不想任務失敗……” 李文杰接著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就像是手機信號不好,話筒里斷斷續續全是雜音那種感覺。 我一下子明白了,幾步繞過那棵樹,地上有一串腳印,樹杈里架著一個人偶娃娃,血紅的嘴開合著“咿呀咿呀”含糊不清。我心里懊惱,先入為主的認為李文杰就在樹后,卻沒想到“借物傳形”這一層,就這么白白放他跑了! “借物傳形”屬于幻術的一種,源自于“玉女喜神術”,施術者利用自己的血遠程控制人偶做出完全相同的事情。簡單來說,血涂在木偶哪個部位,就能做出施術者正在做的事,最遠距離是四十九丈。古代心術不正的術士,利用這種法術坑騙百姓,借此招搖撞騙獲取私立。兩晉時期被明令禁止,通曉此種法術的術士要么被殺,要么隱姓埋名,漸漸演變成了魔術戲耍,現今國內只有三個著名魔術師會使用。 按照“借物傳形”的法門,李文杰肯定是邊走邊說,此時已經遠在一百五十米以外。夫子廟格局錯綜復雜,找是找不到了。 我憋了口氣跳進河里,按照第一次落水的記憶游過去,果然看到隱隱亮光。包裹月餅的發蛹架在人骨堆上面,魃被一根豎起的骨茬穿透,眼眶兀自流著絮狀物,早已死了多時。 骨架里還有一個開了蓋的小箱子,里面放著一把古玉鑰匙,正是這玩意兒放著光,看來就是李文杰所說的任務目標。 這個場面多少有些恐怖,我肺里氣不多了,板著骨架夠到鑰匙塞進褲兜,拖著月餅上岸,用軍刀割開發蛹。 月餅閉目沉睡,傷口居然痊愈了,脈搏正常,心跳平穩。我摸不清門路沒敢亂弄,正要翻開月餅眼皮看看瞳孔,月餅忽然說道:“不許人工呼吸?!?/br> 月餅冷不丁這么一下子,差點沒把我嚇得直接跳進河里:“你丫詐尸前能不能先打個招呼?” “南少俠,你的腦子有時候真是讓我無語?!痹嘛灻弊訌陌l蛹里坐起來,“李文杰明明用了借物傳形,你居然沒反應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