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山民們聽得懵懵懂懂,半信半疑。那幾年兵荒馬亂,許多人家為了生計,當了盜墓賊,用各種身份掩飾,進山尋找古墓發死人財。十個山民倒有九個相信這兩人是盜墓賊,故意造些障眼法嚇唬人,趁機盜墓,寧書生懷里的壇子,肯定裝著下地帶出來的明器。何況山民天天上山砍柴捕獵,哪見過什么古寺? 書生和道士走后,幾個獵戶結伴進山,指望著能撿點零落兒發筆小財。結果再沒音訊,過了七八天,村邊昏迷著一個人,眼睛被挖了出來,手腳指甲磨得稀爛,正是進山幾人中的王獵戶。 山民把王獵戶救回家,當天晚上,昏迷的王獵戶忽然從床上跳下,嘴里喊著“鬼……鬼兵……陰……府”,手指插進喉嚨,摳著舌頭拽了出來,從舌根活活拽斷,噴血身亡。 碰巧兩個老人上山給寶蛋兒尋藥,聽說此事,覺得事情蹊蹺,暗中上山查探。后面的事情圓臉老人沒有詳細說,只說“媚煞地”陰氣極重,讓一個養尸煉尸的人占了,利用山間死尸煉邪術,被他們發現除了這個禍害。 寶蛋兒纏著圓臉老人多講一些,圓臉老人實在拗不過,剛說了一個“魘”字,就被黃衫老人喝止。 而眼前這一切,分明是又有人煉邪術。 九 “止!”排頭人低喝一聲。 那群人圍成一個圈低頭坐著,排頭人從包裹里取出香燭擺在每個人面前,那群人拿起香燭“咯噔咯噔”吃著,綠色鬼火越冒越旺盛,映出一張張恐怖的死人臉。 寶蛋兒看得毛骨悚然,心里打定主意,準備溜回去把這事兒告訴兩個老人。 就在這時,排頭人抬頭對著聞了聞,對著寶蛋兒藏身處“嗬嗬”笑著:“陰犬?也罷,亂世當頭,活人無依,就當多了一個孤魂野鬼吧?!?/br> 不知道為什么,寶蛋兒心里犯了糊涂,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迷迷糊糊地走了過去,盤腿坐在人群中,拿起香燭吃了起來。 “寶蛋兒,別吃!”圓臉老人遠遠一聲暴喝。 黃衫老人幾個起落跑了過來,揚手甩出幾枚桃木釘,在夜色中劃出幾道黑影,沒入排頭人胸口。 排頭人噴出一口鮮血,含糊說道:“異……異……你們……誤會了?!?/br> 圍成一圈的尸體“噗通噗通”歪七豎八倒地,寶蛋兒突然神臺清明,見到身邊全是死尸,手里又拿著半截啃咬的香燭,忍不住吐了起來。 黃衫老人見到排頭人吐出鮮血死去,頓住身形愣住了。圓臉老人此時才氣喘吁吁跑過來:“你這人,怎么這么冒失!能吐血肯定不是魘……” 說到這兒,圓臉老人把下半句話生生咽了回去,滿臉埋怨地嘟囔:“造孽!” 黃衫老人摸了摸鼻子,掀開排頭人的斗笠,眼中滿是訝異。 “狗臉?”圓臉老人問道。 黃衫老人搖了搖頭。 圓臉一把推開黃衫,晃亮火折子俯身仔細看著,“啊”了一聲,撕開尸體的衣服,掉落了幾根竹簡。 圓臉拾起竹簡讀完,憤怒地丟給黃衫,對著尸體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念著什么。黃衫看了竹簡,身體一震,壓著嗓子說道:“寶蛋兒,你過來?!?/br> 寶蛋兒從未見過黃衫表情這么愧疚,慢慢走了過去,黃衫摸他的腦袋:“你看?!?/br> 寶蛋兒看的真切,排頭人居然是左邊人體,右邊狗體的怪物。更詭異的是,整張臉也是從額頭沿著鼻子到下巴,半邊狗臉半邊人臉。 “我錯了?!秉S衫從尸體身上拔出桃木釘,就著衣衫擦掉血跡,默默走了。 圓臉望著黃衫嘆了口氣:“寶蛋兒,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們發現你走了,知道你沒了生念,一路追來誤殺了好人,卻也得到了治愈你的辦法。今天,你一定要答應我,學會之后千萬別做壞事,要做個好人?!?/br> 寶蛋兒哪里明白圓臉這句話的含義,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圓臉把竹簡交到他的手中:“這是《西夏死書》殘卷,寫著‘陰犬趕尸’的秘密。你靠體內陰氣尋找荒尸,讓他們入土為安,一來積攢功德,二來尸陰二氣互沖,反倒成了陰陰得陽。我真是豬腦子,只想著如何用陽氣化解你的陰氣,卻沒有想到以毒攻毒這個辦法?!?/br> “叔叔,我能變成正常人?”寶蛋兒摸著自己丑陋的狗臉,有些不太相信。 “一定可以?!眻A臉揉著眼睛,“寶蛋兒,教會你之后,咱們就要分別啦,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br> 這些年的朝夕相處,兩個老人父親般的呵護,寶蛋兒心中不舍:“叔叔,你們要走了么?” “沒辦法,”圓臉眼中含著淚花,“這幾張西夏殘卷也許就是破解真相的關鍵,我們要去西夏舊址啦?!?/br> “你學會‘陰犬趕尸’,無生無死,直到徹底恢復人貌,才擁有唯一一次生命。好好珍惜!記住哦,要做個好人!” “我還會見到你和黃衫叔叔么?” “會的!我保證。不過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眻A臉望著黃衫遠去的方向,“我們是沒有完成任務的人。這是我們的命,下次我們找你的時候,可別不認識啊?!?/br> 徐老講到這里已經聲音哽咽,許久沒有說話。 我看著這個狗臉怪物,心中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如果這都是真的,那么他從明朝活到現在,經歷了幾百年歷史變遷,知道無數歷史真相,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可是我堅信,他在說謊! “這么多年,我牢記叔叔的話,搜尋荒尸下葬,身體慢慢發生了變化?!毙炖掀鹕斫忾_衣服,“你們看,除了腦袋,我的身體已經恢復成人體了?!?/br> 月餅微微一笑,笑容里已經沒有了警惕:“所以我帶著萍姐遺體被你發現了?” “對的。我還知道你是異徒行者?!毙炖系难凵裼肿兊煤芷婀?,在小屋里來回踱著步,似乎準備做一個重要決定。 我對月餅使了個眼色:“徐老,按您所說,這么多年從未做過壞事,一直做個好人?” 徐老有些疲憊,靠著門說道:“叔叔的囑咐我謹記在心。民國十二年,有個女娃被她表哥糟蹋了丟尸護城河,還是被我發現保存尸體,趁著雨天把尸體送出,最終……” 我心里冒出一股無明業火,打斷了徐老的話問道:“房間床鋪里面的尸中尸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布尸鬼增運局?我差點死在里面的你知道不?” “你說什么?”月餅和徐老同時問道。 突然,徐老身后的門板響起破裂聲,我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一只血手從徐老的胸前探出,手里抓著仍在蹦跳的心臟,輕輕一攥。 “?!?! 心臟爆裂,鮮血爛rou從指縫間迸出,濺了徐老一身。 “咳……咳……”徐老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又緩緩抬頭,手臂慢慢抬起,指指我們又指著那兩個木人,“噠”地垂落。 “月無華,南曉樓,好久不見?!?/br> 門外有個不男不女的聲音幽幽響起。 十 這一切實在太突然,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眼睛里看到的事物如同慢動作——血手縮回,徐老胸口豁著血洞,鮮血如同摻著紅色染料的漿糊,從糜爛的碎rou中一坨坨向外涌,兩個膝蓋極慢地彎曲,終于撐不住身體,撲倒在地! 木門“吱呀”推開,一個身形巨大的人堵在門口。 那個人輕輕咀嚼著手里的碎rou,陶醉地砸吧著嘴,又伸出舌頭把指縫間的殘血舔舐干凈,才長長出了口氣:“南平一別,兩位安好?” “萬莫!”我握著拳頭,每說一個字,幾乎咬裂牙齒,“你這個畜生,自己送上門找死?!?/br> “狐族本來就是畜生?!比f莫早已沒有在精神病院初遇時的呆滯,滿臉肥rou擠出一絲狡獪,“所以,你的判斷很正確?!?/br> “樓上的尸中尸是你布的尸蠱?”月餅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可是,你是什么時候對南瓜下的蠱?讓他受到蠱引來到里?” “知道我最討厭你們人類什么?”萬莫踩過徐老,又是一堆血rou從尸體豁口涌出,“臨死前任何事情都要問個明白,太無聊了。這又不是演電影?!?/br> 月餅走到我身旁,半邊身體擋在我前面:“是啊,實在太無聊了。不過呢,我只是想讓你臨死前有個傾訴的過程。這樣心里也痛快些,你說呢?” 我心里一冷,我居然中了蠱?一瞬間,我迅速回憶了認識萬莫的過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和月餅在泰國留學的時候,接觸過泰國的蠱術(降頭術),其中有一種叫做“飛降”的降頭術異常邪門。泰國稱為“禮儀之邦”,人與人見面都要雙手合十低頭行禮,掌握“飛降”的草鬼會趁機把手舉過對方頭頂下降頭,所以泰國禁忌之一就是“行禮時切勿頭頂低于對方雙手”。 我在南平精神病院遇到萬莫,他捧著一團空氣舉到我面前:“你吃魚么?我給你魚吃?!?/br> 我當時以為他是個普通精神病人,禮節性地略微低頭回絕,根本沒在意他的手舉過了我的頭頂! “中了尸蠱的人,沒有影子?!痹嘛灻嗣亲?,“南瓜,我大意了。以為你受到這間陰棧和納陰地的格局影響,沒有往尸蠱這方面想?!?/br> “還算是聰明?!比f莫拍著滿肚脂肪,“如果不這樣,他怎么會找到這個地方?” 我正準備罵兩句,忽然看到月餅對我使了個眼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月餅要通過貌似漫不經心地閑聊從萬莫嘴里套出真相! 我立刻改口:“您老人家難道要在這兒渡劫?這間陰棧聚著這么多尸體,還真是居家旅行渡劫的好地方?!?/br> “對啊,地下十幾米深,天雷劈不到?!痹嘛炆炝藗€懶腰,“不過你這只死狐貍這么胖,這地兒塞不下吧?” 我注意到月餅一個細微的動作,頓時心里有數。 “渡劫?”萬莫顯然動了怒氣,“這里是……” 說到這里,萬莫意識到險些上我們當:“小兔崽子,我沒空跟你們啰嗦,準備死吧?!?/br> “死?”我一腳踹斷根凳子腿,拎著棒子輕輕敲著手掌,“你是準備被我活活打死,還是自己一頭碰死省得遭罪?” “月無華,你剛才假裝伸懶腰,有兩只蟲子從袖子順著衣服掉到地上,已經爬到我的腳上對么?”萬莫舔著嘴唇歪頭瞥著我們,“木蠱、僵蠱、痛蠱?” “不管是什么蠱,你既然中了,就逃不掉!”我前沖兩步,一棍子掄了上去。 萬莫肥胖的身體異常靈活,像個泥鰍側身“刺溜”一滑,木棍擦著他的鼻尖擊落。我轉腕正要收棍橫擊,月餅吼了一聲:“南瓜,住手!” 我驚了一下,棍子砸在地上,震得虎口發麻。 “小朋友很聽話嘛?!比f莫一巴掌糊在我的臉上,頓時眼冒金星,臉頰火辣辣得疼。 我心里上來狠勁,準備橫掃萬莫腳踝,忽然看到他的身后站著一個女孩。 白衣,纖瘦,長發,容顏嬌艷,眼神茫然,唯有右手粗糙不堪,指甲縫里夾著木屑。 雖然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但是我知道她是誰! 阿娜! 十一 “哈哈,怎么不打了?”萬莫一腳跺住我的手掌,“繼續啊,剛才不是很威風么?我真得好怕怕?!?/br> 手背鉆心得疼,我抬頭狠狠地瞪著萬莫!他那張丑陋肥厚的臉上做出一副少女嬌嗔狀,雙手不停拍掌,周身散發著濃郁的汗臭,看我的眼神像貓捉弄著爪下的老鼠,又用力碾著我的手背:“我就討厭你這種明知道輸了還要裝作強者的虛偽眼神?!?/br> 手骨“咯咯”作響,我疼得心臟都縮成一團:“你這個瘋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br> 月餅解開上衣脫掉,把別在腰間的桃木釘丟到地上,雙手攤開:“放了他們,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承擔?!?/br> “月餅,你丫這就慫了。小爺沒那么容易掛了,你該咋整就咋整,別矯情!”我心里明白,如果月餅放棄希望,那么一切就真得完了。 “你以為他是在意你?”萬莫向阿娜招招手,阿娜順從地依偎在萬莫懷里輕輕蹭著。萬莫伸出舌頭,順著阿娜修長的脖子舔到耳根,輕輕吻著她的耳垂,牙齒一合,咬下一坨小rou,喂進阿娜嘴里。 阿娜高高興興地嚼著自己的耳rou,仿佛吃到糖果的孩子。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月餅身體繃得像枚標槍,周身似乎冒出了無形火焰,揚起嘴角笑了:“放了她!” 但是我看到了,月餅的靈魂,在流淚! 我把手掌往地面死命一按,騰出一絲空隙正要抽出,萬莫閃電般抬起腿又是一腳跺下。我的手背凹了一個坑,手指反向豎起,劇痛這才傳遍全身。 疼痛像是在血管里注進了硫酸不停竄動,燙得身體瞬間脫水,我蜷成一團,死咬著牙一聲不吭。 萬莫對著我的下巴又是一腳,我的視線掃過萬莫和阿娜,停留在懸掛在屋頂的長明燈,重重落下,摔進木人堆,木頭破碎聲像是一陣陣霹靂在耳邊炸響,大腿又是一陣劇痛! 一截尖銳的木茬,從我的大腿外側穿透,木尖掛著幾絲沾著血跡的牛仔褲碎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