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人狼輕輕舔舐著女人的胳膊,泡爛的碎rou快快脫落,露出森森白骨。人狼歪頭怔住,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含著碎rou放回女人的胳膊,掉了。人狼脖頸的粗毛豎起,急躁地再次含起,又一次掉了。 黃豆大小的雨滴砸落,似乎是老天不忍再看這個景象滴下的淚水。女人眼窩漾滿雨水,順著臉側流進耳窩:“巖峰,掉幾塊rou不要緊,我不覺得疼。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早想結束了。陽女,命該如此?!?/br> 人狼這才想起什么,拱著鼻子把藥鍋推到女人身邊,含了滿嘴藥汁,舌頭燙起一片燎泡。人狼全身顫栗,強忍著疼痛,直到藥汁在嘴里溫了,才小心地喂給女人。 六 第二天清晨,古城百姓們談論著三件奇怪的事情—— 一、開了四十多年的“徐記藥鋪”突然關門,只留下了“咸陽省親 七日必回”的字條。 二、城里幾個有名的哈慫逛窯子,變成幾具只剩人皮包裹的骷髏架子,窯姐們不知去向。倒是領頭的哈慫,喝醉了醉臥街頭逃過一劫,再不敢留在古城,不知所蹤。 第三件事情更是詭異,林家丫頭起夜如廁,覺得有什么東西伸著黏糊糊的舌頭舔她屁股,嚇得跑回屋里昏了過去。醒來后胡言亂語重復著同一句話:“茅廁里有一只長著人臉的狗,叼著一顆女人腦袋?!?/br> 城南算命的半瞎子說,那幾個窯姐是狐仙變化人形,專吸男人精血渡劫,昨晚劈雷正是征兆。林家丫頭中了狐仙應劫的邪氣,出現臆想。 家里人按照半瞎子教的法子,子夜時分趁著女兒熟睡,用縫衣針挑著紙錢燒成灰,拿了幾件女兒小時候常穿的小襖站在門口喊了三聲“回來吧”,把襖蓋在女兒身上,清早灌了一碗摻著紙灰的水,依然不見好轉。 一時間古城人心惶惶,過過了晌午就關門閉戶,連更夫都兩人結伴,請了符貼在額頭,喝了雄黃艾草酒祛陰氣才敢巡夜,乍一看倒像是兩只被茅山道士封符夜游的僵尸。 “徐志,你說那幾個窯姐兒是不是狐仙?”張凱敲著梆子,總覺得身后有人往脖頸吹涼風,偏生不敢回頭看。 徐志灌了口酒,大著舌頭道:“二半夜別亂說話,當心招來不干凈的東西?!?/br> 張凱縮縮脖子,再沒言語,敲著梆子有氣無力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燭?!?/br> 三更時分,兩人走到古城西北角附近,蹲在墻角悶頭抽旱煙。徐志打了個激靈:“老張,那是什么?” 張凱嚇得一哆嗦,順著徐志指的方向看去,隱約看到一個人半彎著腿,雙手垂過膝蓋,腰部長出一條毛蓬蓬的尾巴。張凱“啊”了一聲,這哪里是個人,分明是只人狼! 人狼耳朵擺動,聽到了張凱的呼聲,冷森森地看著兩個更夫,嘴里噴著霧氣,一步步走近。徐志和張凱哪還邁得動腿,縮在墻角篩糠似地哆嗦,梆子、更鑼掉到地上,“咣咣”直響。 人狼似乎受不了尖銳的金屬聲,轉身夾著尾巴躍進一戶院落。 徐志和張凱大口喘著粗氣,不約而同說道:“李……李巖峰,陰……陰犬!” 七 李巖峰靠著灶臺伸了個懶腰,熱乎隔夜剩飯。清晨的陽光溫暖和煦,他哼著鄉下小曲,鐵勺敲著鍋臺打拍子,邊唱邊瞄著老樹,新糊的陰泥已經干透,爬滿蒼蠅。他拾起一截柴火扔了過去,蒼蠅“嗡”的飛散,盤旋著落回。 李巖峰嘴角掛著一絲笑:“委屈你了,還有六服藥,一定能治好?!?/br> “李胖子,開門!”門外有人吆喝。 李巖峰推開門,還沒看清門口站的是誰,一盆黑狗血劈頭蓋臉潑了過來。 “干……干什么!”話音剛落,一根繩子套住他的脖子。李巖峰只覺得嗓子一緊,喉嚨被緊緊箍住喘不過氣,不由自主拖到院子外面。棍棒雨點般落下,砸著他肥胖的身體,“噗噗”作響。幾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哭號:“你還我孩子!天殺的陰犬,不得好死!” 繩子越勒越緊,李巖峰根本說不出話,只能雙手護著腦袋,雙腿踢蹬掙扎。人群中沖出兩個壯漢,舉著釘耙扎透他的雙腿,生生釘在地上。 “??!”李巖峰劇痛之下竟然拽斷了繩索,奮身而起,卻忘了雙腿不聽使喚,又重重摔倒,鼻梁砸在堅硬的地面,頓時血流滿面,昏了過去。 “他要異化了!打死他!” “釘住他!” 壯漢們舉起鋼釬,對著李巖峰的手掌、肩膀、腰部釘下,血水四濺。李巖峰疼醒,勉強抬起血rou模糊的臉,掃視著眾人扭曲變形的臉,低聲哀求:“放過我吧,求求你們。求……求……” “放過你?”為首鄉紳冷笑,“這些年淘來的死人落兒拿出來,也許還有條活路?!?/br> “對!把錢分了大家過好日子!” “這間房子也分了!” “人人有份?!?/br> “還有他的婆姨?!?/br> “陽女,你消受得起嘛?” “哈哈……老子身體結實得很!” 眾人見李巖峰出氣比進氣多,心說陰犬也不過如此。膽氣壯了,你一言我一語上演著眾生相。那幾個丟了孩子,剛才還坐在地上哭天抹地的女人立刻換了一副市儈嘴臉:“我們幾家要多分一些?!?/br> 李巖峰咳著血沫:“我沒錢,放過我吧?!?/br> “砰!”一根鐵棍擊中他的腦袋,腦殼凹進一個血洞,紅的血、白的腦漿,“汩汩”向外冒著。 “再有六服藥,六……”李巖峰手腳抽搐,手指顫抖指著老樹方向,眼中流出兩行血淚,頭一歪,死了。漸漸上翻的瞳孔映著老樹殘影,終于被布滿血絲的眼白替代。 眾人或多或少沾著血,像一群狼圍著獵物,眼里透著貪婪兇殘的目光。 “搶!” 這群真正的狼,踩著李巖峰的尸體,爭先恐后沖進院子。 八 時間很快,三年過去了。 古城百姓們早已忘記曾經有個叫“李巖峰”的陰犬,路過古城的人都記住了一件聳人聽聞的異事—— 城西南住著一戶王氏婦人,丈夫早死,只留下一個兒子。王家多年從商,家底殷實,孤兒寡母不愁生活。有人看中王家財產,托媒婆上門提親,都被拒之門外,鄉親們豎著大拇指佩服王氏的貞潔。 王氏平日樂善好施,沒留下多少家底,兒子和兒媳早對母親救濟窮人心生怨恨,眼看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想出一條毒計。 夫妻倆把母親綁在床上,手足釘入木釘,灌了啞藥,對左鄰右坊稱“母親得了重病”。平日得到恩惠的百姓們知恩圖報,酒rou財物往王家送。王家夫婦天天有吃有喝,哪還管老母親的死活?可憐王老太太當了一輩子好人,卻被親生兒子活活害死。 日子久了,鄰居們起疑心報了官。差役們闖入王家,砸開鎖著王老太太的柴房,只剩一具爬滿蛆蟲,臭氣熏天的腐尸。唯獨一雙眼睛完好如初,不停地涌著淚水。仵作驗尸時,王老太太的眼睛骨碌碌滾落,眼仁兒不偏不倚盯著擱在柴房角落的木偶,那是王家兒子小時候的玩具。 官府把王家夫婦押至城墻西南角臺吊死,為了警示后人孝敬老人,重修時保持了原貌,故此另外三角為方,唯獨西南角為圓。 夫婦倆的尸體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莫名其妙不見了。自此之后,每逢月圓,守夜士兵就能聽到婦人“嗚嗚”哭泣;還有人在月圓之夜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沿著城墻“悉悉索索”爬著。天亮時幾個膽氣壯的士兵湊過去一看,城墻上面滿是指甲抓出痕跡,距地面三尺三寸三分的位置印著幾排牙印,地上殘留著一灘粘液。更恐怖的是,每隔三個月的月圓之夜,古城人家必丟一個未滿七歲的小孩;每年秋天,古城會爆發一次癆疴瘟疫,多虧了徐大夫妙手回春。 百姓們都說這是王老太太對兒子的一股怨氣不散,化成厲鬼索債。有人念著老太太平時為人偷偷祭拜,城角經常擺放著祭品… 傳說口口相傳,久而久之,城墻西南角成了古城百姓談之色變的禁地。 春來秋往,又是一年過去,古城來了兩名風塵仆仆的兩個老者。圓臉老人走街串巷打聽些奇聞異事,捎帶手給百姓治??;黃衫老人每天拎著酒囊滿城溜達,偶爾買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過了半個多月,兩人出了城,三天后背著包回來,直奔西南城墻。 九 圓臉老人從包里拿出羅盤對著城墻,眼神越來越詫異,思索了半柱香時間,沿著城墻釘了七七四十九根桃木釘,用紅繩連接,繩頭系了鈴鐺,無風自動,響個不停。黃衫老人臉色一變,從護城河里抓了只蛤蟆,喂了幾條紅色怪蟲放回河里。 忙活停當,兩人從腰間取下酒囊,就著干饃邊吃邊喝。零星路人見兩人行為怪異,遠遠張望不敢靠近。過了一個多時辰,正是晌午時分,城墻里傳出蛤蟆“咕咕”叫聲,墻磚漸漸向外膨脹,聚成一尺見方的圓包,鼓成一張人臉。 黃衫老人冷哼一聲,拿著造型怪異的匕首刺入城墻。只聽見幾聲凄厲慘叫,人臉尖叫著正要縮回去,黃衫老人一拳砸開墻磚,活生生拖了出一個遍體綠毛,手掌長著鴨蹼,雙腳黏連成一根rou條的怪物。遇到陽光,怪物“嘶嘶”慘叫,冒著淡藍色的腥臭煙霧,掙扎著往陰影里爬。 “水猴子?”圓臉老人問道。 黃衫老人揚揚眉毛:“陰尸成煞,遇水成蛹?!?/br> “說人話!” “尸蛹?!?/br> “當年蕭何建古城布下了‘九陽封陰陣’,這么強的氣場怎么還會有尸蛹?” “怨氣不散??!”黃衫老人摸了摸鼻子,“看來那個哈慫說得沒錯?!?/br> 尸蛹強撐著腦袋,可憐巴巴地望著兩個老人,藍煙越來越濃,身子漸漸萎縮,蜷成一個rou團,“嗚嗚”哀鳴,兩行白色的膿汁從眼窩滑落。 圓臉老人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扭過頭假裝看風景。黃衫老人摸出一枚桃木釘,蹲在尸蛹面前:“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一切該結束了?!?/br> 尸蛹眨了眨眼睛,指著護城河,嘴里發出“咿咿呀呀”的怪聲。 “放過他們吧,夠可憐了?!眻A臉老人灌了口酒,“不是他的錯,干嘛要他承擔?” “善惡,一念之間?!秉S衫老人把玩著桃木釘,既像是對圓臉老人說,又像是對尸蛹說,“已成妖孽,遲早迷失本性,與其等到那時,何不現在解脫?你說的話我聽懂了,會替解開這段冤孽?!?/br> “真正的妖孽,不是他!”圓臉老人吼道。 “放心吧,我的朋友會尋找一處佳地,把你們安葬,來世不用受苦?!秉S衫老人摸著尸蛹腦袋,桃木釘對準天靈蓋。 尸蛹似乎聽懂了黃衫老人的話,微微點頭,閉上了眼睛。 桃木釘,一點一點,刺了進去。 一道淡灰色的氣體冒出,化成半人半狗的形態,飄過城墻,停在護城河邊。 “我說話算話!”黃衫老人喊道,“走吧!” 灰氣猶豫片刻,向兩名老者作揖鞠躬,“砰”地散了。 圓臉老人用粗布包住尸蛹,扛在肩上,隨著黃衫老人來到護城河邊。黃衫老人深深吸了口氣跳進河里,不多時水花翻騰,黃衫老人冒出水面,拖出一具容貌艷麗,顴骨高聳,頭發長到腳踝,手腳指甲仍在生長的女尸。 那幾個圍觀的路人瘋了似地跑回城里。 “他們發現了?!眻A臉老人伸了個懶腰。 黃衫老人冷笑著:“也好,省得今晚解釋太多?!?/br> “但愿他們能相信?!眻A臉老人說道。 “這座城,已經被邪惡籠罩?!秉S衫老人抱起女尸,“真正邪惡的是人心?!?/br> 十 夜晚,子時,月圓。 兩個人翻入徐記藥鋪后院,躲在墻角陰影里。廚房亮著微弱的光芒,傳出陣陣rou香。 圓臉老人咽了口吐沫,肚子“咕嚕咕?!敝表?。 “噤聲!”黃衫老人瞪了一眼。 “肚子餓了,我有什么辦法?!眻A臉老人緊了緊扎腰布帶,“大半夜的居然煮rou當宵夜,大夫果然有錢?!?/br> 廚房門“吱呀”開了,徐大夫捧著一碗rou湯,吹著香噴噴的熱氣,四顆犬牙分外明顯,小心翼翼走向臥房。 圓臉老人剛要起身,被黃衫老人一把摁?。骸暗人惢賱邮??!?/br> “既然來了,就出來吧?!毙齑蠓蚵朴普f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可惜只有rou湯,沒有佳茗待客?!?/br> 黃衫老人從陰影中閃身而出,指尖夾著幾根桃木釘:“還是自己留著喝吧?!?/br> 圓臉老人緊跟著走出來,手里拎著一塊板磚,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勢:“你的時辰到了?!?/br> 臥房響起一陣小孩的劇咳:“爺爺,我好難受?!?/br> 徐大夫示意兩人不要說話,高聲說道:“寶蛋兒,rou湯熬好了,爺爺這就給你端來?!?/br> “爺爺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