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他面露復雜之色地看了一眼孫氓,“孫家小子,有句話老夫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太醫只管講?!?/br> “貴夫人這病患得有些蹊蹺?!?/br> 此言一出,房中幾個人都看向了他。 “何有此言?” “老夫看過胡太醫的脈案,當時夫人確如這位丫鬟所言并未病兆。需知凡有病,必有征兆,可貴夫人卻一絲征兆都無,她這種到了季節時的咳,并不可能會轉變成癆病之癥?!?/br> “劉太醫的意思是?” “世子該不會以為這癆病是隨隨便便就能得的吧?貴夫人這病是被染上的?!?/br> 孫氓可不是一般人,自然懂得劉良醫這話中的另一層意思。 “你是說有人害人?”他瞳孔緊縮成針尖大小,袖下的拳緊握。 劉良醫微微一笑:“若是別人,老夫自然推說不知??墒雷右膊皇桥匀?,讓老夫來看確實如此?!?/br> 劉良醫之所以會這么說也是有原因的,喬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舉凡出門不是入宮,就是去哪家府上。來往的俱是金貴人,哪個金貴人會有這種腌臜病,自然不可能是與人尋常交際之間被染上的。再說了,這癆病雖是兇險,還易過病氣,但也不是一次兩次就能染上的,需得是長時間的接觸。 劉良醫怕孫氓等人不懂,又把這話細講了一下,孫氓的臉色當即陰沉下來,渾身隱含著風暴,估計讓他知道是誰害人,他此時能活撕了對方。 他望著如夢如畫兩人,沉聲道:“你們來說,能長時間接觸到夫人的有什么人?” “也可能是物?!眲⒘坚t插了一句。 如夢如畫戰戰兢兢說了幾個人名,這幾個丫鬟與她們一樣都是喬氏從江南陪嫁過來的,尋常在喬氏身邊服侍,但若是接觸的時間最久,還是當屬兩個人。 孫氓二話不說就命人去拿人了,拿來了先讓劉良醫診。 劉良醫診完,這幾個恐慌不安的丫頭就被帶走關了起來。 如夢如畫也診了,這些丫頭沒一個有這種病的。 其實只要確定不是人,就可以排除了許多疑問,沒有哪個人害人會隨身攜帶害人之物,除非是自己的命不打算要了。 那就只應了后面一種說法,是某樣東西。 如夢如畫翻箱倒柜四處找著,劉良醫竟還有說笑的心情,與孫氓聊起了閑話:“世子恐怕不知,這世上最險惡的當是人心。有些人爛了心腸,尋些染了天花之人用過的東西,放在小孩子身邊,孩子莫名其妙就染了天花。直到孩子死了,家中人還只當是自家孩子不走運……這種事有的能查出來,有的查不出來。所以說若論世間三百六十行中,哪一行最見識的人心最險惡,還當屬我們這些開方診病之人?!?/br> 孫氓這會兒哪有心情與他閑聊,只是沉著臉不說話。 “這臥房乃是貴夫人長年累月所待之地,若是老夫沒料錯,那物就在這房子中,只管往經常接觸的物件上找就對了。若真是找不到也罷,離開這間屋子就成?!?/br> 怎能找不到。孫氓這會兒挖地三尺都想找到那東西,查出背后之人是何人,然后將對方碎尸萬段。 “對了,這病灶也有時間限制的,不可能是陳年老物,需得隔三差五更換,另夫人染病乃是近幾月的事情,東西應該就是這段時間從外面送進來的?!?/br> 劉良醫該說的也算是知無不言了,這尋找范圍自然縮減到一個極小的范圍。其實若想查某樣東西并不難,喬氏不是尋常人可近身的,尋常人送來的東西喬氏不可能會收,即使會收,也不一定會用。 而她的貼身衣物被褥,都有人專門清洗收放,尤其是貼身衣物,今日洗了幾件,到時就必須收回來幾件,都是專人負責。畢竟女子的閨譽大如天,若是貼身衣物遺失,再鬧出個什么事來,可就貽笑大方了。 “如果這還找不到,孫小子你這位置就該換人坐了?!?/br> 劉良醫今兒也不知從哪兒打了雞血,連番多次往孫氓心口上插刀,孫氓這會兒的臉色已經黑成鍋底了。若不是這人當年救了他父親,還指著他給喬氏治病,孫氓簡直想把他扔出去。 他并不知道,劉良醫以前不是這樣的,也是一本正經的老頭??勺源蚝透3纱黄鸬娜兆泳昧?,就被染得貧了許多。 可問題是話都說成這樣了,如夢如畫還是沒找到可疑之物。正當孫氓打算命她們再找一遍,如夢的眼睛落在懸掛在床頭的一個香囊上,她遲疑地指了指:“會不會是它?”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了過去。 “這是六姑娘送給夫人的,夫人慣是喜愛這薄荷香,尋常沒事就擱在懷里,心里不舒服了,就放在鼻尖嗅一嗅,六姑娘便做了送她。夫人還在閨閣時,六姑娘便喜歡送,這次她來了京中,說專門曬干了一些薄荷草,做了香囊送夫人。大概五六日換一次,因為時間久了薄荷味兒就淡了。如果說這房里真有那腌臜物,奴婢最懷疑的就是這東西?!?/br> 香囊被取了下來,用一塊兒帕子包著。 劉良醫拿了塊兒帕子系在鼻子上,又拿出一雙特制的手套,帶在手上,打開了香囊。 如夢又道:“這東西次次送來,我們次次都會查看,里面就只放了薄荷草,并無它物?!?/br> 而劉良醫的檢查也確實證實了這一點,就是一袋子普通的薄荷草。 那到底是不是呢? 畢竟那病灶看不見摸不著,誰也不敢斷定,但至少有了方向。 而關于喬氏的病,也并不是不能治,若是晚了恐怕劉良醫也沒有辦法,可若是剛染上,他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治好喬氏。 孫氓和喬氏感激之心自是不用說,尤其喬氏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死了,她心里激動的簡直沒辦法形容。 此時天色也不早了,劉良醫出聲告辭。 孫氓親自送他出去,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話:“幫我謝謝他,我記他一份人情?!?/br> 這個他自然指的晉王,而劉良醫今日能費這么大的功夫,說白了還是替晉王攢人情。不管用不用得上,先攢著再說。 喬秀麗心中揣揣了一整天,第二天便去了蘭若館。 似乎世子的回歸,讓蘭若館散發了一種生機,丫鬟婆子似乎都回來了,再也不見之前那般死氣沉沉之色。 讓人通報了被領進去,喬秀麗心中不平。以前她得被人通報了才能進來,后來喬氏犯了病,人都跑了,她自然不用再通報,就可隨意進入。而今日又回到了之前,她又成了一個外人。 喬秀麗心中冷笑,巴不得能看到喬氏心若死灰的樣子,哪知進去了喬氏臉上竟帶著笑。 她心里一突,下意識就問道:“煙jiejie,什么事這么高興?” “麗姐兒,你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夫昨日請來的大夫是個神醫,他幫我診過了,我其實并沒有得癆病,只是肝火太旺又著了涼。你說這事值不值得高興?你不知,這些日子我真不知怎么過來的,感覺過一天就少一天,突然知道自己竟然沒病,是大夫誤診了,我這心啊,總算可以松快起來了?!?/br> 喬氏一面說,一面去看喬秀麗的表情。 喬秀麗確實怔住了,不過旋即就反應過來,就是笑得有些勉強:“那真是恭喜煙jiejie了,我也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br> “想想昨日,再看看今天,真是感覺就像是一場夢。對了,我昨兒說的那話你可還記得?” 喬秀麗下意識問道:“什么話?” 喬氏笑著道:“不記得那就算了,也是我魔怔了,竟動了那種念頭。你不知昨日你姐夫狠狠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把他當做什么了,他說這輩子就我一個,絕不找旁人。就算有那些不要臉的女子對他動心思也沒用,他是不會看在眼里的?!?/br> 看著喬氏臉上的笑,喬秀麗心里嘔了一灘血。 覺得喬氏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她最恨的就是喬氏這點,從不吝于展示自己的幸福,仿佛襯得別人多么不幸一般。 為什么這世上的好事就能讓一個人給占了? 絕美的容貌,良好的家世,從小嬌寵長大,長大了還有個身份尊貴長相英俊的男人等著。嫁了人后,子女雙全,夫妻和睦。 喬秀麗感覺自己的內心被嫉妒深深的啃咬著,讓她痛苦不堪??伤壑谐擞幸唤z異光,面上卻是陪著笑,甚至還能說些好聽話給喬氏聽。 這種隱忍她做了十多年,對她從來不算是什么。而喬秀麗篤信,總有一日她能搶了喬氏所有的東西。 “對了煙jiejie,我又做了個香囊,那舊香囊應該是失了味道吧?”喬秀麗從懷里掏出一個帕子,不用說那里面自然是她慣做的香囊。 “我正想跟你說這事。麗姐兒,又麻煩你了?!眴淌鲜疽馊绠嬋ソ舆^來,卻并不像以往那般,或是當即掛起來,或是順手揣在懷里,而是仿佛忘了也似,就擱在幾子上。 喬秀麗看了那香囊一眼,便出言告辭了,她此時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里,就怕自己會露了端倪。 等喬秀麗走后,喬氏的眼中才露出一抹冷色。 這香囊多留沒用,所以送出去一個,喬秀麗就必須再弄回來一個。 她現在心中滿是對喬氏的惱恨,恨不得她現在就能死,這事自然寄托在香囊之上,所以她回去后便叫來了發子。 她把自己做好的香囊交給發子,交代道:“讓那人貼身收幾日,別弄污了,到時候拿回來給我?!?/br> 發子已經做習慣了這種事,接過東西,又從喬秀麗手里接過一錠銀子,便匆匆忙忙離開了。 時至至今,其實發子知道自家姑娘在做害人的事,誰閑的沒事會找了那患癆病之人,把東西讓對方貼身收著,還倒貼對方銀子??砂l子不在乎,當年是姑娘救了身為乞兒的他,他的命就是她的。 發子輕車熟路去了外城,一路往邊角走。 哪怕是京城,也少不了有貧民窟,他在巷子里七拐八繞,終于來到一間破房子門前。 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面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 發子推門走了進去,這種地方這種人,鎖不鎖門都沒人敢進,說是神憎鬼厭也不為過。 進了屋里,床榻上蜷縮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此人臉色黑黃,眼眶下陷,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若是有懂藥理的大夫在,就知此人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一見發子出現,此人眼中就綻放出一抹綠油油的光,像似野狼看見了食物。 “小爺,你來了?是不是還要小的幫忙?你把東西給我,還有銀子、咳咳,我要銀子,我要銀子買些補身子的回來,我要吃……” 發子用帕子掩著鼻子,從懷里掏出香囊和銀子,扔了過去。 “老規矩,東西別弄污了,我過兩天來找你?!?/br> 此人捧到東西,激動的連連點頭,連看都不看,就將香囊塞進懷里,手里則拿著那錠銀子就想爬坐起來,卻因為渾身乏力,幾次都摔回了榻上。 發子沒有再看,轉身出去,剛打開門,門外卻出現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喬秀麗讓丫頭泡了杯茶,又拿了本書,來到臨窗下的大炕上。 這喝茶看書的習慣還是她與喬氏學來的。 手里拿著書,卻是怎么也看不進去,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頭上一疼,接著是一片黑暗。 等再醒來時,卻身處一個黑屋子里。 四處昏昏暗暗,窗子上蒙了布,只有一角處的布耷拉下來,露出一道微弱的白光,讓人可以模模糊糊看清四周的情形。 十分安靜。 因為安靜也就顯得越發耳目聰明,喬秀麗聽見有窸窣聲,她下意識望了過去??拷锹涮幱幸粡埓?,床榻上堆著些臟得看不清原來顏色的被褥,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蠕動。 這樣的場景和畫面,讓人下意識就毛骨悚然起來。 喬秀麗忘了言語,只能看見那一堆被褥慢慢的蠕動,直到坐起來一個人。 那是怎樣一個人? 喬秀麗簡直用言語沒辦法形容,卻下意識想到曾經同一條巷子里那戶人家病癆鬼的兒子。 那一家人離喬家很近,日日夜夜耳邊都是咳嗽聲。沒有人跟他家來往,甚至及至到了最后,同一條巷子的人合起伙來,把這戶人家給攆走了。 說是癆病會傳染,這戶人家想害人命。 最后這一戶人家去了哪兒,喬秀麗并不知道,但這種人卻是她心目中最骯臟恐怖的人。她曾看過一眼那個人,嚇得回去后幾個晚上都做惡夢。 這個枯瘦如柴的人露出一個稱不上是微笑的扭曲弧度,“媳婦,快扶我起來?!?/br> 喬秀麗被驚得一個激靈,“我不是你媳婦,你是誰?” “你就是我媳婦啊,那位官老爺說了,說你這丫頭爛了心腸,謀害主母,就把你送給我做媳婦。不光是這樣,那官老爺還說會花銀子幫我請大夫看病,每月都會送銀子來給我花用。你爛了心腸不怕,我的心腸差不多也快爛干凈了,我現在就想讓你給我生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