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翠竹從屋里走出來,倚著門對瑤娘說:“那兩個不是很有本事么,怎么連個孩子都哄不住?!彼σ饕鞯?,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 她口中所指的那兩個,指的是如今在小郡主身邊服侍的王奶娘和錢奶娘。翠竹和瑤娘之所以會被排擠,根本沒辦法在小郡主身邊插手,要屬這兩個先來的奶娘居功甚偉。這二人聯手擠兌翠竹和瑤娘,瑤娘倒還好,翠竹在心里可是恨死她們了。 可惜翠竹拿對方一點辦法都沒有,一來對方比她資歷深,二來兩人待小郡主十分盡心,幾乎讓人挑不出什么錯來。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是胡側妃的人,她根本惹不起,只能憋著一肚子氣,只有私底下會和瑤娘譏酸幾句。 這不瞧見這樣的動靜,翠竹不用想就知道,錢王兩個奶娘明日肯定會受到胡側妃的訓斥,笑得格外的燦爛。 倒是瑤娘卻沉默非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瑤娘伸手將門闔上,往外行去。 翠竹見此,問道:“你去哪兒?” “我去看看?!?/br> “得了吧你,別去礙眼了,又不是沒去過,上次你是怎么被人擠兌出來的?” 翠竹這話倒不是同情瑤娘,不過是在宣泄心中一種不滿罷了,因為上一次她也去了,卻被人擠兌了出來。 暫時的她和瑤娘還處于統一戰線,這也是她為何如今待瑤娘和顏悅色的其中原因之一。 瑤娘沒有理她,徑自地往小樓走去。 “吃虧上當還嫌不夠啊你!”身后,翠竹揚聲道。 瑤娘在想上輩子的事。 上輩子翠竹這般不著五六,還能趾高氣揚地留在小院里當小郡主的奶娘,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她有大功在身。 彼時小郡主也是這般哭泣,可瑤娘卻并沒有放在心上。她剛離開兒子小寶,聽到這種哭聲,總會忍不住想起小寶離了娘,是不是也會這么沒命的哭。 于是她越發傷心。小郡主哭,她也哭,哭得沒白天沒黑夜。 有人說她晦氣,她覺得十分委屈,更是傷心難過。本來小郡主身邊的奶娘就有多,如此一來不免被排斥在外面??尚】ぶ鬟@么哭卻是不正常的,她不免留了心。 觀察了幾日,她差不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自告奮勇想去解決這個問題,卻被人擋在外面,不光見不到小郡主,連那棟小樓都進不去。她心中焦急,又實在心疼小郡主這么哭下去,怎么受得了。就找上了唯一能說上話的翠竹,想通過她將這個法子告訴貼身照顧小郡主的人。 翠竹拿著她的法子,治好了小郡主的夜哭癥。 卻根本沒告訴別人這辦法是自己的,而是在她根本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設計并從中挑唆,讓本就對她十分不滿的穆嬤嬤將她退了回去。 相反,翠竹卻在小跨院里站穩了腳跟。小郡主離不了她,她的位置越發穩固,連胡側妃都對她頗為另眼相看。 第12章 (捉蟲) 這件事當時瑤娘還沒會意過來,直到被攆出小跨院,又經過晉王妃的安排來到留春館做下人。見小跨院里的人待翠竹格外不同,弄清楚了究竟,才恍然大悟。 可那時候已經晚了,沒人會相信她說的話,她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這兩日瑤娘就一直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雖然這樣可能會讓小郡主多遭一些罪,可她實在沒有辦法,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在這里站穩腳跟的法子。 只有在小郡主身邊站穩了腳跟,她才能保住性命不被人拖下水,才能等到出府的那一日,見到兒子小寶。上輩子莫名其妙死了,丟下年幼的小寶,也不知道小寶沒了娘后該如何是好。 每每想到這一切,瑤娘都心如刀絞。 在這些的前提下,瑤娘有生以來第一次扔掉了自己的良心,一切都是為了切身利益為先。 瑤娘來到小樓前,門外并沒有守人。 她進門往里走去,就見東次間里燈火明亮,穆嬤嬤臉色陰沉地站在那兒,玉翠玉燕還有綠娥幾個都是滿臉焦慮。兩個奶娘滿頭大汗,錢奶娘正抱著小郡主來回不停地走著。 氣氛十分壓抑,給人感覺像似空氣中隱藏著火苗,隨時都有可能會炸掉。 她走了過去,“我能幫幫忙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臉上。 認真說來,其實瑤娘的長相并不艷麗,甚至是一種極為乖巧的長相。 瑩白的小臉,兩道彎彎的眉,就好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靜靜綻放。大抵因為年紀不大,臉上多少還帶了幾分稚嫩和嬌憨之態。 可偏偏這樣乖巧的長相,卻又從眉宇之間不經意地散發出一種媚色。 這種媚是朦朧的,你乍一看去,并不顯??伸o靜地看,就能看出些內容,綿綿密密的,像一道網,不經意就能把人魅惑了去。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偏巧生了一副蜂腰翹臀,飽滿怒聳的好身子,再加上獨有的走路姿勢,所以讓人一看過去就有些不正經。 為了讓自己不惹人注意,瑤娘用寬大的衣裳遮掩掉了自己的好身段,又特意改了走路的姿勢??蛇@一切不過只能騙騙普通人,對于明眼人來說,這種行徑反倒會被人誤以為心機深重。 尤其是穆嬤嬤,對于將一切盡收于眼底的她來說,光知道如今翠竹風頭正盛,而這個叫做瑤娘的卻沒引來任何人的注意,就足夠她洞悉很多事情了。 她看著瑤娘。 燈光下的瑤娘,無疑是美麗而純凈的。暈黃色的燈光照耀在她臉色上,顯得瑩白的皮膚上宛如抹了層蜜也似,給人一種芳香可口的感觸。 穆嬤嬤不禁皺起眉,她其實對這兩個新來的奶娘沒有什么好印象,因為府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她們是來做什么的。 在穆嬤嬤來想,井水不犯河水,不需要她們干什么,只要別惹事就行了??善驮谀聥邒咝那樽畈缓玫臅r候,有人來惹事。 玉燕兩人跟在穆嬤嬤身邊多年,三人沒來小跨院的時候,一直在朝暉堂里侍候,一見穆嬤嬤皺了眉,玉燕就站出來道:“蘇奶娘,你還是回屋吧,這里你幫不上什么忙?!?/br> 瑤娘怔了一下,道:“小郡主似乎不舒服的樣子,我想想看看……” 小郡主哭得更厲害了,在奶娘懷里拼命掙扎著。這種哭聲給人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沉沉地壓在頭上,不堪負重。 穆嬤嬤心浮氣躁地瞪著她:“你想看什么?你能看什么?還不出去!” 她生得四方臉,棱角分明,本就是宮里出來的,身上格外帶了一種與尋常下人不同的威嚴感。此時冷肅著一張臉,看起來格外嚇人。 可瑤娘卻徑自不為所動,她試著說服:“我兒小寶比小郡主要大一些,曾經也碰過這樣的情況,有辦法可以緩解一些……” 并沒有人相信她,因為其實大家都知道小郡主為何會如此。 夜哭癥顧名思義,就是每到天黑之后,奶娃娃就會莫名哭啼不休。 有時候會連哭一兩個時辰,有時候則是斷斷續續,反正夜里多有鬧騰。 夜哭癥在病理上是沒辦法醫治的,大夫來了也不管用,民間又稱患了這種病癥的奶娃娃為夜哭郎。 哪家若是出了個夜哭郎的孩子,都會在一張紙上寫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光’,晚上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貼在大街上,來往行人見到免不了會念上一遍,說不定便可治愈。 不過這是迷信的做法,其實奶娃夜啼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其中可能摻雜的原因太多,根本不是在紙上寫字就能解決的??僧斠粋€不會說話的奶娃子,他既不是病了,又不是餓了,日日這么鬧騰,人們也只能寄望于鬼神。 小郡主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么哭了,認真說來,打從出了月子,小郡主就沒消停過。 該試的辦法都試過了,良醫所的良醫也來看過,最后得出了一個很普遍性的結論,那就是沒有辦法。 所以大家心中都有一種認知,那就是等小郡主哭到不哭的時候,或是到了某個月份,自然就不哭了。大不了就是下人辛苦些,換著人抱罷了。這對王府來說不算什么,別說兩個人換著抱,十個百個也沒什么。 可這一切只限于紙上談兵,沒有見過奶娃娃哭的人,永遠不知道是多么的恐怖。她可以哭得聲嘶力竭,臉漲得通紅,就是緊閉著眼睛嚎哭,有時候甚至會哭得厥過去。會讓人不由自主就神經緊繃起來,甚至擔憂她是不是病了,或是其他別的原因。 尤其現在襁褓中的孩子不好養活,小郡主的身份又不同一般,穆嬤嬤她們才會如臨大敵。 特別是穆嬤嬤,她承擔的壓力比人想象中更大,因為胡側妃不止一次借著由頭,想要把小郡主抱回身邊養。 出于這種種原因,別人又怎么會相信瑤娘輕飄飄的一句‘我有辦法’。 沒有人相信。 沒有人相信眼前這個奶娘能有什么好的辦法,沒看見錢奶娘和王奶娘都沒什么辦法。她們可是整個晉州最好的奶娘,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半吊子可以相比的。 尤其是穆嬤嬤和玉翠玉燕更是不信,這些人中大抵只有她們清楚瑤娘兩個是來做什么的。 可瑤娘十分堅持,她甚至走到抱著小郡主來回踱步的王奶娘身邊,并伸出了手。 她很固執。 “讓我試試吧,試試并不妨礙什么?!蓖瑫r,她回頭懇求地望著穆嬤嬤:“小郡主這么哭下去是不行的,很可能會哭厥過去?!边@恰恰是穆嬤嬤最擔心的。 穆嬤嬤瞪視著她。 王奶娘也覺得瑤娘目的不單純,有些不耐煩道:“蘇奶娘你還是別添亂了,小郡主這么鬧騰慣了,哄哄就好了,哄哄就好了?!?/br> “讓我試一試吧?!?/br> “你這人……” “給她!”穆嬤嬤嘶啞著嗓子道。 知道其秉性的的人都知曉穆嬤嬤這是生氣了。 穆嬤嬤確實生氣了,她輕易不動怒,可若是動怒起來…… 反正即使是玉翠玉燕兩個,也沒見過穆嬤嬤動怒的樣子。因為穆嬤嬤資歷太老了,她出身宮廷,什么樣的場面沒經歷過,早就練就了一番不動如山??绅B了小郡主這一個多月來,她是真把這孩子疼到了心坎里,覺得這孩子可憐,又是肩負晉王的囑咐。 她將小郡主看得多重要,她此時就有多么的惱怒。 她甚至想了,若是這個奶娘只是為了表現自己,而故意鬧騰這么一出,她一定會一改之前冷眼旁觀的狀態,讓她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一定會! 王奶娘將小郡主遞給了瑤娘,瑤娘伸手接過來。 小郡主是個十分漂亮的奶娃娃,可此時卻是變得有些可怕。她小臉漲得通紅,紅得宛如滴血,緊緊閉著眼睛,小嘴大張地哭著,聲音已經有些嘶了,小身子也緊繃得很厲害。 瑤娘摸了摸她身上的襁褓,又用手指探了探她頸背部,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雖然瑤娘也是才當娘,可她照顧襁褓中的奶娃卻很有一手。朱氏連生了三個兒子,她娘身子不好,都是她幫忙照看的。還有明哥兒,更不用說洪哥兒小寶了。 認真說來,經過瑤娘手照看的孩子不下五個。 所以她帶孩子的經驗極為豐富,甚至比很多人都了解奶娃子的肢體語言。 就好比現在小郡主明明渾身已經汗濕透了,卻依舊被裹著這么厚的襁褓,她能舒服才怪了。奶娃子不會說話,她唯一的表達方式就是哭,更何況她本就難受,還被這樣,自然是更加嚴重了。 她抱著小郡主,來到一旁的羅漢床前,就去解她的襁褓。 “你做什么!”錢奶娘跑過來抓住瑤娘的手。 “小郡主都汗濕了,我讓她涼快涼快?!?/br> 瑤娘覺得自己所言沒什么奇怪的,可這話聽在別人耳里卻十分刺耳,尤其王奶娘和錢奶娘格外不能茍同,臉上甚至帶著不易察覺的鄙夷。 “這個月份的奶娃是不能見風的,會著涼的?!蓖跄棠镆砸环N居高臨下的姿態道,好像瑤娘什么都不懂,卻要偏偏裝懂。 瑤娘沒有理她,依舊解著小郡主的襁褓。 王奶娘臉漲得通紅,有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錢奶娘甚至求助地去看穆嬤嬤和玉翠玉燕她們。 她們在小跨院里待的時間久,自然明白這小跨院里誰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