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能讓蕭旭出來頂罪的,豈是泛泛之輩? 宋軼猜到兩種可能,一是,那人或許就是沒死的雪女,蕭旭想報恩,所以才會用性命包庇他;二是,此人與雪女有脫不開的聯系,比如血脈親人,或者癡心情人。 宋軼的眼忍不住往廣平王蕭炎身上瞥去,嘖嘖,如果是蕭炎假扮雪女復仇,會怎樣?她實在難以想象這位年過不惑,風韻猶存的男子假扮女子會是什么樣兒。 “你在看哪里?”楚流云沒好氣地睨她。 宋軼端正臉上,“雪女救過我兩次?!?/br> “咦,你也見過她?”楚流云的聲音有些大,立刻引來了其他人的視線,尤其是蕭旭看她的眼神分外戒備。 宋軼笑瞇瞇地迎接各種視線,“可惜沒看清楚臉,因為躺著,也無法準確判斷她的身高?!?/br> 果然,蕭炎和蕭旭因為這句話,露出了輕松的神色。 “也許我能畫出他的大致輪廓?!蹦且粍x那,兩人的面部肌rou緊繃了,雖然細微,但善于觀察骨頭和肌rou線條的宋軼卻輕易捕捉到了。 這么說,這兩人果然有隱秘。 “不過,他救過我兩次,即便他殺了人,我也不會揪出他來,只要以后別再死人就好?!?/br> 宋軼覺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得了一種叫做烏鴉嘴的病,好的不靈壞的靈。 她剛說了不要再死人,午宴上,便發現了死人。 時置新年,又有貴客臨門,午宴難免大魚大rou。廣平王府的廚子有一道菜,是極受好評的,那便是烤全羊。 烤全羊并非什么稀罕物,一般都是架在火上烤,但廣平王府不同,廚子用鐵打造了一只巨型烤爐,可以將整只羊和各種香料放在里面,合上鐵板,形成一個全封閉的空間,在烤爐下方用細火慢烤,烤上五個時辰,讓里面的熱氣充分交換循環,最后每一寸羊rou都被香料熏染得透透的。 因為烤得太干,肌rou紋理裂開,出爐前,廚子打開頂上的一塊氣窗,將精心熬好的湯汁從氣窗澆下去,美味湯汁便會浸透全身,頓時香氣四溢。湯汁受熱氣蒸騰從上方的氣窗濺出來,像跳躍的花束。 第一次見此情形的宋軼驚嘆不已。 “不是說要烤五個時辰么?蕭世子才回來一個時辰而已?!?/br> 劉煜答:“蕭世子的赦令昨日就下來了,只是定遠侯有喪,閉門謝客,今日才將蕭世子送回來?!?/br> 原來如此。 飛濺的湯汁漸漸消停下去,宋軼吞了吞口水,“是不是可以吃了?” 廣平王投過來善意的微笑,沖那邊做了一個手勢,楚流云拿鐵鉗,取下上面的鐵板,熱氣噴了出來,再將四面栓的鐵板栓子打開,讓四個仆人用帶繩的鉤子勾住四面鐵板上的拉環,楚流云一聲令下,咔嚓一聲,四面鐵板拉下,里面的熱氣乍然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白色的蒸汽繚繞,所有人的視線齊齊投向那團白氣,而下一刻…… “啊——”侍候一側的仆婢叫出了聲,拉鐵板的四人嚇軟了腿。 那,哪里是烤羊,分明是失蹤了一日一夜的趙石。盡管肌rou已經被烤焦干裂,但,依稀能辨出他的模樣。 一只大手擋住了宋軼的眼,“不要看!” 宋軼這才回了神,跑到旁邊嘔吐起來。他爺爺的,方才她還對著“那只烤羊”流口水來著,怎么轉眼就變成了趙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短小了 ☆、第一百零三章(捉蟲) 見過無數死人的宋軼頭一回面對一具尸體把胃掏空,扶著墻根子, 在旁邊坐下, 總算緩過來一口氣。一條手帕遞到面前, 宋軼抬頭,才發現劉煜竟然一直在旁邊, 是的,這個混蛋竟然一直看著她吐, 看他僵硬的面皮就知道他看了多久。 如此惡心的事情被人全程觀摩,宋軼臉皮再厚也覺出幾分尷尬來,接過手帕拭了拭眼淚, 劉煜又端來一杯水讓她漱口。全程癱著俊臉, 面無表情。 “謝謝?!?/br> 客氣的話劉煜當沒聽見,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去屋里?!?/br> 宋軼也覺得屁股坐得涼冰冰的,趕緊去屋里暖和了暖和, 喝點茶清清餿味。 閑雜人等都被遣了下去, 劉煜將凡是靠近過這個烤爐的人都叫了過來。廣平王蕭炎和世子蕭旭臉色蒼白, 一句話也沒說, 劉煜在審問相關人等,楚流云則在那只“烤羊”面前轉來轉去,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了這里, 唯獨他研究得興致盎然。 宋軼穩了穩神,走過去,楚流云聽到腳步聲, 回頭看了她一眼,“吐了?” 口氣好嫌棄。 “如此不中用!” 宋軼好想一拳頭擂死他。 宋軼揚了揚下巴,問他:“你在這看什么?” “覺得有些眼熟……” 眼熟?宋軼一陣毛骨悚然。你確定你不是眼熟烤全羊? 楚流云很確定自己沒見過這種死法,但偏偏就是有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夢里見過趙石被這樣炙烤一般。從他的姿態以及鐵箱四壁留下的痕跡可以看出他死前是如何掙扎著被活活烤熟的。 起初氣窗是打開著的,為了給他提供足夠的空氣,讓他不至于被憋死。他感覺自己聽到了他的嘶吼聲,從氣窗冒出來,有一只手從氣窗的篩網丟進了各種香料,灑落在他身上。趙石在烤箱里發了狂,扭曲的,猙獰的,卻也無助絕望,這讓他感覺無比的舒暢。 那頭,司隸臺的人也陸續查看了現場。劉煜問話也問得差不多了。 王府的廚子叫鄭二,在王府待了十多年,廚藝精湛。這只烤全羊他是昨天下午就腌制好的,丑時初刻入爐開火。 烤爐用的是竹炭,鐵板導熱怕引起火災,都是露天遠離其他物品放置,看火的小徒弟守了一夜,但中間睡著過兩次,每次時間應該不長,因為醒來時加的炭都沒燒完,估計就一兩刻鐘時間。 這點時間內要將羊換成人,又是從被火烤得guntang無比的鐵爐里,那非得是熟悉的人不可。 這再一次印證了他們的推測——擄走趙石的雪女是跟廣平王府關系很密切的人,說不定此刻就在廣平王府。 根據鄭二多年做烤全羊的經驗,能夠判斷趙石至少烤了四個時辰,所以最可能被替換掉的時間應該是丑時這個時辰中。這個時辰,府中上下,除了守夜的都睡得最沉。 “趙重陽,招守夜的人一一問話?!?/br> 劉煜對廣平王道:“將趙石以如此惡毒的方法在廣平王府殺死,廣平王以為是什么緣故?” 廣平王笑:“我老了,實在也想不透這一點?!?/br> “這當然是挑釁,或者是一種告示,我想他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在廣平王府。廣平王可要小心些?!?/br> “多謝殿下提醒,蕭某平生不做虧心事,自然是不怕的?!?/br> 劉煜瞇了瞇眼,轉頭問蕭旭,“前兩日蕭世子都被軟禁在定遠侯府,你還想說你就是雪女么?” 怪只怪當時蕭旭將話說得太死,到此刻毫無轉圜余地,被問到這份上,他只好說:“大概還有人跟趙石有仇,借了雪女的名義報仇罷了?!?/br> “哦,是么?這么說蕭世子當日說的話都是真的,雪女將你未能及時殺掉的人殺死,又向廣平王府示威,本王是不是可以認為,他的下一個目標不是陳深便是廣平王?如此,司隸臺便不能坐視不管。從今日起,本王親自坐鎮,直到抓住這個殺人惡魔為之!” “這種事,何須勞司隸臺大駕?我楚流云誓死捍衛廣平王府!”楚流云走過來,半張銀箔面具,寒光凜冽。 劉煜瞇了瞇眼,說道:“楚公子劍術了得,不過,可惜得狠,你也是本王懷疑之人,自然不能將廣平王府交于你手!” 楚流云眉毛一跳,怒火中燒,頭一回竟然有人懷疑他對廣平王府的忠心。廣平王是他的義父是他的恩人,世子蕭旭是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他又怎么可能做出傷害他們的事? 眼看這位就要炸起來,蕭炎出來解圍,說道:“既然豫王殿下如此有心,那么就請下榻梅園如何?” “當然可以,但是,司隸臺要派人保護陳深和王爺你的安全!” “陳深大概會是下一個目標,本王就不必了?!?/br> 拒絕得如此直白? 畢竟是王侯身份,劉煜身份再高也不能蠻橫著來,只得暗中派人保護。 宋軼趕緊上前,“廣平王可否給宋軼一個落腳之處?或許此事我能幫上忙哦?!?/br> “梅園有幾所屋子,宋先生若不嫌棄的話便也住那兒吧?!鞭D頭又對陳深道,“為方便司隸臺保護,你也住過去?!?/br> 陳深拱了拱手,領命。 廣平王一聲令下,梅園那邊很快收拾妥當。 “他們不會讓我們住進梅園,再派人看著梅園吧?”宋軼多心地問劉煜。 劉煜只掃了一眼外面,便道:“你猜得不錯?!?/br> 看到陳深提著一個包袱往東邊的樓臺走,宋軼屁顛顛跟了上去。 “殿下?”薛濤俊臉略冷,宋軼怎么能當著他家殿下的面去勾搭其他野男人? 劉煜只用了數息時間打量陳深,而立之年,才學不錯,但相貌平平,他負手而立,大方說道:“由她去吧?!?/br> 薛濤便乖乖綴在后面,不多說一句。 宋軼跟陳深套了幾句閑話,陳深都很客氣地應付了。這位被列為雪女暗殺目標的人,竟然一點不緊張,難道趙石的死法不夠觸目驚心?若仔細看,能看出他的淡靜無波,很是通透模樣。難怪雖然出身寒門年紀輕輕就被廣平王選為左膀右臂。 “陳長史可還記得雪女的模樣?” “宋先生問這個做什么?” “就是看你是不是當年真的在雪山上罷了?!?/br> 陳深淡靜的眸子驟然一縮,轉瞬恢復清明,“當然在。宋先生證明這個做什么?” “我見過雪女兩次,雖然看得不甚分明,但說不定能畫出個模糊輪廓,就是想看看是否與陳長史記憶中的雪女一致?” “怎么可能一樣,真正的雪女已經死了?,F在不過是有人冒充雪女殺人罷了?!?/br> “眼見未必屬實吧,就算冒充殺人,殺的人還都是那幾個,未免太過巧合,也許現在的雪女就是當初的雪女,否則,蕭世子為何要冒死為她抵罪。不如,你我一起將她畫出來,看是不是同一個人,也免了再生出那么多是非?!?/br> “你果真能畫出雪女的輪廓?” 宋軼信誓旦旦,“畫骨先生的絕技整個泰康城都為之驚嘆,身為他的弟子,不能這點本事都沒有?!?/br> 陳深真的被說動了。 收拾了一翻,兩人到畫齋,開始各自畫畫。宋軼磨磨唧唧地碾墨,偷偷打量陳深那邊,這位落筆非常猶豫,好幾次畫到半道又將畫紙給撕了。 宋軼偷偷給薛濤使了個眼色,薛濤心領神會,看地上扔著的紙團,不動聲色地踢到一邊,再撿起來塞進袖籠里。 見那邊終于畫順暢了,宋軼才認真開始畫畫。 正如她所說,她沒看清楚雪女的身材樣貌,躺著的角度也確實不好推斷身高,可惜,很不湊巧,那兩次,劉煜都隨后趕到,同樣的視線,同樣的角度,有了對照物,某些東西便可以對比出來,雖然不準確,大致范圍卻是有的,至少就骨骼而言,她不至于真把雪女當女子。 可身為男子,什么人才會扮作她?其實答案是很顯而易見的,但是沒證據啊。 “我已經畫好了?!标惿钐崆爱嬐?,將畫像放在一旁晾干墨汁,轉頭來看宋軼畫的畫像,他的瞳孔頓時又是一縮。宋軼只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反應,手下便畫得愈發順暢,只是在畫最后五官時,她沒有用毛筆,而是用炭筆,勾勒出模糊淡漠的輪廓線。 一筆一劃,陳深的心都涼了半截,就在要跳出嗓子眼兒時,宋軼突然停手,直起腰,“我只能畫到這步了??上Э上?!” 宋軼去看陳深的畫像,毫無意外,很平凡的一張臉,幾乎沒有任何特色可言,也無法看出來跟她見過的王府中人有何相似之處。 劉煜讓小徒隸將廣平王府上至廣平王,下至灑掃的婆子丫頭,昨晚做過什么,所見所聞全都記錄下來。加上護院家丁,近兩百份供詞,曹沫將所有供詞仔細看過一遍,再將他覺得可能有參考價值的選出來,供劉煜閱覽。 劉煜看了一目了然,“陳深去過廚房?” “是的,昨夜丑時三刻鐘左右,有人見他端著東西從廚房那邊出來,大概是半夜餓了,夜起覓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