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讓兩人叩頭的對象應該就是它吧? 融化的冰人已經與地上的冰凍結在一起,宋軼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將之掏出來,哪里看得出來形容,只是從剩下的衣服下擺和鞋子的一點形狀可是推斷應該是個女子的冰雕。 “趙刺史,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吧?”劉煜查看完現場,再次詢問。 “不知道?!壁w石回答得干脆利落,完全沒有配合司隸臺的意思。 “你的心腹楊令先死在這里,你未必就不是他下一個目標,本王希望你聰明點,與司隸臺合作?!?/br> 趙石冷笑,與司隸臺合作?呵呵。 “豫王說笑了,我是真不知道!之前你不也說了么,楊令先是羅敬輝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指不定是羅敬輝干了什么缺德事被人給盯上了。喏,我們面前不就有一個想除之而后快的人么?” 被人倒打了一耙的宋軼一點不覺得難為情,反而摸摸下巴,驚嘆道:“我怎么覺得你變聰明了呢?果然沒有羅敬輝指手畫腳,你才能帶點腦子的??丛谀阕兊寐斆鞯姆萆?,下次你若也死成這樣,我會考慮幫你收尸的!” 論無恥,論口才,趙石哪里是宋軼的對手,聽得此話,他也只能干瞪眼。 處理完這邊事,天邊都開始泛白了。劉煜出來,只見宋軼在她的馬車上,抱著暖爐睡得正香。四周圍了三層徒隸保證她的安全。 劉煜挑起棉簾看了一眼,怕驚醒了她,并不打算上車,棉簾剛要放下,宋軼卻醒了,啟口便問:“趙石說了么?” 劉煜也不回避了,弓著身子進到馬車內,怕身上的涼氣浸染到她,便坐到最遠的位置,這才答道:“恐怕此事又是一筆血債?!?/br> 宋軼看到劉煜凍得通紅的手指,即便很冷,這個男人也不愿意在她面前透露出絲毫羸弱。隨手將手爐丟給他,狀似無意地掀開窗簾,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暖爐握在手心,劉煜渾身的血液都開始肆意奔流,窗邊的人,側臉被微光照出一道剪影,美得朦朧,他心里想,她,還是在乎著他的吧,即便已經不承認再喜歡他。 ☆、第九十九章(捉蟲) 益州之事尚未平息, 作為攻下羅家堡的殺手锏的羅敬輝就這樣死了,開元帝震驚之余立刻傳令強攻羅家堡。 一個塢堡可不是沒有羅敬輝就會全盤崩潰,相反, 若他們得到羅敬輝的死訊, 奮起反抗,恐怕不是隨便幾萬朝廷軍隊能夠攻得下來的。 劉煜卻說羅家堡只可智取不宜強攻。羅家堡與其他塢堡不同, 羅氏一族擅長的兵器制造,將羅家堡打造得猶如一個機關城, 沒有羅家堡的人引領, 貿然闖進去, 即便是盧君陌也是九死一生。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與羅家堡交好有利益往來的勢力眾多,最令人忌憚的莫過于仇池國楊玄。 氐族楊氏, 原本占據梁州(劉宋時益州),被登基前的劉乾趕了出去,退守秦州,不得已向晉稱臣。劉宋建立后, 劉乾封楊玄為秦州刺史、武都王,北魏封其為南秦王,由此可見, 這又是一棵墻頭草,只是這顆墻頭草不像吐谷渾求的是領地穩固,鄰邦和睦,楊氏一族依然野心勃勃, 近年來因其連續兩年天災,鬧起了饑荒,時常進犯益州邊地,劫掠糧食和女人??峙?,此刻他們也正觀望著益州一地的內訌,想要跟南朝一樣坐守漁翁之利。 若貿然強攻羅家堡,攻得下來當然可以不必在意這個后顧之憂,但若攻不下來,元氣耗損,戰時拉長,便給了仇池可乘之機。在被圍攻的情況下,羅家堡與仇池聯手,里應外合,兩面夾擊宋軍,其后果難以預測。 “以臣弟之見,大軍主力應該駐扎仇池邊境,以防他們乘火打劫。另派一支軍隊,圍住羅家堡,圍而不攻,斷其物資和交通,皇兄增調幾名得力官員,乘機接管羅氏一族的礦山和兵器坊,逐步架空羅家堡名下產業,讓他們失去依仗,同時讓羅祺當說客,前往益州,說服羅氏一族?!?/br> “羅祺此人雖然軟弱,卻也有些準則,尤其好江左士族之風。若扶他掌控羅家堡,對朝廷而言是好事?!?/br> 開元帝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這個羅祺且不說他有沒有能力說服羅氏一族,即便有,他能愿意? “羅敬輝若死在趙石手里,羅家堡必然跟刺史府拼命,我們作壁上觀便可,但眼下,羅敬輝死得莫名其妙,羅祺那邊恐怕是要討個說法的?!?/br> “皇兄放心,此事,司隸臺一定會盡快查明真相?!?/br> 翌日,漱玉齋出了一本名為雪女的畫本。畫本畫的自然是前日里羅敬輝的案子。 雪女一詞,甫一入眼便激起了泰康城百姓的八卦熱情。據傳很多人在雪夜看見過雪女的蹤影。城西打更的趙三,說親眼見過三次,甚至某一次太過震驚,腳下一滑,掉進水里,他以為要被凍死了,是雪女救了他。 雪女的名聲早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所以,畫本一出,立時被搶購一空。 楚流云擠在人群里,任他人高馬大,武功高強,卻被人扯散了玉冠都沒撈到一根毛。而最后兩本還是被一個弱雞給搶走的,他手背上清楚留著那只弱雞的手指劃出來的血痕。 那弱雞正是司隸臺的曹沫。楚流云眼睛都瞪紅了,氣呼呼地沖進薔薇園,宋軼正在翻新近從千機閣淘來的書,隨手丟給他一本畫本,“聽說廣平王年輕時跟羅敬輝關系不錯,這件事他可知曉?” 翻開畫本,楚流云迅速看了一眼,視線最后定在羅敬輝和楊令先跪地受死的頁面上,突然腦中一陣悶痛,眩暈隨之襲來。他不得不勉力扶住額頭。 宋軼本一直盯著他,看他如此形容擔憂道:“不舒服么?” 楚流云擺手,臉色恢復如常,“義父與他十多年前就分道揚鑣了?!?/br> “我看前朝野史,說廣平王多次率兵為羅家堡解圍,羅敬輝也沒少為蕭氏一族的興亡cao心。兩人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他們分道揚鑣的?” “這事我倒是聽義母說起過,似乎是一次被胡兵追擊,他們在一座雪山上困了一個月之久。缺衣少糧,義父回來瘦得皮包骨頭,差點沒餓死在山里,具體發生了什么,義父只字未提,從那后便跟羅敬輝斷了往來?!?/br> 雪山?雪女? “當時楊令先可也在列?” 楚流云露出些許驚訝,“你不會認為他們的死跟那件事有關吧?怎么可能?這都十多年了,真有什么事情,不早該解決了么?” “那萬一呢?若真有關聯,說不定廣平王也會成為雪女的目標。你身為他寵愛的義子,難道不擔心?” 這么一說,楚流云還真有些擔憂。 “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幫你套套話。不過,我可不認為義父會像那兩人一樣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宋軼趕緊附和,“這事吧,有些時候兇手殺急眼了,哪里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眱鹤訉Ω赣H某些時候會有一些盲目的崇拜,這是可以理解的。 漱玉齋雖然出了畫本,但畫本中并沒有點明是什么人,所以不知道內情的絕對看不懂,只知道泰康城又出了這么一個案子,讓他們警示一下雪女的存在。而知道內情的,這畫本便是在提醒他們,你們的性命正受到威脅,聰明的就去司隸臺。 漱玉齋貼出一張告示,讓見過雪女的人來為其畫像。宋軼畫了一天,沒畫出一張正臉來,連那個號稱見過雪女三次的更夫趙三都不知道其長相,只說似乎很美。而一天過去,司隸臺也沒接到一個人的求助。 傍晚,宋軼收拾了一翻,往南園小筑走了一趟。羅丹瓊就是被她藏在這里,這件事,終究是瞞不住的,為了以防萬一,她甚至讓小六先請了大夫在外面候著,以免羅丹瓊聽到父親死亡的消息會承受不住打擊。 進門前,宋軼自個準備了一條繩子,羅丹瓊若要沖出去報仇她打算直接將她捆了。將所有可能都在腦中過了一遍,確定應對對策無誤,她才推開羅丹瓊的門。 屋子里燒得很暖,羅丹瓊正在給自己上藥。她的手傷并沒有調理好,右手基本算是廢了,所以此刻,就只有一只左手在涂藥,單手卻是不能包扎的。 宋軼上前,給她包扎好傷口,羅丹瓊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一個謝字也無,開口只問,“我爹呢?” 宋軼掏出刻意帶來的畫本,“你先看看這個?!?/br> 羅丹瓊狐疑地接過,畫本很短,三兩下就看完了,她的視線落在最后那一頁上,那是兩個跪在地上死去的人。畫中人雖然臉不像父親,但是身形卻有七分相似。 “什么意思?”她努力壓住聲音的顫抖。 “誠如你所見!跟他跪在一起的是就是那日我假扮的楊令先。這就是救出你當晚發生的事?,F在司隸臺和京兆尹都在尋找這個傳說中的雪女?!?/br> “我不信!”羅丹瓊一把將畫本扔出去。 宋軼瞥了一眼,“我給你一個時辰接受這個事實。是留下來尋找兇手,隨時面臨被趙石找到的危險,還是趁趙石因為雪女之事無暇他顧,離開泰康城,由你自己決定!” 這一個時辰,屋子里沒有一點聲響,小六從窗外偷窺了好幾次,跑去稟報宋軼,“宋先生不是怕她承受不住打擊么?怎么還說得這般直接?” “跟她說話,沒必要迂回?!?/br> 宋軼借這一個時辰畫了一幅畫,是當時羅敬輝和楊令先死時模樣,還有那個融化掉一半的冰人。 時辰一到,她準時出現在羅丹瓊面前,問她:“想好了么?” 羅丹瓊抬眸,眼中空洞一片,半晌沒回轉過來。 宋軼將那幅畫像在她面前展開,看到父親死時的臉,羅丹瓊臉色驟變,嘴唇發抖,渾身冒著凌冽寒氣,“到底是誰?” “也許你能告訴我點什么?” 羅丹瓊煞氣陡轉,殺向宋軼,“什么雪女?這難道不是你為了報仇找的幌子嗎?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救他出來!” 宋軼好想跟這個人翻白眼,“你以為,我救他出來他就一定活得了?” 羅丹瓊瞪她。 “你被關了一個月多,大概并不知道,益州之地早亂做一團。羅家堡與刺史府斗了個兩敗俱傷,正等著人去收拾爛攤子。你也不要指望羅家堡會有什么后援,執金吾盧君陌親自坐陣,切斷了仇池、烏孫和北魏的通道,羅家堡現在腹背受敵,被拿下是遲早的事!” “休得危言聳聽!” “我可不是打胡亂說。朝廷敢治你父親的罪,便是已經想好了對付羅家堡的法子,怎么可能放你父親活著回去,但現在卻也沒到要殺他的時候。這此事件,純屬意外。目前司隸臺也在四處拿人?!?/br> “你若想盡快找到兇手,就老實告訴我,定遠侯曾經可有將人活活凍死過?” 羅丹瓊不說話,木愣愣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軼卻不想給她太多思考空間,繼續說道:“定遠侯死了,對你兄妹二人,對羅家堡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羅丹瓊猛地轉頭,怨毒的目光射過來。 宋軼十分坦誠地說道:“你父親一死,十二年前鍛造劣質兵器致使十萬大軍覆滅的事,要再追責羅家堡便難了。而現在,沒有定遠侯的羅家堡,雖然可怕,但卻是能為朝廷所用的,只要扶你兄長上位,便能保兩邊長久安定共贏?!?/br> 羅丹瓊冷哼一聲,顯然對這種互贏的政策嗤之以鼻。 宋軼又道:“朝廷真對羅家堡用強,即便損失慘重,卻也會將羅家堡夷為平地,越?羅氏從此便再也不存在了!你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不明白這其中厲害關系!何況,”宋軼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著羅丹瓊的眼神變化,“你真不想抓住殺害你父親的兇手?親手為你父親報仇?” 羅丹瓊的眸色終于燃燒起來,很快理智回籠,“我知道你們想盡快抓到兇手,洗脫朝廷的嫌疑,讓羅家堡沒了發兵之由……” 喲,腦子轉得夠快,竟然想到在一層了。 “但是,這件事,我的確毫不知情。不過,我曾經聽父親說過,他做過很多惡事,從來不放在心上,獨獨有一件事,卻讓他耿耿于懷至今?!?/br> 轉頭看向羅敬輝死時跪地的畫像,看著那雙恐懼中帶著未盡悔恨的眼睛,她又道:“能讓他露出那種神情的,我想只會是那件事?!?/br> 可惜羅丹瓊并不知道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 宋軼問:“那你可有聽過十多年前與雪山有關的事?” “雪山么?”羅丹瓊露出深思之色,“若要說雪山,值得一提的恐怕只有我出生那年,父親帶兵遇上雪崩的事,那一次,就父親一個人活著回來!” “真的只有他一人?” 羅丹瓊面色變了變,“羅家堡就剩他一個?!?/br> 能讓羅丹瓊不想提的,必然只有趙石及他的心腹隨從。 “那廣平王當時可也在列?” “廣平王就是那時與父親割袍斷義的!至于發生了什么,父親沒向任何人提起過?!?/br> 這樣看來是問不出什么來了。 宋軼回到漱玉齋,楚流云不知道在此等了多久,隨手丟給她一張名單:“不要太感激我!” 宋軼看,名單上赫然寫著趙石等人的名字,正是她前一日拜托他的事。 宋軼高興得直接撲上去,捧著那張俊臉,就像干點什么。楚流云大驚,渾身都僵硬了,瞪大眼睛看著宋軼。 宋軼訕訕松開爪子,“那個、一時沒控制住。你知道,有些時候美人的誘惑力是很大的?!彪S即又錯開話題道,“你是怎么拿到的?可靠不?” 楚流云才不會告訴他是他軟磨硬泡讓蕭旭去向義父套的話,誰教他一問便激怒了義父,還要罰他面壁思過。 “當然可靠!”楚流云翻白眼,問她,“拿到名單你想怎么做?” 宋軼掃了一眼,名單上就五個人,除了趙石和廣平王蕭炎之外,便剩得廣平王府一個幕僚陳深。 宋軼將小爪子在陳深的名字上點了點,“引蛇出洞,你覺得如何?” “如果引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