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西苑從無常女到幾個婢女,雖然是睡著了,但似乎做了一宿的噩夢,夢境十分可怖,導致整個人精神更萎靡了。連小濤濤整個身體都像被掏空了一般,雙眼無神,大腦遲鈍。守夜的小徒隸們在換班時幽怨地看了那個房間一樣,耳力好一點的,若仔細聽,一定能聽見房間里某個人正打著香甜的小呼嚕。 這,到底是怎樣一朵奇葩??? 劉煜等人這一夜自然也沒睡,西苑這邊除了宋軼,和隨后來的古月坊的兩個歌舞伎發病外,千機閣的人真的沒發病,但參與那次事件的幾個小徒隸發病了。 另一側,男人們住的東廂兩座院子,上百號人,只有十幾人未發病。整個東廂徹底沉落入地獄一般的死氣沉沉中。 安撫傷患,提振士氣,劉煜又忙活了一宿,過來看宋軼,迎接他的只有雙眼無神的小濤濤,和貼著門板就能聽見的香甜小呼嚕。 聽得那沉緩平穩的聲音,疲憊了一宿,神經緊繃了一宿,終于在此刻得以放松,嘴角露出一抹淡漠卻十分真心的微笑。無常女從屋子里出來,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張側臉。 “殿下今日興致很好?” 劉煜轉頭,先前的溫情一掃而空,“本王興致本來是挺好的?!?/br> “殿下的意思是,看到無常便不好了?” “你很有自知之明!” 無常女隔了面具笑,“殿下還是這般不留情面呢。不過今日的無常不是當年的無言,自不會再介懷殿下的話?!睂㈧仙舷麓蛄苛艘环?,無常女又道:“現在十二個時辰已過,殿下似乎并未發病,然而她……” 無常女看了一眼宋軼的屋子,“脖子上的尸瘡是假的,手腕上卻是真的。她,已經沒救了!” “那,又如何?” 無常女直視劉煜,這句話若放在十年前說,那個少年定然會俊臉扭曲,煞氣暴漲,然而放在今日,他竟然臉色十分平靜,平靜得仿佛她只是做了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一股無名之火蹭蹭燒上心窩,“這回,她死定了!” 是啊,這個妖孽終于可以死了!無常女覺得自己一輩子的悲劇都是因為她! 劉煜突然拔出腰中長劍,無常女反應極快,迅速退到一丈開外,口中冷笑,這個男人終于沉不住氣了嗎?呵呵…… 這聲冷笑剛綻放出來,便僵在嘴角上,劉煜懶懶瞥了她一眼,哪里有要劈了她的意思,反而悠閑地用劍在自己手掌上劃過一道口子。 看著殷紅的血液流淌下來,無常女瞳孔猛縮,“你、在做什么?你不會不知道有了傷口,尸毒便有了最便捷的入口……”竟然還傷在掌心,整個司隸臺,哪里還有干凈的地方,隨便一個觸碰就可能被尸毒浸染。 劉煜收劍回鞘,掏出手絹裹住傷口,淡漠說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謝謝你給了我們一次同生共死的機會,不枉我□□你那些年!” 無常女就如被人當眾狠狠抽了一耳光。 一旁守衛著的小濤濤看得那叫一個精神抖擻了,一夜的身心摧殘在此刻全被他家殿下給治愈了。 “你沒發病,去外面待命!”劉煜對薛濤道。 “那宋先生……” “從今日起,本王親自守護她!” 無常女氣得雙手發抖,拂袖而去。 然而薛濤沒有走,也學劉煜的樣子扒出劍,在自己手心來了一劍,這回輪到劉煜發愣,薛濤卻道:“殿下還有更重要的大事去做,這里交給我!我不會讓宋先生少一根毫毛!” 劉煜看了看薛濤,又看了看屋子,才轉身離去?;氐阶詡€屋里喬三迎上來,劉煜道:“薛濤是不是特別不解風情?” “???” 正在給劉煜鋪床疊被好讓他家殿下盡快休息一會兒的喬三硬生生被問住了。 劉煜看他那蠢樣兒,估計也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干脆擺擺手,兀自睡覺去。 宋軼是被院子里的哭鬧聲吵醒的。翻身起床,第一時間扒開衣服對著鏡子一翻照視。這尸瘡一發便不可收拾,昨晚只是手腕一兩個小的,此刻已經沿著手臂長了一串??v使是她這樣冷心的人,心口也涼了半截。穿好衣服,將尸瘡遮得嚴嚴實實,出門,便見徐渭帶了兩個小徒隸過來,正在給八個婢女驗血。 看到一滴血與另一滴血融合,徐渭點點頭,“就是她了,帶她試試?!?/br> 那婢女直接嚇軟了腿,無常女出來阻攔道:“幾位這是做什么?要拿我的人,總要說出個道道來!” 司隸臺向來耍流氓慣了,連徐渭這個仵作都不例外,“聽說千機閣的人受凌波仙庇佑,起初我是不信的,沒曾想,滿東廂幾乎全軍覆沒,你們千機閣卻完好無損,昨日我還試著讓青女帶傷侍病竟然也毫無妨害,看來傳言是真的。既然如此,那用你們的血去救幾個世家子弟,應該也行得通!” 說罷,兩個小徒隸已經拖著一名婢女離開。 隨之傳來的是婢女鬼哭狼嚎的聲音,無常女想搶人,但司隸臺的小徒隸可不是吃素的,鏘地拔劍出鞘,指向無常女等人。 宋軼笑瞇瞇迎過去,對徐渭說:“記得幫我也找找合適的血,我這也發病了呢?!?/br> 徐渭嘴角抽搐了一下,朝她拱拱手。 轉頭,宋軼又對嚇得面無血色的眾婢女說:“你們也不用如此驚惶,萬一運氣好,發病的人沒一個與你們的血相配,那么你們就不用死了!” 眾婢女小身板又抖了抖。 宋軼笑瞇瞇地看著無常女,戲謔道:“無常大師不顯顯神通?你若能治好這些人的尸毒,你的這些婢女包括青女便能安然無恙。這是一樁好買賣,要不要好生考慮考慮?!?/br> 被驚嚇過度的眾婢女眼中帶著十足的恐慌,卻還是忍不住期盼地看著無常女,明知道不可能,但人在絕望的時刻,還是習慣性地抓住了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無常女氣息驟冷,“此乃凌波仙降的天災,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解的!” 七名婢女低下頭,緊咬嘴唇,只是挺著小身板,硬著頭皮,什么祈求的話都說不出口。 “嘖嘖,真是狠心吶,可憐了這幾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娥?!?/br> 無常女再度變了臉色,宋軼卻還在火上澆油,“其實,人呢,最重要的還是性命,性命在,才談得上愛恨情仇,連性命都沒有,這世間愛恨情仇與你又有何干?只有這條命在,這些才有意義??!” 無常女多心地看到有婢女糾結得直絞手指,當即便知道了宋軼的意圖,這個混蛋在進行心理攻勢,威逼利誘雙管齊下,想策反她的手下??! “你們都回屋去,別胡思亂想!” 七人齊齊應了聲,乖乖回屋。無常女也狠狠瞪了宋軼一眼,拂袖而去。宋軼再掃院子,沒人陪她逗趣,她只便去找人消遣。 古月坊那兩名歌舞伎昨日到司隸臺之后便沒出過房門,聽說其中一位感染了風寒,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這尸毒便發得快一些。宋軼看到時,自己都嚇了一跳。那位叫做碧滟的姑娘不僅身上,連臉上也長了數個大小不一的尸瘡。 宋軼是見過她本來模樣的,雖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也好歹是小家碧玉不可多得的美人。此刻卻全然不能入目。 另一名歌舞伎碧雨倒還好,只是比宋軼在脖子處多了兩個尸瘡。 “你們可是姐妹?” 給宋軼上茶的碧雨愣了愣,“宋先生怎會如是說?” “前日里你們歌舞配合得甚是默契。雖然模樣不像一家人,但是神態舉止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相似感?!?/br> 碧滟戴了張面紗走出來跟她見禮,行止落落大方,一看便是極有教養的女子。 “宋先生不愧是畫骨先生的弟子,我二人的確是親姐妹?!?/br> “jiejie?”碧雨惶恐。碧滟擺擺手,無所謂地笑笑。大家都要死了,這哪里還有隱瞞的必要??偛荒艿剿澜忝眠€不能相認吧? 宋軼粗略地掃了一眼,便見正堂處供奉著一座靈位,上面寫著恩公章氏柳清之位。端著的茶微微一滯,章柳清,章太醫,難道不是她們姐妹二人要對付的人,怎么就變成恩公了? 碧滟順著她視線看過去,解釋道:“數年前,我得了怪病,差點丟了性命,是章太醫不計士庶之別為我診治,這才保住性命?!?/br> 宋軼點點頭,“那章太醫過世,你一定很傷心吧?” 碧滟低了頭,碧雨一看她的模樣,似又勾起了心結,趕緊對宋軼說道:“jiejie身體不適,還請宋先生見諒?!?/br> 宋軼只好起身告辭,出門前又看了一眼那靈位,靈位前的供品新鮮得刺眼。宋軼搖了搖頭,人啊,總要為自己選擇的道路付出應有的代價。 吃過午飯,宋軼打聽了司隸臺發病情況,也著實驚了一跳。趙誠和長留王這兩只弱雞發病她可以理解,但是劉煜怎么也發了? “那是因為,殿下手上有傷口?!毙凉芎线m宜地稟報。宋軼了然,若真有傷口,被感染那是絕對的。 “我記得有八名世家子弟,如今只有七名在司隸臺,那最后一名可是還沒抓回來?”若是那人病發,惹得其他人也犯了病,這可如何是好。 但泰康城之大,他存心要躲,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得到的。 小濤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自己手上傷口,難道一個找不到的人比他家殿下還重要,他終于啟口,“你不去看看殿下?” 宋軼想了想,不是很情愿地走了一趟,臨進門還沒忘記問:“豫王的病重不重?!?/br> 薛濤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估量了一下,“挺重的?!?/br> 宋軼這般喜歡豫王,一定會悲從中來,誰知道她眼珠子骨碌碌爬了兩圈,“我可還輕著呢,這樣過去豈不是被他加重了?” 薛濤:“……”那一剎那,他好想代他家殿下劈了她! 聽說宋軼來了,原本在跟喬三趙重陽商量事情的劉煜悚然一驚,打發了兩個手下,趕緊回屋,給自己脖子和手上貼了幾個“尸瘡”,還用衣服欲遮還羞地擋了擋,見宋軼進屋,還刻意拉了拉衣領,欲蓋彌彰。 “來了,過來坐吧?!眲㈧险Z氣十分淡定自然,現在你我都發病了,就不用避什么嫌了,誰知道宋軼看著他身上的尸瘡眼睛都瞪圓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選擇了最遠的位置坐下,生怕劉煜拉她過去似的。 薛濤臉色僵了僵,回身便將門給帶上了。 劉煜好半晌才回過味兒來,敢情這位是在嫌棄自己長的尸瘡太多太難看? 劉煜一下抑郁了,灌了口涼茶壓驚,這才啟口道:“西苑那邊如何?” “我想無常女快熬不住了,估計會找機會出去?!?/br> “本王不放人,她要如何找機會?” “兩條路:一,自己逃出去;二,讓人名正言順撈她出去。第一條路,只要司隸臺發布告示說她身上有尸毒,她便不可能再用無常女的身份妖言惑眾,她應該也能想到這一點,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貿然行事?!?/br> “那第二條路?” “你忘記了在事發前,她在盧君陌那里布下的暗線么?如果盧君陌相信了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坐視不管,所以,中尉軍很可能就勢介入。何況,若天咒的陰謀成功,背后主事者必然是要□□的,而他們最好借的勢力便是中尉軍?!彼屋W不得不說,幸好盧君陌那個家伙第一時間找到劉煜,而劉煜還恰好參與了崔真當年的事,若非如此,恐怕這回真是兇多吉少。 劉煜點頭,“幾個世家大族,加上中尉軍,的確,這些勢力夠用了!” 宋軼突然笑了,“所以,這次,就看盧君陌這廝能不能見機行事掌控住局勢了!這也算是他在執金吾的位置上頭一個考驗!” 劉煜瞥了一眼他們之間的距離,喝了口茶,冷幽幽地說道:“你可還真是關心他呢!”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日,當宋軼脖子上也開始長尸瘡時,泰康城傳出了一個極具震撼性的流言,豫王染病,欲與未染病的人換血,讓無辜者枉死。一石激起千層浪,為平息眾怒,第四日執金吾盧君陌請了圣旨去司隸臺接人,并且一一查看,未染病的全部接走,另行安置,這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那日宋軼坐在院子喝茶,看著無常女帶著四名婢女離開,夸贊道:“還保住四個,不錯不錯!” “其他人在哪里?” “我想,她們現在應該已經換完血,染上病了,你們是帶不走了?!?/br> 果然,宋軼說得沒錯,臨走時,司隸臺很大方,讓無常女見到了青女,青女身上的尸瘡觸目驚心,劉煜說:“如果你有解藥的話,她還有救?!?/br> “jiejie!”這聲稱呼,青女已經很多年未曾叫過了,但此刻由沙啞的喉嚨里喊出來,即便無常女鐵石心腸也心神微動。 “救我!” 這是她最后聽得的聲音,毅然決然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jiejie,救我!你不能這樣狠心拋下我!姐……” 之后的三天,無常女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因為從她們離開司隸臺那日起,那些被尸瘡侵蝕的人病情迅速惡化,第五日甚至出現了死亡,本來就人心惶惶的泰康城愈發人心惶惶。偏在此時,那個未被抓到的世家公子自己出來了,連同而來的還有被他感染的親朋好友。他直接感染了三個世家中的好友,轉頭這些人又感染了自己家族中人,連帶走動的大世家,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當所有人聚集起來時,竟然涉及了十個世家之多。 消息爆出,震驚朝堂! 本來正在著手多拉幾個大族造勢的無常女冷颼颼地笑了,這樣倒好,不用她親自動手了。 不少世家大族聯名上書,要求開元帝圣裁此事。一邊是世家大族的性命,一邊是自己最依仗唯一的親兄弟的性命,這樣的抉擇如何能做? 朝堂之上,惶惶不可終日。十日期限只余五日,五日若不能解決尸毒,那么,不止世家大族要死,還會有更多的泰康城百姓會因此葬送性命。孰輕孰重,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