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看看我是惡人還是善人?!彼Z氣很認真,認真得薛濤有點接不下去,僵愣了一瞬。 “她是想看看是不是人真的不會沉入水中,若真不沉,那凌波仙凌水而不沉的神跡便也就能夠說得通了?!?/br> 宋軼瞇眼一笑,“還是殿下了解我?!?/br> 劉煜很想翻她一個白眼。 薛濤毛遂自薦,“那屬下去試試看?!?/br> 劉煜點頭,“小心著點,這水里應該還有迷藥,說不定還有其他什么東西?!?/br> 薛濤點頭,飛身而下,他的輕功非常好。很多人以水上漂形容輕功的上乘,其實再好的輕功也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但薛濤這番下去,卻讓人見識了真真的水上漂。 只見他在水面健步如飛,宋軼捋了一串兒柳葉,朝他喊:“試試這個!”小徒隸們很快會意過來,也相繼捋了無數的柳葉灑落在湖中,當柳葉貼柳葉密密匝匝鋪滿水面,再踩上去時,即便不需要那么快的移動速度,也是可以凌水而不沉的。 宋軼與劉煜相視而笑,這就是凌波仙凌水不沉的秘密。難怪要那么多花瓣,除了故弄玄虛外,還有這妙用。 “說起來,去年夜飲,于兄你不是也落入水中過么,你不會浮水,不也游到了岸上,撿回一條小命!” 后面有人議論紛紛,所有人將視線落在姓于的那人身上,那名少年汗顏,“當時慌亂,只顧逃命,哪里注意那么多,被嗆了幾口水,還病了一回?!?/br> 另一人說,“我會浮水,夏天時會下水,說起來,這里的水,的確不像其他地方的水容易沉……” 若是會輕功,只要稍加利用,做到凌波仙的地步,難是難,但未必就沒有可能。 “你們可還相信有什么凌波仙?”趙重陽沒好氣地看向那些人,眾人紛紛表示,凌波仙不過投機取巧罷了,不足取信。趙重陽的視線最后落在那個危言聳聽的貴公子身上,“張公子,你呢?” 張伯明高昂頭顱,“對仙人不敬,你們遲早要吃虧的!” 趙重陽真想直接丟他進水里去過一遭。宋軼看了這位張公子一眼,沒記錯的話,他跟崔則是走得很近的一個人,崔則死后,他在《驚世錄》青云榜中又上了一位,她曾經費心查過崔則的狐朋狗友,這位的愛好就是煉丹成仙,而且十分癡迷,可以說千機閣無常女,望月湖凌波仙什么的,正是投其所好,他信一點不奇怪。 “夏蟲不可語冰,你何須與他一般見識?”宋軼安撫氣急敗壞的趙重陽。 張伯明冷笑著看過來,“宋先生,今日得罪凌波仙可也有你一份,冒犯神明,降下懲戒,你也是逃不掉的!” 宋軼瞇眼一笑,“我宋軼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什么天譴天罰!” “哼!你這話不要說得太滿!”張伯明說完,拂袖而去。 揭破了凌波仙凌水不沉的秘密,宋軼終于可以安心回去睡覺了,但她睡得并不安穩,翌日甚至是被噩夢嚇醒的。 李宓在外面敲門,宋軼扶著昏脹的額頭去開門,李宓一把抓住她,擼她袖子,捏她脖子,宋軼一巴掌拍過去,“干嘛這是?”一大早吃老娘豆腐? 宋軼怒目圓瞪,李宓滿臉焦急,將一本畫本扔給她,“你自己看看。這次怕真是惹上□□煩了!” 宋軼狐疑地看著那本畫本,《天咒》,看這標題就知道是千機閣出的故弄玄虛的東西,想起昨晚的事,該不會…… “這個,我想你有必要好生看看?!崩铄得嫔浅烂C。 宋軼翻開,期初只是皺皺眉,但很快連嘴唇都開始發白。李宓臉色也好不哪里去。 “看明白了?” “明白!” 宋軼合上書,書頁上果然落有無常女的名字,前面預言三個人會死的畫本,業已成真,連死法都一模一樣,如今再出這本畫本,由不得泰康城百姓不信。 “這次玩大發了!”看看自己的手臂脖子,現在還正常,說明沒有病發,但她毫不懷疑,十二個時辰之內,她會變成畫本中的樣子,渾身長滿膿瘡,任何與她有過直接接觸的人都會被感染。 “我想,我應該去司隸臺,我走后,你們像書上一樣用艾草和醋熏上三日三夜?!闭f罷回屋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便去了司隸臺。 走出漱玉齋,宋軼分明感覺到人心惶惶,曾經會熱情跟她打招呼的小攤販今日見她直接縮了頭,一群在街邊玩鬧的小孩,不小心撞到她,嚇得一旁看護的母親趕緊將他拉走,說要回家用醋洗澡。 現在不過辰時,千機閣不但以漱玉齋望塵莫及的速度出了畫本,天咒的謠言還已經傳得人盡皆知,這充分說明對方是有備而來。 盡管現在誰都沒有發病,但是無常女的預言畫本在應驗三次之后,幾乎已經沒人會懷疑她的真實性。宋軼終于明白昨日無常女說的這只是一個開始的意思了。 若真等到病發,迎接她的恐怕不止是這些異樣的目光,而是臭雞蛋爛菜葉,甚至是屠刀。畫本這么早出,能夠防范于未然,這是一件好事。 這邊剛到司隸臺門口,那邊,劉煜帶著昨晚的小徒隸們才收隊回來。他們一晚都在望月湖尋找湖底機關,可惜天冷水深,一時間難有收獲。 宋軼迎了上前,“今日千機閣的畫本看過了嗎?” “嗯?!彼倪€是無常女親自送到手里的。 “這件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宋軼強調。 朝廷官員怕造成百姓恐慌,通常習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這種化,不過是隱瞞壓制,根本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相反,若畫本上說的是真的,昨日見過凌波仙的人都會染上惡疾,還會傳染給接觸過的人,若不加抑制,會如瘟疫一樣迅速蔓延,屆時整個泰康城都難以幸免。 “若真承認此事,那豈不是遂了他們的愿?”趙誠帶著京兆尹的人過來,臉色極度難看,“你們可別忘了,畫本最后的要求是生祭活人才能免除劫難,而那一男一女,一個頭戴白玉冠,一個臉覆銀箔面具,除了你倆,還能有誰?” 對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借此事置劉煜和宋軼于死地! 宋軼并不圣母,但也是有良知的,對方的目的說得如此清楚明白了,他們就更不能坐視不理,她看著劉煜,此事,只能他做主。 就在這時,曹沫從里面沖出來,看見劉煜,大喜過望,“殿下,你總算回來了?!?/br> “出了什么事?” 曹沫看看在場眾人,諱莫如深地說了句:“殿下進來看看便知?!?/br> 一行人一起跟曹沫進入一個偏廳,昨夜下水受傷的人都安置在此處,仵作徐渭用數層巾帕覆面,甚至帶上了特制的手套,見他們過來,拱手一揖,撩開就近一位徒隸的袖子,這位手臂受了傷,傷口雖然處理過了,卻在傷口處憑空長出幾個膿瘡來,再拉開領口,側面脖子上也有膿瘡,跟畫本中一模一樣。 眾人大駭。 “據我所知,這該是尸瘡。尸毒浸入體內,隨血液運行到四肢百骸,越是經脈密集之處,這種尸瘡便發得越快?!?/br> “可有解決之道?” 徐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著他家殿下和宋軼等人,“若有,我的祖父便不會因為尸毒而死?!?/br> 一縷寒氣無聲無息地浸透眾人的四肢百骸。 “傳令下去,讓昨夜在望月湖見過凌波仙的人,系數到司隸臺來!” 趙誠看到劉煜,沒記錯的話,昨日在場的還有幾位大族子弟,若真是無解之病,若他們傳染了其族人和其他大族子弟,劉煜與宋軼的性命怕真會難以保全,他頭一回被這樣的惡毒計謀震懾住。 “你可以否認這件事!”趙誠說,“他們的目的便是要你和宋軼的性命,若連統司州軍政,掌百官刑獄的司隸校尉,兼皇上最信任的親弟弟豫王殿下,都死于這場陰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宮廷政變,毋庸置疑! 大族為了自己子弟性命,若聯合逼死豫王,保全了自己,但也會遭來開元帝的最大仇恨,這樣的皇帝,他們自然是忌憚的,難保不籌謀其他出路。這才是背后陰謀者的最大盤算! 趙誠雖然有些時候不靠譜,但能坐上京兆尹位置,可不是因為其父親的關系。他的大局觀很重。這種時候,即便是將昨日在場的人全部斬殺包括他自己,遏制尸毒蔓延,也不能承認畫本中的事! 他手上雖然沒沾過無辜者的鮮血,但是上位者該有的狠辣果決他從來不缺。 徐渭突然說道:“這尸毒也并非接觸就會染上,若是十二個時辰之內不發,便很可能幸免于難!” 在這一點上,他是很贊同趙誠的。豫王不需要急著去冒這個險,他們還有一天時間想對策。實在不行再走一條路也不遲。 “那萬一發了呢?”劉煜看徐渭,“十二個時辰只是最后期限,要發肯定提前,那么他們接觸的人就會增加很多,萬一發了,那就是一傳十十傳百的結果。這個險,我們冒不起!” 劉煜又看向宋軼,是啊,他也舍不得,舍不得她死。宋軼也看著他,面色很平靜,甚至輕輕扯了扯嘴角,給了他一個微笑。 那一剎那,劉煜的心便徹底安定下來,躁動的神經,各種權衡利弊猶豫徘徊,都在那一剎那被清干凈了。 “所以,這次,我們必須占據絕對的主動,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拼死一搏,說不行能贏來轉機?!?/br> 宋軼也道:“流言已經擴散,是堵不住的。所以即便現在所有可能染上尸毒的人都死了,局面也很難控制!你懂的?!睂Ψ侥苤圃斐鲞@樣的局面,自然兩方面的準備都有,這邊只怕剛殺了人,那頭又搞出什么幺蛾子,要天譴天罰的,只會沒完沒了,人,不過都是無辜枉死。 “何況,我相信,他們能解尸毒?!?/br> “什么?” “敢用畫本引導如此強大的流言攻勢,這說明他們能解,否則,豫王和我死了,他們卻不能解尸毒,那他們的任何計劃都將功虧一簣!” 趙誠小心肝跳動了一下,其他人面露希望。 “所以,我們還有拼一次的機會!”這是一盤大棋,關鍵看布局。 “此事宜早不宜遲,馬上行動!” 千機閣。 “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有人發病了吧?他們大概已經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了?!鼻嗯畣枱o常女,“你覺得他們會怎么做?” “若是尋常人,回收畫本,斥責千機閣妖言惑眾。并尋找機會殺人滅口,但若是劉煜或者宋軼……”無常女頓了一下,手指在畫本上最后一頁落定,那一頁上畫著一男一女被血祭,凌波仙出現,為身染惡疾的人祛病。 “若是他們會怎樣?” 不需無常女說,莫谷君已經捏著一頭冷汗前來說道:“司隸臺聯合京兆尹發布告示,讓所有見過凌波仙的人去司隸臺,不得有誤,違者以謀殺罪論處!現在除了幾個世家子,普通百姓都已經遵照指示去了司隸臺?!?/br> “司隸臺么?”無常女喃喃自語,這個結果不出她所料,劉煜能如此果斷地行事,倒是不得不令人欽佩。 見兩位無動于衷,莫谷君又抹了一把汗,提醒道:“你們也要去?!贝丝膛c她們說話,他刻意保持了一丈的距離,為的便是不想遭了這池魚之殃。 千機閣的人要來,宋軼豈會不盛情款待,于是青女一行人一進專門隔離女眷的院子,就看到她笑瞇瞇地沖她們打招呼。 青女前腳都邁進院門了,被她這一笑,生生給嚇了回去。無常女冷哼了一聲,先她進入院子。 宋軼迎過來,無視無常女那丑陋的容貌,直奔漂亮的青女,熱情地握住她的雙手,“青女meimei來了?” 青女狠狠打了個寒顫,明明上一回你才要把我綁在柱子上給燒了,這怎么轉眼就成了好姐妹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遺忘了什么重要的轉折,直看到宋軼脖子上的一個衣領沒擋住的膿瘡她才恍然大悟,露出驚駭之色,使勁要抽出手,可奈何她的爪子本來就比尋常的人脆弱,骨頭都生疼了,硬沒掙脫分毫。 青女無辜地看向無常女,無常女恍若未覺,兀自往里面走,連同那八名婢女亦是如此,顯然,這八位比誰都清楚,這兩個人,誰更像老大! 青女憤怒了,“放開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軼不放手,笑瞇瞇地打量著她,還動手動腳,捋捋袖子,拉拉領子,驚訝道:“你怎么還沒發???明明看起來你比我柔弱!” 青女也沒料到宋軼發病發得這般快,不是說若是沒有直接接觸,沒傷口的話,要十二個時辰嗎,這還沒到一半時間呢。果然是缺德事做多了,遭天譴了吧? 想及此處,青女那股怒氣平息下來,生出一翻優越感來,“很簡單,我敬畏神明,供奉凌波仙,凌波仙還托夢給無常大師,那天咒又如何會降落在她身邊。我們是有神靈庇佑的!” “哦,真的嗎?” “我誑你作甚?” “那就太好了!” 青女神色一凜,心中冒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昨夜在場的女子就我們幾個,但男子甚多,現在他們也大多發了病,但因為人不齊全,正要找人畫像拿人,這件差事非你莫屬了!青女meimei,辛苦了!” “什、什么?” “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沒聽錯!小濤濤!”宋軼已經喊人了,薛濤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聽了宋軼的交代,提起青女的衣領便往外走,全然不管這樣的傾國傾城的美人被他拖得跌跌撞撞,狼狽不堪。 送走青女,宋軼拍拍手,走進內堂,只見無常女正由侍婢侍候了在喝茶,黑面具完全看不出情緒來,行止間也無不妥之處。 宋軼在她對面坐下,支著腮幫子,“你不擔心她?” 無常女慢悠悠地品著,“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以為你能詐出什么?” 宋軼笑:“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影衛!你很沉得住氣,也很冷靜!我在盤算什么,似乎也瞞不過你,難怪那位會找你來打頭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