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劉煜瞇了瞇眼,他并不打算告訴宋軼姚惠妃和姚家已經危在旦夕,只是差一個東風。 “你打算怎么做?” “其實要扳倒姚惠妃不難,姚家不過是喪國之家,他們能篡符秦建立姚秦,絕無侍主忠心,這樣的人,想來皇上也是防著的。他們的身家也絕對不干凈,不關是從其內部瓦解還是從外面借力,要滅它,不難?!?/br> 劉煜本是隨口一問,不曾想宋軼竟然成竹在胸,似乎對付姚家對她而言不過信手拈來的事。 “如何內部瓦解,又如何外面借力?” “姚惠妃有位嫡系兄長,還有三位成年的庶出弟弟,其父姚鴻體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正是傳爵位的關鍵時期,嫡長子姚單是個囂張跋扈的主兒,將自己的堂叔當馬騎,打獵時,甚至給庶弟套上繩子當獵犬使喚,早積怨深重。朝廷只需要給點暗示,就能挑唆其堂叔和庶弟滅了這個嫡系。若是他們掌握姚家權力,自然宮中的姚惠妃就會被架空。姚惠妃為父兄報仇要除他們而后快,自然他們也要防范于未然,想除掉姚惠妃,屆時,隨便給她羅織個罪名都不待點泥水的?!?/br> 宋軼抿了口小酒,歇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再說這借外力,姚鴻當年降晉,差點被斬首,靠的便是西平王的勢力。西平王的女兒當年對姚單一見鐘情,糊里糊涂被姚單騙了清白身,西平王雖然保住了姚家,但愛女卻在嫁與姚單后不到三年暴斃而亡,至今西平王還耿耿于懷。西平王或許不會輕易同意除姚家,但是除掉這個姚單扶旁支上位還是很樂意的?!?/br> 這些,劉煜自然是知道,甚至也在謀劃之中,只是跟宋軼的方向反了罷了。宋軼是想除掉姚家再扳倒姚惠妃,現在他有十足的把握扳倒姚惠妃,但是需要遏制姚家在邊地作亂,所以消息暫時不能發。 當然,扶個旁支什么的,并不能滿足朝廷的野心,他要的是一舉鏟除姚家勢力。 “皇上想把姚家連鍋端?”宋軼像是看出了劉煜的盤算。她能得出這個結論,便表示她已經猜到外面是什么形勢,或許還包括她為何會被關在這里。 “同氣連枝,滅姚家就得滅西平王。西平一地,物資貧乏,但礦藏豐富,尤其是鐵礦,掌握了九州天下近一半的鐵出處。西平王能割地為王,屹立兩朝三國而不倒,憑借的就是這個。姚家事小,皇上的最終目的應該是想收回西平一地,將那幾條鐵礦脈納入朝廷之手,收回兵器制造,可對?” 一個女子,以如此輕松愜意的姿態侃談朝廷大事,在劉煜看來多少是有些刺目的,明明就那么柔弱可憐,她可知道,這些勢力,隨便拿出來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弄死她。 “豫王殿下若是幫我脫罪,我可以幫你除姚家,滅西平,如何?” 劉煜默默看了她數息,“你,還是好生吃飯吧。胃口太大,容易噎著?!闭f罷,轉身離去。 已經走出了門,劉煜又像突然想起什么折了回來,吩咐手下說:“以后,別讓人隨便送吃的進去!”說罷還瞥了一眼他精心準備的被徒隸們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幾個小菜,很有些怨念難平的樣子。 翌日一早,宋軼肚子餓得咕咕叫也沒等到早飯,有些怨念地看著小徒隸,“為什么不給我早飯?” 小徒隸臉色有點僵,“宋先生是朝廷要犯,吃食必須謹慎?!?/br> 于是就謹慎得直接沒有了? 宋軼目光灼灼地戳著小徒隸的脊梁骨。小徒隸敏感地往旁邊挪了兩步,試圖避開她的視線。 劉煜提著食盒過來,轉手遞給小徒隸,道:“給犯人送過去?!?/br> 犯人?這邊牢房就只有宋軼一個犯人。小徒隸屁顛顛領了命過去,劉煜卻倒了一盞茶,坐在外間悠閑品著,很快便聽得里面響起抱怨的小聲音。 “怎么是芹菜餡兒?你拿去吧?!?/br> “呃,這個薺菜的給我?!?/br> “嗚,竟然有地瓜的……” 劉煜裝了十種餡兒的包子,其中有五種是靜姝不吃的,還有五種是靜姝愛吃的。他越聽越皺眉,因為宋軼將靜姝愛吃的幾乎都丟給了別人,而將靜姝不吃的吃得津津有味,偏偏五個之中她又會選對那么一兩樣,讓你無從辨別。 他終于沒坐住,進了里面,看到幾個小徒隸手里拿著的和宋軼在自己面前放著的,氣息不是太好,“很好吃嗎?” “殿下要?” 宋軼拿著一只香菜的遞給他,這是劉煜不吃的,倒是遞得精準。 “這是你一天的口糧?!?/br> 宋軼一下傻了眼,默默地收回包子,還看了看分出去那五個,其中三個已經被啃了幾口,兩個沒啃的小徒隸默默地將包子還給她,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崗。 回來后,劉煜的心里莫名地煩躁,吃午飯時,貼身侍衛喬三精準地感覺到自家主子看飯菜的的眼光有古怪,那是一種欲語還休的怨念的目光,但是,主子吃得不多不少,食量沒有任何異常。 晚飯時,那種怨念再次出現,喬三終于沒忍住,“殿下,可是不合胃口?” 劉煜放下筷子,道:“太咸,給看守天牢的兄弟送去吧?!?/br> 喬三不敢怠慢,立刻拿食盒裝好,兩大食盒,遞與薛濤。同樣送飯去天牢的慕眭看到劉煜身邊的人送飯進去,自己卻被攔在門外,當即有些氣憤,提著食盒徑直去了劉煜的宮殿,覷眼道:“太無恥了!” 劉煜淡淡瞥了一眼他的食盒,幽幽答道:“無恥也是講天賦的!” 慕眭橫眼,這次南地之行徹底刷新了他對南朝的人知。 “從來只聽金屋藏嬌,還沒聽過天牢藏嬌的。豫王,你不是還要等你的豫王妃嗎?”別人看不出豫王這欲蓋彌彰的花招,他還看不出來嗎? 劉煜面色如鏡,平靜無波,像是沒聽見。 慕眭又道:“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我幫你找出豫王妃,而你,赦免宋軼的罪,放她自由,如何?” 劉煜猛地抬頭,“你知道她在哪兒?” “快了快了,也就是這兩天的事?!?/br> “好!” 劉煜答應得十分爽快,轉頭,待慕眭一走,暗衛便跟了過去。 慕眭去找韓延平。韓延平這個慫貨出來之后竟然不認賬,非說宋軼不出來,他就不會道出實情,生生跟他熬了一日,沒松口。 慕眭這次告訴他,只要找到豫王妃,豫王便答應放宋軼,他終于動搖了。 但是韓延平可得罪不起容貴妃。人家知道內情的容貴妃都未曾開口說一句,他哪里敢貿然將容貴妃給賣了? 韓延平在容貴妃殿外磨蹭了許久,直到翠荷出來請他進去,他才誠惶誠恐地進了殿里。 “韓先生可是有事?”慕容玖高坐上位,拈香搗花,很是愜意。 “貴妃娘娘可有想過救宋軼出來?” 慕容玖抬眸,將他打量了一翻,這位這次在牢里關了兩日,精氣神兒都變了,看來受到的煎熬不小啊。 “司隸臺辦案,我這后宮中人,哪里能過問?” “宋軼牽扯的是后宮之事,娘娘當然可以過問?!?/br> “說起這后宮之事啊,最有權力過問的該是皇后,韓先生走錯地方了?!?/br> 韓延平默,明明宋軼是容貴妃請入宮的,怎么此刻出了事,容貴妃反而袖手旁觀了? 韓延平鼓了鼓膽兒,“如今有個法子可以救她,還望娘娘成全?!?/br> “哦?若是本宮能幫的,自然是會幫的。你且說來聽聽?!?/br> 韓延平斟酌了一下,“今日隴西王去與豫王商量宋軼的事,豫王說若是能找到豫王妃作為交換,他可以放宋軼出來?!?/br> 慕容玖手下一滯,似乎明白了什么,可面上卻沒有透露一絲,反而說道:“若真是這般,那是最好?!?/br> 韓延平一陣激動,“這么說娘娘愿意幫忙?” “本宮當然想幫她,可是豫王妃消失十年,生死未卜,從何找起?” 什、什么意思? “不是翠荷姑娘曾……” “韓先生,本宮知你救人心切,可這件事,本宮怕是真的無能為力?!?/br> 韓延平整個心都涼透了,如果容貴妃堅決否認見過豫王妃,那么自己便成了跳梁小丑,根本不足取信。 韓延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請出去的,來的時候有多少期盼,走的時候就有多少失望,甚至他感覺到了絕望,死罪,明明上位者一句話就能替宋軼開脫的罪,到他這里竟然束手無策。他頭一回感覺到這種無力和懦弱。 慕容玖可沒心情去體諒弱者的心情,看了一眼外面,她知道麻煩上門了。屏退左右,少頃,劉煜便出現了,“貴妃娘娘好興致?!?/br> “豫王殿下才是好興致,竟然有空來看我?!?/br> “若沒有要緊事,哪里敢來叨擾貴妃?” 慕容玖也不回避,含笑看他,“若是豫王妃的事,本宮無可奉告?!?/br> 劉煜:“……” “當然,以豫王殿下的本事,要查也不是什么難事,可是,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差別嗎?豫王妃早已經不在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灰燼。還請豫王殿下節哀?!?/br> 豫王妃早已經不在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灰燼…… 這句話一直在劉煜的腦海里轉,攪起一片漩渦,讓他一時抽離不出來。 小徒隸們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們的殿下站在牢門口面無表情地看里面睡著的那個人,大氣都不敢出。 最后,他一句話沒說,就那樣走了??撮T的小徒隸都忍不住瞟了一眼宋軼的睡姿,嘖嘖,這位可真是,好歹是個女人,能睡得含蓄委婉點嗎,四仰八叉的躺著,著實有礙觀瞻啊,難怪被他們殿下嫌棄。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游園會(一更捉蟲) 為調和臧皇后和容貴妃的矛盾, 開元帝舉辦了一次游園會。這是自姚惠妃中毒事件之后,兩個女人頭一回見面, 也是自那后兩邊重臣再次聚首。 游園會最大的看點就是賞景,喝酒吃rou, 吟詩作賦。賞景那是給兩位身份高貴女子的, 喝酒吃rou是給吐谷渾使者的, 吟詩作對這種風雅詩則是南朝群臣最喜聞樂見的消遣形勢。 游園會在清和園中舉行,清和園有一條溫泉溪流, 是從上陽宮那個方向的溫泉池開鑿出來的,貫穿了整個清和園, 宮人在溫泉溪流中擺滿各種美食, 供游園之人享用。 開元帝左手攜著容貴妃, 右手握著臧皇后, 笑容妍妍。兩個女人貌合神離, 面子上倒還過得去, 若是不了解內情的, 定以為是和諧的三口之家。 為了這兩個女人, 開元帝也頗費了一翻功夫, 甚至刻意邀請了臧皇后之父老國丈成國公,和容貴妃之兄,忠勇侯慕容褚到湯泉行宮。 臧家為助劉乾奪天下,犧牲頗多,臧皇后的兩名兄長一名戰死沙場,一名在潛入敵營救劉乾時被殺, 留下一門孤兒寡母,如今龐大一個家依然要這位老父親cao持。 慕容氏自南燕滅國,倒是收斂鋒芒,修身養性,每年進京參加大朝會的都是這位忠勇侯慕容褚。隨慕容褚而來的還有一位,元昭之弟元康。 慕容玖看到元康十分驚訝,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忍不住回頭看開元帝。 開元帝含笑拍拍她的手背,道:“去跟你的兄長弟弟敘敘舊吧,你們許久未說梯己話了?!?/br> 慕容玖謝恩離開,開元帝回頭又招呼老岳父喝酒,臧皇后自然陪同在側。他們這對翁婿感情一直很好,開元帝雖然貴為一國之君,卻是真真切切地當了個兒子在孝敬這位岳父。 三人在一起,談的都是家長里短,嫂子如何了,侄子怎樣了,如此這般。乍然一聽沒人會想得到這是一國之君跟一位國公的對話。 臧皇后給父親斟酒夾菜,沒有受一點禮儀制約,臉上也平靜恬適,看不出前些日子那極端的情緒來。 “岳父不是喜歡藏地的牦牛rou嗎?剛好吐谷渾有進貢,我去拿些過來你先品品味道?!?/br> 這種小事當然不需要一國之君躬身親為,劉乾離開,是想給父女倆留些時間單獨相處。 開元帝方走,成國公斂起笑容,看著女兒,苦心勸道:“你啊脾氣不能太倔了,現在是一國之母,凡是都大意不得。容貴妃犯錯,有皇上擔著,你跟她較什么勁?” 劉乾突然請這些皇親國戚入湯泉宮,這些人豈會不探聽緣由。 臧皇后不說話,默默給父親斟酒。 成國公嘆了口氣,“為父知道你不屑做什么一國之母,只想像以前一樣清清淡淡過日子,相夫教子,安守內室。但是,皇上從來不是池中物,你早該知道他有一天要一飛沖天,既然選擇了他,就好好地守在他身邊。他是個重情義的人,即便后宮佳麗三千,也絕對不會虧待于你?!?/br> 當年慕容玖進宮,臧家是有很多擔憂的,怕劉乾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而且他對慕容玖幾近瘋魔的感情,很多人都擔心他會做出什么不合規矩的昏聵之事,幸而,在大事上他有分寸,即便寵信慕容玖,也不會讓她改變朝廷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