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這位這回可是動了真怒,眾從事已經能夠想見那位好色之徒的悲慘下場了。 這天下從來不乏好事者,京兆尹府尹趙誠熱情洋溢地來串門,頭一句話便是:“聽說昨晚豫王殿下孤身搏斗采花賊了?似乎,還吃了虧?!?/br> 劉煜額角淤青跳了跳,一張俊臉癱得高冷無比,輕飄飄睨過來,無端教人心生寒意。但趙誠是誰,那個敢去皇宮上房揭瓦的東亭侯,龍毛都敢扒兩根的主兒,仗著自己老爹是首輔,荒唐事兒沒少干,那位首輔大人也沒少給這個兒子擦屁股,偏偏他才華卓絕,恃才放曠,竟沒人制得了他,直到遇上劉煜,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武功兵法,直被人打得滿地找牙,這才終于算是被制服了,于是這一壓便被壓了這若干年,今日終于看見劉煜吃癟的模樣,那種酸爽無以言表。 “聽說今早有人向殿下求愛,送了很多菊花和玩意兒,嘖嘖,這般用心,九州天下,他是唯一一個,哈哈哈?!?/br> 趙誠笑得那叫一個蕩漾,直讓司隸臺的從事徒隸們臉都綠了。 劉煜冷幽幽地看著他,直到他笑夠了才道:“趙東亭今日來就為這個?” 趙誠輕咳一聲,收斂起方才過于張狂的情緒,擺正臉色道:“本府來自然是有正經事兒。今日凌晨,司隸臺搶了京兆尹一具無名女尸?!?/br> 劉煜視線直接掃到都官從事趙重陽,趙重陽上前稟道:“司隸臺跟京兆尹是同時趕到存尸地,怎能算搶?” 其實是京兆尹先到一步,只不過,京兆尹那些衙役一看那殘缺不全的尸體都沒敢上前,憑空讓后來的司隸臺撿了漏。但這種丟臉的事趙誠可不會說,而是義正言辭地要人。 劉煜也不多話,只道:“老規矩?” 趙誠信心十足,“好!” 什么是老規矩? 老規矩就是誰先找到案件關鍵線索案子便歸誰。能最快從尸體上找到相關線索的,自然是仵作。 “趙大人真要比嗎?京兆尹的仵作可沒贏過?!?/br> “這次,卻未必?!壁w誠頭顱一揚,大手一揮,兩個仵作上前見禮。 劉煜一掃,視線落在那個白凈瘦弱的少年身上,這小身板,略熟啊。 ☆、第四章 畫骨師(修) 可那小仵作眼觀鼻鼻觀心,眼神定定,絲毫破綻也未露出。劉煜鳳眼瞇了瞇,身長、腦袋、纖細的手腳,和露出的一截嫩脖子,衣服雖然寬大,但并不能掩飾他不盈一握的腰身。再看喉結,平滑如玉,無明顯起伏,這分明是個女子,即便她胸懷比男人還坦蕩。 再目測了一下那雙腳的尺寸,相對于女子,這雙腳大得有些過分,自然不可能像昨日踩自己那只小腳一樣纖細。 打量完,劉煜這才將視線重新落回那張白凈的臉上,便見得對方正晾著一口小白牙沖他笑得那叫一個憨態可掬,仿佛對他的打量很是期待和受寵若驚。 視線相觸,劉煜感覺有一只小螞蟻張牙舞爪地向自己撲過來,懶懶撇開眼,沖趙誠道:“去義堂?!?/br> 義堂是各個衙門存放未檢或需復檢的尸體的地方,甫一進門,眾人便被那股酸腐味兒熏得皺眉捂鼻,然而在劉煜的眼角余光鎖定范圍內,那個小仵作依然在脈脈看著他,那雙不合稱的大腳嘭地一聲踢到門檻,趙重陽像拎雞仔一樣提住她領子才沒讓人摔倒。 “你行嗎?才進門就被嚇軟了腿,后面尸體抬出來,可別嚇暈過去?!?/br> 他很能理解京兆尹比一次輸一次的心焦,可仵作換了一個又一個,不能一個比一個不靠譜啊,就這樣柔弱的,嚇暈了事小,一不小心嚇得一命嗚呼,可別說是司隸臺草菅人命。 小仵作默默地將他的爪子從她的后脖子處扒下來,面無表情地說道:“大人多慮,尸體哪有活人可怕?何況,即便是尸體,也保存著生前美好一面,只是很多人不會發現罷了?!闭f罷,還挺了挺坦蕩的胸懷,驕傲地往前走去。 趙重陽:“……” 這聲音也不像,劉煜終于得出結論,是了,前一日才從他手里溜走的人,怎么可能第二日便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面前,那無異于自尋死路。 感覺到劉煜對身后對話的注意,趙誠頗為得意,“今日我找的人不錯吧?” 劉煜不置可否,“未必?!?/br> 兩人在堂上坐下,尸身被抬了出來,蓋尸布被揭開,視線觸及尸體那一剎那,半數人盡皆避眼。這哪里是一具尸體,分明是被野獸啃食未盡的碎rou渣。 趙誠佯裝鎮定,視線就勢轉到劉煜身上,道:“還是以一炷香為限?” 劉煜直視殘破女尸,眉頭都沒皺一下,淡漠道:“老規矩?!?/br> 視線再次掃到那個單薄身板上,連見慣尸體的仵作此刻都要被這尸身的慘樣弄得皺眉,而這個小仵作卻瞪大眼睛,目光灼灼,帶著幾分饑渴,恨不能貼到尸體上去。 這小仵作是個變態吧,他怎么從她眼中看出了激動歡喜? “點香!” 一聲令下,比試開始。 一側筆墨鋪就,為示公平,驗尸期間不得言語,各自將答案寫在紙上,以供評判。 三人同時打開隨身攜帶的褡褳,只是其中兩位褡褳里是各種刀具鉗子以及姜片等物,而那個小變態的褡褳里只有筆墨紙硯,光是筆就有不下十種,瞬間惹得眾人側目,劉煜終于有點不淡定了。 一側的趙誠眉頭更是狠狠跳了一下,方才的驕傲蕩然無存,反而疑心道:這個人不會是司隸臺派來拆他臺的吧?普天之下,有誰能拿筆驗尸? 像是感覺到眾人質疑,小變態卻抬起頭來,晾出兩顆小白牙,道:“我家祖傳絕學,與尋常驗尸技藝有些差異,若只是辯死者身份,絕無出其右者!”語氣篤定,信誓旦旦,這般莫名自信讓人不忍直視。 這回,不止劉煜覺得有螞蟻在手心爬,連趙誠都覺得剛噎了一只蒼蠅梗在喉嚨,那感覺真是無以言表。司隸臺的仵作徐渭更是多看了人一眼,普天之下,論驗尸,他居第二沒人敢居第一,他卻從未聽過什么能用筆驗出死者身份的技巧,顯然,這個小東西是在故弄玄虛。 很快,這個小變態再次刷了他們的三觀。 兩位仵作忙著查看尸體,判斷結論,而她則是在忙著畫畫。而且是非常認真地一邊看尸骸,一邊畫畫,整個過程看起來十分享受,就差哼唱個小曲兒表達此刻愉悅的心情了。 趙重陽非常好奇地移到她身后探著脖子看了看,這一看,眼睛變有點舍不得移開。 小仵作在畫畫沒錯,但畫的不是這具女尸,而是一位容貌姣好的美人兒。嘖嘖,那大大的眼睛,那小巧的鼻頭,還有那一點朱唇,嘖嘖,這容貌雖說不上傾國傾城,但絕對也算風情萬種,撩人之極。 很快,堂上坐的劉煜和趙誠都發現下面站的衙役徒隸一個個簇擁在小變態身后,面帶桃花,春心蕩漾漫無邊際。 連趙誠都有點坐不住想要去看看她到底畫的什么,竟如此吸引人,但鑒于劉煜穩如泰山,他也不好在司隸臺失了風度,一張俊臉都端僵了。 一炷香燃盡,三人停筆,兩位仵作相繼將自己驗尸結果奉上,所有人的關注點這才重新落在比試上。 京兆尹這邊仵作率先說道:“無名女尸,身長五尺三寸,年約二十。身體被撕碎,手腳各少了一只,肚腹被掏空,頭頸皮rou剝離,面目難以辨認,要從長相確認身份已無可能?!边@一點自然沒人有異議。 “雖然她穿著山野村婦的粗劣麻布,但僅存的部分皮膚白皙光滑,一看便是常年保養得益之人。手指細白如蔥,尖端有薄繭,很可能擅長琴技,丹蔻價值不菲。種種跡象表明,這女尸絕對不是一位山野村婦,而該是某富家女眷。很顯然,這是一起殺人拋尸案,兇手為了掩蓋其身份,才給她穿了村婦的衣服,丟進了野狼谷?!?/br> 京兆尹的仵作看著司隸臺的仵作,很有一點挑釁的意思。趙誠十分欣慰,也含笑看著劉煜,仿佛此番,他們勝券在握。 司隸臺的仵作徐渭不緊不慢,躬身上前,道:“兄臺與我所見略同,只有兩點不同。一,此女子并非富家女眷,而是風塵女子,因為,她指尖豆蔻,顏色俗艷,富貴人家向來不屑。二,她,懷有身孕,死之前剛小產。這一點,兄臺只需仔細嚴查一下,不難發現端倪。一炷香,的確太短,難免遺漏?!?/br> 京兆尹這位新仵作揭開女子衣物,又看了幾眼,神色大變。趙誠臉色也黑了下來。 不過幾句話,高下立判。 “還要比嗎?”劉煜準備起身,顯然已經打算無視堂下那個拿著尸體畫美人的詭異存在。京兆尹所有人把視線盡皆投向那個畫畫的家伙。司隸臺的小徒隸也看過來。 小變態將小身板挺得筆直,更顯坦蕩胸懷。上前數步,張開畫卷,高昂頭顱,道:“比驗尸,在下甘拜下風,但論辯死者身份,刻骨畫像能復白骨生貌,當是首選?!?/br> 眾人皆是一愣,顯然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招給鎮住了。 無名女尸,容貌被毀,若知其身前畫像,的確可事半功倍,但,這種詭異之事,無端被這個舉止怪異的家伙做出來,誰信了她才有鬼呢! 一時間,義堂落針可聞,數十雙眼睛盯住她,竟沒一個人接話。小仵作卻只管拿眼看著劉煜,劉煜瞇了瞇眼,卻并不回應。 這等無稽之談當然不需要他一個豫王來當場辯駁。 “什么刻骨畫像,聞所未聞!你該不會是想混水摸魚吧?”京兆尹這位仵作爆了。 還是司隸臺那位更冷靜,“你說這是死者,可有證據?” 面對質疑,小變態淡淡一笑,完全無視,“我不需要證明,是與不是,查查便知?!鞭D而又對劉煜道:“這是祖傳絕學,無人肯信,草民也不強求,但豫王殿下乃人中龍鳳,一定能看出這畫像的不一般,殿下若聘我入司隸臺,這畫像便當是見面禮?!?/br> 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想進司隸臺? 趙誠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這是今早來京兆尹報道應聘的人吧?為什么現在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嚷著要進司隸臺? 趙誠目光憤憤,劉煜卻淡定自若,“請恕本王眼拙,實在看不出姑娘這畫像有何特別之處?!?/br> 姑、姑娘? 所有人頓時明了,原來這又是一個借機覬覦他家殿下美色的家伙。各種情緒一股腦兒全部涌上心頭。 別說先被欺騙的京兆尹諸位了,昨晚因為護駕無功,讓他家殿下被采花賊輕薄出一塊淤青,今早又讓他家殿下當眾被人覬覦的司隸臺眾位也義憤填膺,趙重陽率先出來,大手一揮,道了一聲“姑娘失禮了”轉身便拎起小仵作的領子,順手將人扔出了司隸臺。 小仵作從地上爬起來,撣掉身上塵土,負手而立,生生站出一身傲骨,搖頭嘆息,“豫王殿下不收我,一定會后悔的?!?/br> 趙重陽抱胸而立,“若姑娘不馬上消失,我想你也會后悔的!” 小仵作又是一陣嘆息,轉身離去,背影孤高冷清,竟似一株遺世獨立無人能賞的空谷幽蘭。 ☆、第五章 何謂畫骨 對司隸臺而言,查一個人并不是什么難事,何況是查一個在青天白日收買過那么多少女為他辦事的人??僧敂凳畯埉嬒駭[在面前時,別說趙重陽,連劉煜也有些凌亂了。 每個人口述的畫像竟然都不一樣,甚至還有性別年齡上的差異。幾十張畫像光從五官看,硬沒一處相似的。頭一次,司隸臺眾人開始懷疑人生。 “也許并非他親自出面雇人?!壁w重陽只能得出這個結論,“只要找到畫像中這些人,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摸到那個宋先生。他總不能再收買幾十個人去叫這些人辦事吧?”這絕對有違常理。 當晚劉煜留宿司隸臺,但第二日,當他早朝從皇城出來時,那一幕再度重演,只是少女全變成了少男,那震懾力直讓同時出皇城的同僚們盡皆側目。 劉煜逼格高遠、神態悠然地接下所有的花,心里捏死那個混蛋的心思都有了。一時間,泰康城有個宋先生在狂熱追求豫王殿下的消息,不僅街知巷聞,甚至傳到了朝堂之上。偏偏司隸臺卻查不出這個宋先生是誰。 小徒隸們幾乎翻遍了泰康城,明察暗訪用遍,找出不少跟畫像有幾分相似的人,但最后都被那些少女少男否認是雇傭她們的人。 趙重陽越發迷惑了,這怎么可能?一個人憑空消失他可以理解,但幾十個人突然出現再憑空消失除非是遇到鬼了。 聽完稟報,劉煜道了一句:“果然如此?!?/br> 趙重陽愈加惶恐,難道真的鬧鬼了? “屬下并不是很明白,請殿下指教?!?/br> “易容。這幾十張畫像都是那個所謂宋先生易容而成,你哪里能查到真人?” 趙重陽恍然大悟,但能在短時間內易容出幾十張臉孔的卻是聞所未聞。一則說明他技藝高超,二則也說明這些易容所用的面具都是現成的,側面應證他經常易容行事,要找這樣一個千面人,比找一個無面女尸還要困難。 這次,看來是真遇上對手了。而且還是一個相當難纏的對手! 趙重陽驚悚地發現自家殿下竟然在笑,而且是那種春風化雨般的笑容,被他眼角余光掃到,都有一種自己是死人的錯覺。 敢當眾覬覦他家殿下的好色之徒,可不是跟死人無異嗎? 幸而這個笑容稍瞬即逝,不至于讓趙重陽這個莽漢晚上做噩夢,劉煜好心情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轉換了語氣,道:“那具無名女尸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既然搶了京兆尹的差事,就要辦得漂亮。 趙重陽遲疑了一下,“屬下已經分派人手去查,但尸體面目難辨,身份難以確認,是以要多費些時日?!?/br> 劉煜點點頭,泰康城秦樓楚館,歌舞教坊,沒有幾千也該有幾百,何況還有不少掛牌子的姑子,一翻查探,失蹤的有,但最后驗證都是跟人私奔或者潛逃的,一時間難有決斷也在情理當中。 這邊剛說完,那廂曹沫便揣著一本畫本進來,強壓住興奮,幽幽說道:“我想,這個案子已經破了?!?/br>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