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無瑕實話實說道：“我與風道友的確是舊識, 但本次在玄天意外重逢之前，已有千年未見了。這千年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以及十二神裔的事，我并不清楚?！?/br>
    楚玉聞言便未再問此事，不過顯然認為無瑕的回答有所保留。無瑕說的確實都是實話，但十二神裔的事其實她已經推測出了幾成。

    “也罷，此事原本也只是我好奇而已。其實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楚玉看住無瑕，“姑娘可清楚離自道友的真實身份？”

    無瑕心頭微微一跳，“楚道友何意？”

    “離道友，他不是仙族。雖然他身上有仙印的氣息?！背窈V定說道。

    無瑕道：“那么楚道友認為他是何種族？”

    “正是因為我看不出來，所以才欲請教姑娘?！?/br>
    “請教我？”無瑕暗暗松了口氣，看來紫離殿下的準備十分充足，不會那般輕易被認出魔族的身份。

    楚玉道：“姑娘在對決中一開始便要至離道友于死地，卻在最后的關鍵時刻手下留情，而離道友原本有反擊的機會，卻自動放棄了。我想，姑娘不會說并不認識他吧？”

    “我身上也沒有仙印，楚道友為何不對我追根問底？”無瑕不答反問。

    楚玉道：“那不一樣，因為無殤向我保證了，你沒有問題?！?/br>
    “問題？楚道友懷疑離道友有何問題？”無瑕聽出了話中關鍵。

    楚玉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姑娘在比試中運行的那套秘術，其功效與代價都十分相似于太古時期水鬼族的無涯葬冥術……此前，姑娘曾經去過天外天，水鬼界吧？”

    無瑕沒想到這位新仙皇居然連水鬼族的功法都認得，要知道，太古時期仙魔大戰結束后鏡天界與天外天之間的封印重鑄，仙族與界外種族便沒有任何接觸機會了，那個時候這位新仙皇還沒登基、甚至是根本還沒出生吧！

    楚玉接著說道：“鏡天界與天外天的叫法，在如今玄天之外的仙族已少有人知，塵埃界與試煉大陸上的人、妖兩族便更是無從探尋了，那道封印乃是先皇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重鑄成功，堅硬無比，仙魔大戰后至今沒有任何存在能夠往來于封印兩邊……若是姑娘不愿透露，我不勉強姑娘說出為何你能夠穿透封印的秘密，只是，姑娘既然去過天外天，或許也察覺到了，鏡天界內的太平持續不了太久了！”

    “……楚道友又是從何處得知，天外天又將對鏡天界有動作？”

    楚玉輕嘆：“我不需從任何途徑得知此事，父皇仙逝前便說過，總有一日天外天各族會卷土重來，再次攻打鏡天界?！?/br>
    聽到這里，無瑕在心中確定，果然，鏡天界內有什么東西是天外天各族所覬覦的，太古至今，花費這般漫長的時間籌謀，那樣東西絕對是她無法想象的珍貴！

    “再強悍的封印，也終有衰竭的一日，對于抵抗界外的第二次進攻一事，我不敢有絲毫松懈。原本這道封印可以堅持更久的時間，但不知為何自上古時期起，我感覺到封印的衰竭加速了！這直接便導致了天外天的第二次進攻，將提前到來！”

    封印衰竭加速，必然便是歸元真人弄出了冥河之地所致！無瑕猶豫是否該將這段內情告知楚玉，若是動用新仙皇的力量，或許便可借刀殺人幫她除了歸元真人。

    但是上古時期楚玉便察覺到了封印的異樣，若是他要制止這種情況，早就可以出手了，豈會讓歸元真人不斷以血道同化封印到今時今日？

    無瑕猜到了一個可能：楚玉不可以離開玄天！不只是他，玄天之上的仙族都不可以離開這片大陸！所以對于歸元真人的行為，楚玉無法采取任何措施，甚至連派人去查一下封印發生異樣的原因都辦不到！

    “天外天那些種族，大概也察覺到了封印的事情，他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為開戰做前期的準備，這個時候玄天出現了仙族以外的種族，我不得不謹慎，不得不弄清楚！無瑕姑娘，希望你可以理解?！背裾\摯的看著無瑕。

    話題又回到了紫離殿下的身份這個問題上。

    無瑕蹙眉，猶豫了片刻，懇切說道：“若是……我拿我的性命做擔保，離道友并非天外天的jian細，這樣夠么？”

    在古魔界眾魔族眼中，紫離早在太古時期便已隕落了，這次醒過來后紫離殿下根本與魔族沒有任何聯系，談不上為天外天進攻鏡天界做內應這種事。當然，若是紫離得知戰事即將再起，說不定會有何抉擇，但他獨自一人在新仙皇的掌控之下，是做不了什么的。

    楚玉探究的看著無瑕，仔細琢磨她的話。無瑕知道這對楚玉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自己輕飄飄的一句話的確不足以取信，遂心一橫，道：“我可以立刻立下心魔之誓，保證所言非虛。除此之外，我愿與道友訂下契約，若是離道友當真做出任何不利于鏡天界的行為，我必親手將他……誅殺！”

    他們兩條命賭鏡天界的安危，確實太輕了，但無瑕不愿意說，即便對她搜魂也不會有結果。楚玉顯然是想到了這一點，最終點了點頭，“好吧?！?/br>
    楚玉離開之后，房間中便寂靜下來。

    無瑕獨自坐在床上，足有幾刻之后，才低聲喚道：“珈蘭?！?/br>
    珈蘭沒有給她任何回應，無瑕內疚低語：“對不起?！?/br>
    珈蘭依舊沒有反應，如同沉睡了般，無瑕似乎早已料到。

    紫離殿下之于珈蘭，那是顏緋月之于她的存在。是可以付出性命、舍棄前世今生，唯一的堅持。珈蘭從她還是個凡人起陪伴她至今日，無數次助她死里逃生，攀登修道高峰，在她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刻，陪伴她的人一直也只有珈蘭！珈蘭是世上與她最親近的人，她們不只是相依為命了兩千年的漫長時光，她們還擁有著相同的一部分元魂，有著千絲萬縷切割不斷的聯系！

    她們是世上最親密的人，而她，竟然強迫自己漠視了珈蘭的感受，企圖將紫離殿下置于死地！

    或許珈蘭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了。

    明知如此，當初她仍舊義無反顧的做下了選擇，她的行為想必是傷透了珈蘭的心的，同時也觸及到了珈蘭唯一的底線。

    無瑕自言自語起來：“你也聽到了吧，八百年……進階真境界那是不可能的。換言之，我只有八百年不到的壽命了。你……打算直到我死都不原諒我了么？”

    空氣中寂靜了許久，腦海里突然響起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抽泣聲。

    “珈蘭……”無瑕心中的震驚難以描述，這么多年來朝夕相處，她從未見珈蘭哭過！哪怕是當初真仙古墓中被紫離殿下遺忘、被漠視，她都只是用憤怒掩蓋了悲傷！

    她原以為，珈蘭是不會哭的女子。

    珈蘭的哭泣不是為了紫離殿下，不是為了任何其他的人，只是為了她，這令無瑕瞬間也淚水盈眶。

    這個世間雖廣大，她這一生雖已度過了兩千多年，但到頭來，母親早已作古輪回幾世，顏緋月千年前便已消失，風子漓將她徹底遺忘……只有一個珈蘭，這世上會心疼她的人，只剩下一個珈蘭。

    到現在，還會為她哭泣的人，只有珈蘭了。

    第379章 守門人

    前往少陽之心的八個人選已經決出，啟程之日便安排在了數日后, 直到這時無瑕才知少陽之心一行新仙皇也是要去的。這一趟的目的是何楚玉沒有提及過, 無瑕暫時也不打算去深究, 原本她去少陽之心也只是為了阻止紫離殿下找到那九鷺鏡回到天外天, 如今仙皇眾人同行，想來紫離殿下更沒有機會單獨行動去找東西了。

    在啟程前一晚，無瑕終于見到了無殤。

    當時無瑕正在床上閉目打坐, 毫無預兆的聽見一聲低笑在房中響起。無瑕警覺的睜開眼, 便見一個身穿藏藍寬袍、懶散的靠在門邊的男子，正帶著懶洋洋的笑看著她。

    “……無殤！”無瑕本想叫前輩, 但無殤是她的血緣先祖，喊前輩總感覺很奇怪。而究竟無殤是她的什么輩分的祖宗, 他們兩個都說不上來, 猶豫過后，無瑕最終還是只能直接喊名字。

    “我聽楚道友說了, 是你將我帶來此處, 謝謝你?！?/br>
    “楚道友？”無殤邁入房中，在床邊坐下，“你是說……阿玉？”

    “阿玉？”無瑕訝異的重復了一聲，無殤與新仙皇果然關系匪淺。

    “你實在令我很驚訝?！睙o殤忽然說道。

    無瑕疑惑的眨了下眼。

    “兩千多年前在塵埃界遇上你時, 我便看出你資質奇差, 道脈數量奇少，在大道上恐怕難有大成！當初定下兩千年的約定，說實在的, 我是并不認為你能夠達成的。但未想到，你不但早早便進階了化神期飛升靈界，更是在兩千年約定期限時修為已超過天境界幾個大境界！對了，幾百年前你來到靈界時，我感覺到了，但因為一些原因未能去找你……算是我食言了吧！”

    當時初到靈界，無瑕修為全失rou身退化為幼女，正是走投無路，最無助的時候，潛意識里無瑕也曾異想天開過無殤會突然出現，就像他們初遇那般救她于水火，但理智告訴她，那是不能期望的。

    如今說起來，無殤沒能去找她的原因，經過與楚玉一席談話，她已猜到了幾分。

    “你不能離開玄天大陸？”無瑕問道。

    無殤愣了下，似乎沒想到無瑕會猜到這點，半刻才道：“是阿玉告訴了你什么？”

    無瑕搖頭。

    “其實就像你猜的，我不能離開這里?！睙o殤道。

    無瑕不禁蹙眉，“是因為楚道友？”

    無殤知道無瑕想到了不好的方向，淡然一笑：“沒有任何人禁錮我或威脅我，不過我不能離開玄天，的確是因為他，但同時也是我自己的選擇?！?/br>
    他的話語有種到此為止的意味，無瑕不再追根究底，不論如何，只要確定無殤沒有受制于人便好，無殤是她尊敬的長輩，且有恩于她，若他當真遇上了麻煩她是不會對他坐視不理的。

    “總之，如果有我能為你做的，你就直接告訴我，我會盡力幫忙的?！睙o瑕說道。

    無殤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就好像眼前的無瑕不是個玄境界的大修士，而是兩千多年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小女孩兒，“承你這份情，提前謝過了?！?/br>
    無瑕對他一笑：“應該是我謝你才對。當初在塵埃界，若非你為我喚醒了沉睡的道基道脈，便沒有今日的我了?！?/br>
    無殤仍舊噙著憊懶笑意，嘆息：“因緣際會，許多東西回頭去看，即會發現或許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當年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不必銘記于心?！?/br>
    無瑕有種感覺，兩千多年后的今日再見無殤，他變了。塵埃界初見無殤時，只一眼，他身上那種遮天蔽日的耀目與張揚掩都掩不住，但如今的無殤內斂了許多，雖然仍舊是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浩然氣度，但更多了一份沉穩與深重。

    不過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已經過去兩千多年了。從化神期初入靈界到現在玄天之上深不可測的修為，這兩千年中無殤必然也經歷了不亞于她所經歷的危險奇遇，有所改變，也是理所應當的。

    “對了，本次重逢我發現……你體內似乎沒有道基道脈了？”無殤忽而道。

    無瑕一語帶過：“在塵埃界時發生了一些事，我喪失了道基道脈，所修之道也脫離了仙道，因此至今也未能結出仙印來?！?/br>
    “與那日臺上同你對決的小子有關么？”無殤敏銳地問。

    無瑕默然，過后說道：“與那人無關。我與那人是陌生人?！?/br>
    無殤詫異的揚了下眉，但提及那日比試，他的臉色變得不悅了些：“你的身體情況，阿玉可與你提過？”

    “楚道友都告訴我了?！睙o瑕點頭。

    無殤見她神情依然平靜，想必已是接受了最壞的結果，一時之間準備好的安慰之言都說不出口了，最終無奈的嘆了一聲，“不必過早死心。明日我們便進入少陽之心，那塊陸地上充滿了各種可能，或許還有轉機?！?/br>
    第二日一早，獲得進入少陽之心資格的八人便聚集在了水月上城摘星臺上。

    寬闊的高臺上出現了一個十數丈高的紫黑色漩渦，新仙皇精貴的座駕?？吭阡鰷u之外，暮爵將軍一身黑甲腰墜寶刀，嚴肅的挺立于座駕前，座駕后方兩隊仙將持槍而立，個個神容威嚴肅穆。

    一聲冗長的鐘響不知從何處傳來，符老上前對那座駕躬身，“帝君，時辰已到?！?/br>
    座駕的門簾打起，下來的人卻是無殤，對于無殤坐在仙皇的座駕里，符老與暮爵將軍以及眾仙將們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無殤朝座駕伸手，一只修長的手伸出來放在了他的掌心。無殤小心翼翼將楚玉扶下來，無瑕發現楚玉看上去比前幾日虛弱了許多，溫潤的臉龐是一種很不健康的蒼白色，身上也披了一件厚厚的獸皮大氅。

    楚玉對選□□的八人柔和的笑了一笑，緩緩開口了：“此次諸位陪同本君進入少陽之心，一切憑個人本事得到的收獲，均是屬于諸位自己的，本君概不索要。這是本君許給諸位的報酬，而諸位需要做的，便是護送本君前往少陽之心內的一個地方，抵達那處之后，諸位便完全自由，不需再隨同本君左右。這個交易若是有人不愿接受，此刻即可退出，本君絕不阻攔?！?/br>
    八人中無人有半分退出的意思，說實話，仙皇開出的條件實在相當優厚了。

    楚玉對這個結果早已了然于胸，笑意越發溫潤：“玄天之內的仙族，本君可帶百人進入少陽之心，但近千萬年來我仙族越加凋零，修為高深的大仙尊越來越少，且均有要務在身，因此此次才不得不廣邀能人志士，篩選前往少陽之心的人選。此行目的本君雖不便透露，但可告知關乎我仙族存亡，本君的性命與仙族的未來，便交在諸位手上了！”說罷，他抱拳對八人微微一揖。

    八人中有幾個立馬被煽動了種族情懷，熱血沸騰的鄭重承諾必將護帝君安然無恙！無瑕暗道楚玉不愧為仙皇，籠絡人心煽動人情緒的本事果然爐火純青。

    楚玉滿意的回到座駕中，暮爵將軍揮臂一聲令下，座駕在兩匹仙獸拉動下，往那紫黑色的漩渦進發。

    一行人穿過漩渦，眼前的景象立刻便從九霄之上的摘星臺改變為滿目昏黑。

    耳邊有水流流動的聲音，肌膚上一片冰涼濕潤，竟是置身于一片昏暗的水底。修道之人即便在無光之處亦能視物，但在這水中卻是視線昏蒙，并非全然看不見東西，而是那種相互隱約只能看到黑影一樣的輪廓的狀態。

    “這里……已經是少陽之心？”驚鴻仙子敬畏的輕聲問道。

    符老回答她，同時也在告知其他人：“此處還未到真正的少陽之心，算是虛少陽之心的地界?！?/br>
    “虛少陽之心……”

    眾人心中正感好奇，忽聞水中傳來一陣尖銳刺耳、令人識海發疼的叫聲，那些修為只有洪境界的仙將們立刻都露出了不適的神情，只是強忍著不敢動作。

    片刻之后那聲音便到了耳邊，與之一同前來的是兩名人身魚尾、面目古怪如獸類的不知名生物。奇異的，在看不清彼此的水中，眾人竟能清楚看清這兩個家伙的模樣。

    那兩個奇怪的生物張口，未再發出那尖利的聲音，而是用一種晦澀的語言說了一句話。

    無瑕的識海中，珈蘭說道：“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仙文，相信現今即便是玄天上的真仙也沒幾個能聽懂了。若非我生前研究過古仙文，恐怕也根本聽不出來！”

    “他們在說什么？”無瑕問。

    珈蘭道：“他們在直接對帝君喊話，問他‘你帶了外界人士？’，此處外界指的大概是玄天殘骸之外的大陸上的生靈，也就是你們八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