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像散落的晶石一樣遍布在漆黑的蒼穹，閃爍著清粲的光芒。更高處，深藍色的海水緩慢流動，水草搖擺，一條巨魚追逐著成群的小魚，歡快嬉戲。

    那巨魚眼圓唇厚，一副呆愣模樣，無瑕看著看著，漸漸蹙起眉來。

    “……我好像看見過它好幾次了……”

    珈蘭聞言也奇怪起來：“最初似乎是在白馬寨，然后三清門，后來綠?？ひ惨娺^，現在是東靈古戰場……”

    無瑕猜道：“……它一直跟著我？”

    珈蘭“呵”的笑了聲，“這可有意思了。去到孟湘山是鑄魂宗的傳送陣導致，去到綠?？な且驗樾幹禺愖兂隹诟淖?，來到東靈古戰場是因為毒婆子脅迫，每次都是意外，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會到達何處，它卻能一直跟著！看來最初小看了它，那并非一條普通的海獸而已！”

    “它會不會也是一種界外種族？”

    珈蘭想了下，不太確定：“誰知道呢？界外種族比妖的種類還多，我也認不全。但據我所知，并沒有那么多界外種族進入界內，我在這一界這么久，見過的界外種族也就三種罷了！”

    無瑕疑惑道：“魔族，骨獸，三種？”

    “還有巨靈族。就是神州大陸那上古遺址內的石頭巨人，你當時還以為他是守門的來著?！?/br>
    無瑕聽她用這么平靜的語氣說這件事，怔住了，過了會兒才自語：“巨靈族的身軀那般巨大？”

    珈蘭忽然笑道：“丫頭，不管這巨魚是什么，看來它挺喜歡你的?！?/br>
    無瑕抬頭看去，那巨魚不知何時已經放棄了小魚，正呆愣愣的看著她。厚厚的嘴唇嘴角上揚，即便無瑕知道一條魚不可能有表情，卻仍然忍不住認為它在對她很憨厚的笑。

    無瑕登時無語了。

    那巨魚不走了，就一直盯著無瑕看。無瑕背靠巨石坐著，也看著它。

    一人一魚對視半晌，無瑕的雙眼漸漸放空，輕聲開口：“東靈古戰場與外界隔絕，它卻能跟進來，這證明那片海并未分割吧……那片海洋會不會也蔓延到了神州大陸？或者它不光能看見我，也能夠看見神州大陸的人……”

    珈蘭輕嘆一聲，并未說話。

    無瑕的目光不知穿透夜幕，落在了何方。

    快兩百年了……她已經離開神州大陸，近兩百年。

    離開了顏緋月……近兩百年。

    她一直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他。想念卻無法相見，只會令她更加體會到這條道路的孤獨。

    但這樣寧靜的夜，孤身一人在這陌生的天空下，她無法再克制內心深處那從來不曾緩解的思念。

    哪怕思念過后，唯留痛苦……

    十數日后，陣法中終于起了反應。

    這些時日無瑕已經跟珈蘭討論過許多次。四獸中骨鳳由神獸鳳鳥誕生而來，天賦最高，其次，陸吾身含仙獸蒼吾獸的血脈，它們突破的可能是最大的。而小波是一只血統純正的離天獸，白煊雖然比一般的冰雷白獅天賦高一些，但不足以彌補與神獸仙獸血統上的差距。它們兩個若是承受不住帝月流漿的力量，即便能僥幸活下來，也是修為盡毀終生再難入大道一步！

    果然，又過了十多日，包裹著骨鳳的光繭最先“咔咔”破裂。

    骨鳳從法陣中飛出來，圍繞無瑕轉了兩圈最后輕盈的落在她的肩上，仰著小腦袋用晶石一樣的眼睛看她。

    骨鳳的身體變大了，有正常小麻雀大小，它的尾羽伸長，頭上也長出了幾根長長的羽毛，能看出與鳳鳥的體態有些相似。而令無瑕震驚的是它的修為，骨鳳為界外種族，境界劃分與人、妖均不同，無瑕不知它此刻是何修為，但能判斷隱約與人類的結丹后期不相上下！

    不管怎么說，總算有一個安然無恙的出來了，并且修為大增，無瑕守了這么多天第一次松了一口氣。

    幾日后，陸吾也走出了法陣。

    它看上去不像骨鳳精神那么好，身體似乎有些虛弱。無瑕將早就備好的靈丹喂它服下，就讓它留在身邊煉化調息。

    陸吾的修為進入了中天中期，外形變化比骨鳳明顯許多，它的真身龐大，四肢粗壯，原本烏黑的毛發變成了淺棕色，額頭有幾縷雪白的毛，頭頂有兩個很小的小角，隱隱有些要長出來的趨勢，

    現在看上去，它幾乎已經沒多少過去猴子的特征了。

    陸吾雖含有很淡的蒼吾獸血脈，但本身是只真正的妖猴，即便進階，種族特征本不該消失。珈蘭推測，或許是帝月流漿令它體內蒼吾獸的血脈激發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發生了返祖變異。

    白煊跟小波仍舊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珈蘭認為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它們還在抗爭著，沒有失敗。并且因為白煊和小波沒有強大的血統天賦，帝月流漿對它們的益處才是最大的，一旦它們能成功扛過去，將會達到徹底洗髓易筋、資質大改，甚至天賦神通大增的效果。

    這是屬于它們的機緣，是它們自己決定去挑戰，無瑕不能夠干涉。

    她只能日復一日的等下去。

    半年過后，小波的光繭破裂，它拖著四條短腿胖胖的身子朝無瑕走過來，無力的倒在無瑕腿上，抬頭沖她叫了一聲。

    盡管體內靈力紊亂，身體無比虛弱，它出來第一件事依然還是要食物。

    無瑕摸著它腦袋上的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小波是四獸中閉關前修為最低的，剛剛才進入下天期，而現在，也只是勉強沖入中天初期。這次煉化帝月流漿對它來說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它僥幸成功了，情況卻不太好。

    不過幸好它從那光繭中出來了，無瑕能夠幫它。

    無瑕喂它服下了靈丹，細心幫它一點點煉化。

    陸吾和小波的境界慢慢穩定下來，身體也漸漸恢復了，而裹著白煊的光繭卻始終沒有裂開，里面的白煊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無瑕一直守在山頂，半步也未曾離開。

    一年多之后的一日，平靜的天空突然云層劇烈翻涌起來，狂風炸起！

    山石激飛，草木搖擺，天地間一片混亂景象。

    無瑕仿佛有了某種預感，仰首往高空看去，只見一座巨大的宮殿若隱若現出現在了空中！

    巍峨宮殿由白光籠罩，仿佛皎月一般，充滿了圣潔神圣的氣息。

    無瑕自語：“……幻月念城？”

    六十多年來都未曾說過一句話的天妖族王，突然用虛弱的聲音激動道：“那就是幻月念城！小輩，還等什么？馬上做備！”

    無瑕看向陣法中的光繭，天妖族王道：“那里面的靈獸根本就沒有蘇醒跡象。機緣同時也是絕命之險，越是兇險，渡過難關之后便得益越大！你該慶幸你這頭靈獸正在爭取天大的機緣，吾雖不知它因何如此，但它的蘇醒需要契機，干等沒用的?！?/br>
    無瑕沒有答話，這時珈蘭道：“或許他說得對?！?/br>
    無瑕在此守了兩年，早已感到白煊的情況十分特殊，她皺眉猶豫了一陣，最終施法將光繭收入靈獸袋，附上神識，化作遁光離開山頂。

    第124章 幻月念城

    無瑕并沒有直接去幻月念城，而是先回了一趟天妖信族所在的山谷。

    山谷仍舊被巨大的防護法陣籠罩著，村子里小路交錯房屋林立, 孩童們追逐嬉鬧, 女人們在屋外洗衣閑聊, 男人出外狩獵……一番和平景象。

    但無瑕注意到，這些族民與她離開時有些不同了。相比起當初幾乎全族都是凡人, 現在這些人中明顯有一部分已經有了修為, 甚至有少數幾個已經沖入了筑基期。

    看來這六十多年中, 這支天妖信族也沒閑著, 都在努力修煉她留下的那些功法。

    回來山谷是天妖族王的意思。照他所說, 此次幻月念城一行后或許無瑕便將直接離開東靈古戰場, 啟程前他想最后一次來看看這支天妖信族。

    不管怎么說, 是這支天妖信族千萬年來一代一代誠心的信仰令他能夠凝聚殘魂，才有了今日。盡管種族不同，他對這些族民卻如同對自己的子民般有種庇護之心。他離開后再想保護這支信族便有心無力了，若是能親眼看見他們已經漸漸有了自保之力, 也算了結一樁牽掛。

    無瑕用神識掃過整個山谷, 發現青巖與柏木均不在村子中。她隱去身形，直接來到柏木的小木屋。

    日落時分，柏木回到家里看見坐在桌旁的無瑕，嚇了一跳。他沒有驚動其他族民，悄悄將青巖叫了過來，無瑕讓他們跟她簡單交代了一下這六十年間發生的事。

    如今整個天妖信族都跟柏木學習了外界的語言，青巖能夠直接與無瑕交流，顯得十分興奮，事無巨細的向無瑕稟報。

    無瑕告訴他們自己即將遠行，這次回來主要是想看看全族的實力。

    當初無瑕留在山谷的陣法雖然龐大，但她于陣道畢竟領悟不高，那陣法的防護力有限，所以這支天妖信族若想自保，根本上還是要依靠族民的修為。

    第二日一早，青巖便將族里有修為的人全部集中到了山谷中一片樹林里，無瑕一一仔細看過，發現這些人中有許多資質非常不錯。

    無瑕在山谷停留了十多日，逐一指導了在修煉上有疑問的族民，最后在青巖與柏木的恭送下離開。

    從東靈古戰場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夠看見天空中懸浮著一個巨大的銀色光球，如同滿月。

    一日清晨，一束銀白色的遁光向光球飛去，靠近了便能看到，光球之內是一座龐大雄偉的宮殿，一磚一瓦都似白玉雕琢，圣光皎潔。

    遁光沒入光球中后，在后方追逐了數日的一頭四足鷹被光球狠狠彈了開，四足鷹發出嘶啞的干吼，狂躁的揮舞著翅膀卻不敢再上前。

    遁光中的無瑕見此，便知為何東靈古戰場內的生靈反倒不知幻月念城，因為他們無法穿過那層光壁。

    宮殿外有一座長長的白玉橋，無瑕降落在橋上，抬眼望去，整座宮殿更顯得浩宇巍峨。

    白玉長橋直接便連通到了宮殿的大門，無瑕延橋走過去，進入宮殿之后一眼看見寬敞的大殿內數十個人影，暗暗吃了一驚，隨即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無奈神情。

    幻月念城已經開啟了十多天，那些一心沖著幻月念城而來的老怪竟然還在入門的地方，雖然來此之前就已經有了會遇上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居然這么快。

    大殿中的人顯然已經在此待了多日，因此一有人進來目光便全都聚集了過去。

    初進入東靈古戰場時無瑕趁眾高階修士與那古妖獸纏斗獨自逃跑，后被毒婆子追逐，眾人均以為她早已隕落在這險惡之地的某個角落。誰知她不但活著，還修為大漲來到了這里，不光是各派弟子，連元嬰期上天期的老怪都有些驚訝。

    無瑕立即就感到了兩道震驚的視線，來自于正盤膝坐在角落里的毒婆子。

    六十多年未見，毒婆子看上去情況不是很好，花白的發絲凌亂，臉色也有些灰敗，不知是六十年前那晚在夢回上古中受傷太重，還是之后又遭遇了何種危險。不過見到無瑕毒婆子的精神明顯大好，盯著無瑕的老眼中盡是失而復得的狂熱。

    與毒婆子同樣對無瑕的出現表現出欣喜的還有一人，便是溫君廷。鳳犀夫人見他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輕聲“哼”了下。

    木道人一如既往清冷高傲，看了無瑕一眼便轉開了目光。九頭居士卻是盯著無瑕不可思議的看了許久。長眉真人與毒婆子一樣精神有些不振，在大殿內一根巨柱下盤膝打坐，大殿一角，祖靈山一行人是最平靜的，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

    無瑕在眾人注視中，不知該往何處走。這大殿雖大，但七派各居一方陣營分明，已經沒有余留的地方給她了。

    毒婆子狠狠盯著她，有些威脅意味。無瑕當然不想去她那邊，只是據她推測，其余六派必然早看出她并非無厭谷門人，而是被毒婆子脅迫而來，收留她便等同跟毒婆子針鋒相對，誰愿意為個陌生人招惹一名上天期的對手？

    正是為難之際，卻聽溫君廷朗笑一聲，說道：“無瑕姑娘，許久未見，溫某十分掛心，可否過來這邊談談這些年間際遇？”

    無瑕還在猶豫，神識中卻傳來毒婆子的傳音：“丫頭，夜君喜新厭舊，你以為他對你的興趣能持續多久？來我這里，幫我辦完了事，少不了好處！”

    “晚輩從未覺得溫前輩對我有什么興趣。我不會去他那里，也不等于我就要去你那里?！睙o瑕回道。

    “你這丫頭！想敬酒不吃吃罰酒么！”毒婆子語氣不善。

    無瑕故意不看她兇惡的目光，說：“我什么酒也不想吃。這六十年游歷中，我聽到了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似乎這幻月念城與天妖族有些關系。我想其他幾位前輩若是知道我手上這手環是個通靈的天妖環，應該很感興趣吧！”

    “你！”

    “反正你們七人隨便一個都能輕易捏死我，我既然有通靈的天妖環這個保命的東西，為何不找一個愿意保我安全的人依靠呢？”

    毒婆子暗自惱怒了一刻，最后說道：“你有什么條件，說出來。只要不讓他們知道你有通靈的天妖環，老婆子都答應你?！?/br>
    無瑕心中微笑，面上不動聲色：“我想知道你抓我來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br>
    毒婆子沉默了，無瑕又道：“前輩不愿說那便算了。我一個一個問下去，相信其他六位前輩中總有人愿意說的?！?/br>
    “等等！”毒婆子制止住她，咬牙切齒，“老婆子告訴你就是！”

    無瑕立即聚精會神。

    “丫頭，你既然知道幻月念城與天妖有關，那你可知兩者之間究竟是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