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并不知道，顏緋月轉身那刻，眼底的溫柔已化作一片冰霜般的殘冷。

    赤水城外半里處一座青石小亭下，月色將一高一矮兩個纖細身影投射在地面上，喁喁話語聲落在空蕩蕩的夜晚。

    “那男子雖只比我們高了一階，但我能感到他身上靈力充沛，不是一般的筑基中期修士可比！”一個音色略顯沙啞的女聲道，即便語氣急躁也透著股入骨的魅人。

    另一軟細女音猶豫接口：“不如我們聲東擊西，一人將那男子引開一人去找那丫頭？那丫頭沒有修為，很容易得手！”

    “這主意不錯，只是那男子現在不知在何處，也不知會何時回來，倒有點難辦了！”

    “保險起見，不如我們再等會兒……”軟細女音建議。

    沙啞女音沉默下來，似乎在考慮這個提議，而就在這時，第三個聲音悠然響起：“兩位姑娘，是在找在下么？”

    兩人大驚失色：她們分明已將神識完全展開，怎還這般輕易便被人近身還不自知？這只能說明一點：這位不速之客神識遠在她二人之上！

    小亭中紫光驟涌化作一名身材頎長的年輕男子，廣袖紫衣，面如冠玉，正是顏緋月。

    兩名女子花容雪白，個頭嬌小那名不禁退了兩步，高挑的那名臉色變了一變，鎮定下來，“這位道友大晚上的，來這僻靜人稀的地方找小女子二人，不知所謂何事？”

    “雪月風花，夜深人靜，二位說在下來找你們所謂何事？”顏緋月一拂衣擺在亭子里那張石凳上坐下，眉梢一挑投去個瀟灑笑眼。

    高挑女子對嬌小女子使個眼色，蓮步輕移上前，“我姐妹二人懂些音律，妾身猜道友是來聽曲的！”

    “音律？聽上去不錯，既然如此，在下便是來聽曲的吧?！鳖伨p月點頭，接著不知從哪里掏出把玉骨折扇“唰”的打開，竟一副當真準備欣賞樂曲的模樣。

    “……既然這樣，師妹，還不快為道友彈奏一曲！”

    嬌小女子連忙取出一把琵琶，手抱琵琶襝衽一禮，素手翻彈，珠落玉盤之音錚錚而出。

    高挑女子纖細腰肢一扭坐入顏緋月懷中，一對嫵媚明眸望在顏緋月臉上，月光下說不盡的冶艷撩人。顏緋月勾唇，倒也沒有客氣，軟玉溫香抱了滿懷。

    嬌小女子低頭奏樂，無人看見她臉上神色越發緊張，只聞那樂曲越發令人感到酥麻銷魂。高挑女子一只柔荑撫上顏緋月俊朗逼人的臉龐，挑逗的滑下，來到胸膛時猛地被一只寬大的手掌抓住，同時一句冰冷笑語落在耳中：“姑娘，這么快便忍不住了？”

    高挑女子便要發難，卻忽感眼前這張溫和的笑臉是那般深心神，眼前男子要她做什么她都會拼命去做！

    “師姐！”嬌小女子劃撥琴弦，音波化作道道光刃朝顏緋月擊去，顏緋月不疾不徐的一個旋身，盡數避過。

    “將媚術融入琴音，倒是出其不意。不過這種程度的迷魂術就能控制本公子么？”面對大驚的嬌小女子顏緋月高傲的一笑，狹長的雙眸中豁然紫光一閃，對高挑女子命道：“去，給我殺了你的師妹！”

    “芳華紫光？難道是……冥羅真魔功！你、你也是魔修！”嬌小女子駭然大叫，她的師姐手執一支青竹長蕭，毫不猶豫朝她沖來。

    郊外偏僻的青石小亭下各色光芒狂閃，打斗轟擊聲此起彼伏，幾刻過后終于再次恢復了寧靜。

    原本便老舊的小亭已完全倒塌，斷垣殘壁間倒著兩具殘缺不全的尸身，從衣著看正是那兩名女子。

    顏緋月站在一旁，手一招尸身腰間系著的幾個乾坤袋飛入手中，他打開看了看又合上，搖頭：“果然只是一般散修，沒什么有用的寶貝?！?/br>
    他的目光落在兩具尸體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二女隕落前他對她們用了搜魂術，原來上午有位靈壓強大的高人從二人上方飛過，她們認定是元嬰期的前輩好奇尋來赤水城，對城中首富無府的下人搜魂得知無瑕與那位高人接觸過，便懷疑無瑕身上興許有高人饋贈的寶物。她們在筑基初期停留了幾十載，生怕三百年壽命就這此渡完，自然將此當做了機緣。

    “……無府？無瑕？……算了，離開客棧這么久，也不知這兩人是否還有同伴在附近，先回去確認無瑕姑娘的安危為重，其他的改日再查！”

    顏緋月言罷隨手丟了兩個彈珠大小的火球將尸首焚盡，化作一束遁光遠去。

    無瑕自然對城外發生的事半分不知，店小二退下后她便將客房的門鎖死，然后在床上坐下，拿出無殤的乾坤袋好奇的研究起來。

    無殤輸入她體內的靈力還有剩余，珈蘭便讓她直接打開，無瑕依言往那小小的袋口望進去，只見一片漆黑。

    乾坤袋是最常見最簡單的一種空間法寶，其內自成一個空間，無瑕只看見了空間一角。珈蘭讓她用神識去看。

    無瑕不知何為神識，珈蘭道：“我現在就是在你的識海中與你的神識交流。修仙者不光修煉法術，也錘煉神識，神識強大的修仙者神通法力往往都要強大許多！咳咳，說遠了，總之神識是什么以后你慢慢就懂了，你想知道袋子里有什么，就在你的腦海里想著這個念頭，然后就能‘看見’了！”

    無瑕按照她的話閉上眼想，果然不一會兒，混沌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堆東西，越來越清晰。她看了好一陣才收回心神：“里面有好多發光的寶石，就是靈石么？”

    “不但是靈石，其中有許多中品靈石、上品靈石，還有極品靈石！高階丹藥、高階符箓……不愧是化神修士，身家果然不菲！可這些東西對眼前的你來說沒什么用，咦，角落里那堆大概是他境界低微時用的，待我看看！”珈蘭嘖嘖感嘆了一陣。

    “你是說那些瓶瓶罐罐和那堆雜物？有什么特別么？”

    “是沒什么特別，但這些東西正合適你現在用！養精丹、氣療丹、清虛丹、凈靈丹都是煉氣期的丹藥，那一根根短木棍一樣的東西是布設一些簡單基礎陣法所用的陣柱陣旗，而那堆書籍是一些基礎功法！”

    前面幾樣也就罷了，無瑕一聽到“基礎功法”四字，心里立即有了打算。

    第6章 仙霞山碧穹峰

    無瑕想既然道脈已經蘇醒，體內又有無殤渡給她的靈力，應該隨時都可以開始修煉了。

    別人渡的靈氣畢竟不是自己修煉得來，時時刻刻都在流散，趁著那股靈力未散，正是修煉事半功倍之時。只是珈蘭顧忌客棧不是適合修煉的地方，太不隱秘，修煉隨時可能被打斷。

    不過隨即想到無瑕這種修仙門檻都還沒邁進去的，功法中斷也沒什么大影響，況且那么精粹的靈力不用浪費，便給她挑了一部名叫藜水決的水木屬性功法，讓她開始修煉。

    乾坤袋口白光一閃，一本老舊的藍皮書籍飛出落在無瑕手中，上面端端正正寫了三個字：藜水決。

    她平復了下瞬間有些激動的心跳，鄭重的翻開了第一頁……

    這一修煉便是整整一個月，一個月后的一天清晨，黃鸝落在窗外樹梢發出一聲清脆的啼叫，房間中盤膝坐在床上的無瑕緩緩睜開了眼。

    一個月前那晚她原本只打算試一試所謂的“納氣入體”，并沒有抱希望能一舉成功，誰知無殤渡給她的靈氣過于龐大精粹，竟使她僅用了一晚便成功做到了最初步的吸引靈氣入體內循環。

    體會到事半功倍的修煉效果她自然不愿停止任靈氣流瀉完，珈蘭也喊她乘勝追擊，她索性便徹底將納氣入體練習熟悉，然后馬不停蹄按照藜水決第一層的功法修煉了下去。

    無殤的乾坤袋中有兩瓶辟谷丹，服一粒凡人即可辟谷半個月，無瑕服下兩粒后開始全心鉆研功法。

    修行需要絕對的專心與心靜如水，而無瑕自懂事起幾乎便只有自己的影子作伴，一年到頭沒有人說話都是常有的事，倒是陰差陽錯養成了比水還靜的心境，再加上有珈蘭解說，參悟功法上竟是驚人的暢通無阻。

    有靈力助益的情況下修煉飛速，僅僅又過了二十幾天她便修煉至藜水決第二層，并且一路飛沖到了第二層中期，而這時無殤注入的靈力也終于完全耗盡，接下來幾日修為的增進如同蝸牛爬行般緩慢。

    無瑕與珈蘭商量過后便停止了閉關，畢竟客棧不是可以安心修煉的地方，還是先把雜事處理一下，然后去找處隱蔽之地才好。

    無瑕整理了下衣裙，將功法與乾坤袋收起，推門而出。

    幾乎在房門開啟的同時旁邊那間客房的門也霍地打開，人未看見就聽到個男聲欣喜道：“無瑕姑娘，你終于出關了？”

    無瑕看到沖來眼前的俊美男子，有絲意外。

    那晚在客棧一樓分手后她就再未見過顏緋月，還以為他根本沒有回來過。但此刻一想便恍然，若非他知道她在修煉對客棧的人打了招呼，她一個月未出房門客棧的人又怎么會不來看看？

    顏緋月廣袖一掃，無瑕就感到似乎有什么罩在附近的東西不見了。顏緋月笑道：“無瑕姑娘莫怪，我怕人打擾你修煉便在此處下了禁制?！?/br>
    無瑕見他神色正常，便知他沒有察覺她此刻已是煉氣二層的修為。

    幾日前，在無殤留下的乾坤袋中她發現了一顆灰蒙蒙的珠子。珈蘭說那叫“目障珠”，是一種斂息法寶，可以掩飾修士的修為。但這法寶屬于消耗品，一旦啟動靈力便會漸漸流失，最后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一般修士光納氣入體便要幾個月才能掌握，而即便煉氣期是最底層的境界，每漲一階也都要數月亦或上年，短短一個月就從沒有修為蹦到煉氣二層，速度太驚人了。為了不招顏緋月的疑心，珈蘭讓無瑕在開門前將目障珠激發了。

    不知這珠子能用多久，一直跟顏緋月在一起太不方便，于是無瑕道：“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我要離開赤水城了，如果你還在這里有其他事辦，我們就此分手吧！”

    “誒？我沒有事要辦！我跟你一起出城！”顏緋月一聽連忙道。

    “可是那天我遇到你，你是從城門方向來的，當時你才剛進城吧？”

    “當時確實是剛進城，但現在都一個月過去了，有什么事也該辦完了！更何況原本我要來的并不是赤水城，只是前往他處時偶然感到赤水城附近有奇怪的靈氣波動，才來看看?！鳖伨p月解釋。

    無瑕面上雖無異，心中卻猜到那所謂“奇怪的靈氣波動”，必然是無殤沖擊化神并打開界境隧道所導致。

    “無瑕姑娘，你離開赤水城要去何處？”顏緋月問，見無瑕若有所思，便說道：“若是你沒有具體的目的地，不如和我一起？實不相瞞，我這次是奉了師門之命前往仙霞山為瓊霄老祖賀壽。這一路上我們會途徑許多修仙城鎮，你若想置備修煉所需之物，絕對方便！”

    其實他想說的是“你若想了解修仙界的常識常規，絕對方便?！?/br>
    在無瑕閉關這一個月，他已經把她的身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身為一個剛踏入修仙界的菜鳥，最急于要做的就是先了解這個陌生的世界。

    顏緋月的想法一點都沒有錯，但他失算在不知道珈蘭的存在。所以他看到無瑕對他的提議很清淡的搖頭，然后丟下一句“再會”就輕飄飄的轉身走了。

    無瑕去城中典當行將身上唯一值錢的一只玉鐲換成了銀票。那玉鐲乃她生母的陪嫁品，價值不菲，盡管典當行的人壓低了價錢，無瑕還是一下便富裕了起來。

    她買了一輛馬車、日常用品、書籍與糕點，剩下的銀票收起備用。珈蘭問她有了辟谷丹還買食物作何，無瑕回答怕辟谷丹吃多了吃出毛病，被訓斥了一番。

    轉眼已離開赤水城十日。

    這日無瑕正坐在御馬的位子上，漫不經心看著一卷神州風土志。幼時無家并未請先生教過無瑕讀書認字，可她腦子清醒以后卻能看得懂文字。無瑕問過珈蘭為她沖開靈智時做了什么，珈蘭告訴她只是簡單的神識傳承。

    “無瑕丫頭，你看了這么多天的神州地圖，這輛車究竟想往哪里趕？”

    無瑕道：“地圖上看不出哪里靈氣充足，我們隨意走走，遇上合適的地方便停留一段時間?！?/br>
    “你想四處逛吧！”珈蘭冷哼。

    無瑕好不容易出了無家后院那巴掌大的地方，當然想多看看這個世間，“這與修煉并不沖突，你說的那種有靈脈的地方不好找，況且世面見識多了利于磨練心境，你不是說心境對修煉很重要么？”

    “算你有理。既然你對近期有了規劃，那我們現在來想想，天上那小子怎么處理?！?/br>
    無瑕一訝，“顏緋月？他還跟著？”

    “呵呵，如影隨形，寸步不離！”

    “他跟著我干什么？”

    珈蘭語氣十足幸災樂禍：“這還不明白？若是你身上有他貪圖的寶貝或秘密，早被他用搜魂術放倒了！既然不是殺人奪寶，那肯定是看上你了！”

    無瑕對她的話權當玩笑。

    仙霞山上碧穹峰是神洲大陸大小千萬修仙門派中歷史最悠久、規模最龐大的九大派之一，僅坐鎮門派的元嬰老祖就有六七個之多，其下結丹筑基修士也以百千記，在九大派中實力僅次于太玄山與無相門。碧穹峰歷來只收女子，修習功法十分適合女子修煉。

    珈蘭建議無瑕跟顏緋月去仙霞山也挺好，憑她現在的修為隨便來個修仙者都能輕易捏死她，有個筑起中期的人貼身保護別的好處不說起碼安全有保障。若能拜入碧穹峰那更好，反正現在也是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不如找個大型修仙門派待幾年。

    無瑕覺得凡是有正規組織的地方必然約束重重，不愿意去。

    珈蘭不死心，最后無瑕說：“人多眼雜的地方，沒準哪天被人家發現無殤留下的乾坤袋，到時你能保證別人不起歹心？你不是說修仙界到處都是殺人奪寶的戲碼么？”

    珈蘭無話可說了。

    馬車不急不緩穿過一條山道駛入一片樹林，茂密的數蓋層層疊疊，立即就將明媚的陽光遮擋住了。

    無瑕停下馬車看地圖，忽而神色一動，一聲不響跳下地。

    她朝樹林深處走了大概一里遠，便清楚看到前方有一群人正在打斗。藜水決第二層大成后身體并無太大變化，只是精神清明，比從前耳聰目明許多。幸而那般遠便聽到動靜，否則御著馬車直直沖過來，無疑會一頭撞入這場打斗中。

    參與打斗者乃二十余名壯漢，打得煞是激烈，兩方分別有名藍袍大漢與一名黑衣人士武功十分高強。

    這多半便是書中提到過的江湖恩怨，無瑕不想攪進其中，準備悄悄離開，而這時那藍袍大漢被逼得走投無路之際，出人意料的使出一套詭異功法！

    無瑕盯著那大漢穿梭如風的身形，以她超出常人的目力也只看到一道影子罷了，可想而知那是怎樣驚人的速度！

    那功法似乎很耗體力，藍袍大漢施展不到一刻斬殺了三名敵人便恢復了正常速度。這場打斗看來已進行了很長時間，眾人皆已支撐不住，兩敗俱傷你死我亡的一幕幕接踵而來，沒多久，戰場上就只剩下藍袍人獨自面對黑衣人。

    那本該已是強弩之末的藍袍人突然一聲大喝，再次使出了那詭異身法，黑衣人大驚正要舉刀抵擋，一柄長劍卻已穿心而過！

    黑衣人大睜雙眼撲倒在地，與此同時，藍袍人身上數處鮮血齊涌也重重倒地，似乎也力竭而亡了。

    樹林中安靜下來，無瑕小心翼翼向戰場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