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畫像中人有什么特別的?”傅成蹊追問道。 周雪明重重呼了口氣,湊近傅成蹊耳邊輕聲道:“據說,畫中男子便是當年的太子殿下!” 傅成蹊聞言身子猛地一顫,倒吸一口涼氣,他都‘死’了這么久了,傅寧遠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心結,竟然連和自己長得有些相似的人都不放過! 難不成還可以翻出什么花樣兒來??? 白簡行在一旁靜默不語,微瞇著眼看日光下粼粼的海面,覺得有些晃眼,負在身后的手早已握緊拳頭,指節隱隱泛白。 那夜兩人便開了葷,原本顧慮到船艙隔音差,傅成蹊是不樂意的,卻無奈在白簡行咄咄逼人的攻勢下退無可退,最后在對方的懷里化作一灘爛泥。 饒是此番白簡行疼惜他留了余地,傅成蹊卻也被折騰得沒了氣力,光著身子氣若游絲地枕在白簡行的手臂里:“阿簡你節制點罷?!?/br> “無妨——”望向傅成蹊側臉的眸子隱隱有火焰未燃盡,即使是余溫也灼人。 傅成蹊似笑非笑:“不膩?” “不膩 ”語氣堅定,毫不含糊。 傅成蹊嗤的笑出聲:“也是,在你膩之前,我早被折騰死了?!?/br> 月光從艙外落了進來,帶著淡淡的海潮味兒。 白簡行深深地看了傅成蹊一眼,只覺他笑得懶洋洋的,額角掛滿細細的汗珠子,在月色下閃著柔和的光。 半晌,傅成蹊仰著頭閉上眼,聲音極輕:“阿簡,其實死在你手里也不是什么壞事,也算圓滿?!?/br> 說罷滿足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身體極困又極舒暢,甚至有點飄飄然起來,枕著白簡行的手臂沉入黑甜。 白簡行一動不動任傅成蹊枕了半晌,直到對方呼吸勻長,確認已經睡熟后才極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袍走到艙外,從衣襟里掏出一個錦囊,拽在手里反反復復地瞧著,末了,閉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手臂輕輕一揮,月色溶溶的海面上濺起淺淺水花,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白簡行回到船艙,動作極輕地躺回傅成蹊身側,像以往一般從背后攬過他的腰,下巴抵在對方肩膀上,心底彌漫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不消片刻也沉入黑甜。 這段日子他是真累了。 * 錦囊的事兒便翻篇了,春日風平浪靜,他們的船大半個月后便抵達牧州,此時正是清風艷日四月天。 告別了周雪明夫婦,碼頭上隔著眾人遙遙一望,一個銀發素衣的少年人朝他們興奮地揮手,喘著氣急急跑來,一雙淺色的眸子彎成月牙兒:“阿寧……白公子、莫公子,你們總算平安回來了吶!” 來人正是阿承。 阿承笑吟吟道:“五先生吩咐我只需遠遠確認兩位公子平安歸來就成,不允許我上來打招呼,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啰嗦了~” 傅成蹊面上雖斯文笑道:“既然來了,就賞臉一起吃頓飯罷?!毙闹袇s道:五先生讓你別露面你還偏露面,怎的這般討厭,要是你這次再與阿簡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阿承搖搖頭笑道:“不了不了,被五先生曉得我可是要被罰抄書的,此番來就想來與白公子道個歉,上次我口無遮攔說的那些混賬話,還望白公子不要往心里去?!?/br> 傅成蹊瞧他這副開了竅的樣兒倒是松了口氣,白簡行淡淡掃了眼阿承:“無妨——” 阿承眉花眼笑道:“有白公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不然心里老有一口氣憋著,怪郁悶的?!?/br> 傅成蹊又與阿承客套寒暄了一番,還送了許多海產干貨與他,阿承也不客氣地全收下。 “時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五先生就要責備我了,你們人類那句話叫什么來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二位公子再來牧州一定要尋我玩兒呀!” 傅成蹊朗聲一笑道:“一定一定,后會有期!” 一直默默無言的白簡行突然開口道:“阿承,與你打聽個事兒?!?/br> 阿承怔了怔,萬沒想到白簡行會主動與他說話,愣愣開口道:“白公子請說?!?/br> 白簡行遲疑片刻,云淡風輕道:“你說的那位荊寧,與前太子殿下是什么關系?” 阿承驚訝得微微睜大眼睛,顯然沒料到白簡行會突然問起前世的事兒,仔細思索了一番,嘟著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五先生似乎說過他們是摯友,橫豎傅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總之我是不大信的?!?/br> 傅成蹊感覺一顆心在胸腔里突突突地跳,渾身血液直往腦袋上涌,一陣頭昏眼花,四月天還有些薄寒,額角卻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白簡行只淡淡地點了點頭,倒是沒再說什么,傅成蹊又不好問,此事便無人再提起。 * 告別了阿承,兩人車馬顛簸了一個多月,在夏至之夜抵達滄北。 “毛球兒,你可想仔細了,若跟我回了無稽派,指不定哪天我就挖了你腦子,給三師弟當藥引子去,怕不怕?現在跑還來得及?!?/br> 九離只半瞇起血紅的眼珠子,瞧了傅成蹊一眼,不睬,懨懨地直往他衣襟里鉆。 傅成蹊無可奈何一笑:“也罷——” 顧笙依舊一襲紅衣迎了出來,將折扇往掌心處一敲,半瞇起桃花眼瀲瀲一笑:“可算回來了,你們這一去就是半年,大師兄,我還以為你把小師弟拐跑了——” 還未等傅成蹊回話,顧笙眼波一轉,細細打量了一番白簡行,含笑道:“半年不見,小師弟長高了不少,人也長大了?!?/br> 傅成蹊聞言暗自贊嘆,這顧笙的鼻子可真靈。 * 顧筠比半年前更清瘦了些,朝他們遙遙一笑,眉眼神色間盡是歡喜:“大師兄、小師弟,舟車勞頓,快進屋歇息片刻,喝口茶,飯菜已讓鶯兒備下了?!?/br> 將收拾行李的活兒交給鶯兒白二,白簡行傅成蹊便進了屋,剛踏入門檻,白簡行忽而眉頭微蹙:“三師兄,今兒有客?” 顧筠聞言莞爾一笑:“是,徐伯伯來了,此刻正在前廳喝茶?!?/br> 白簡行聞言面上僵了僵,極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傅成蹊瞧在眼里,暗暗發笑,料想定是每次徐伯一來就調笑阿簡不長個兒,讓他心里落下了陰影,于是咧嘴道:“阿簡莫擔心,你現在比師兄都要高出小半個頭,徐伯伯哪里還會笑你?!?/br> 白簡行淡淡的瞧了眼傅成蹊,垂下頭不言語,片刻,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傅成蹊身子一顫,微微掙扎了番,白簡行抓得越發緊。 “阿簡,不合適——”傅成蹊湊到白簡行耳邊低低斥責道,不知怎的,自從回到熟悉的滄北縣,特別是見到顧筠顧笙之后,傅成蹊總覺著與阿簡親昵的行為十分變扭,平日在外邊的膩歪勁兒盡數散了去,現在這種忐忑的心情就如同小媳婦見公婆,臊得慌。 白簡行灼灼地看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合適” 傅成蹊一時無言以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就任阿簡這般拉著。 將這師兄弟兩人拉拉扯扯眉目勾纏的情形瞧在眼里,饒是一貫從容弘雅的顧筠,都不禁面上一紅,蒼白病態的臉上倒顯出些許血色來,似為了緩解窘迫笑道:“小師弟出門游歷一趟,確實長大不少?!?/br> “多謝三師兄?!卑缀喰行臐M意足地回應道。 傅成蹊扶額,心道以后自己這大師兄的架子,怕是再也端不起來了。 * 他們人還未進屋,便聽到一陣極洪亮爽朗的笑聲,傅成蹊趕緊甩開白簡行的手,白簡行皺了皺眉頭,料想定是傅成蹊見了長輩害臊,也打算給他留幾分面子,沒再繼續糾纏上來。 徐伯伯依舊是那副不甚講究的算命老先生樣兒,一瞧見他們進了屋便笑瞇瞇道:“喲~一年不見小簡長這么高了?哈哈哈——”說著又轉向傅成蹊道:“倒是富貴怎么一點兒沒長,還瘦了許多?是不是小簡欺負你???” 傅成蹊佯作從容笑道:“徐伯伯說笑了,阿簡十分懂事,怎會欺負我,許是長途跋涉有些累罷?!?/br> 徐伯笑得一臉透徹,對傅成蹊道:“富貴,若小簡欺負你,你隨時來找徐伯伯我,我給你收拾他,哈哈哈~” 傅成蹊覺得這話怎么聽怎么不對勁,卻也笑道:“多謝徐伯伯?!?/br> 一旁的白簡行鄭重道:“徐伯伯放心,我一定待大師兄好?!?/br> 徐伯用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深深看了眼白簡行,旋即哈哈一笑道:“你能這般說,徐伯伯就放心了?!?/br> 眾人又坐下說了一會兒話,菜飯便上桌了,因徐伯這人沒有半分長輩的架子,眾人有說有笑,席間十分熱鬧。 傅成蹊將一路上的見聞挑著說,從月萊國的風俗特產到海之虛的九死一生,當然,那些讓人無法啟齒的事兒都略過去,兩人的關系變化閉口不談。 末了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海貍能治百病,使人長生不老的說法都是世人杜撰的,阿筠的病……我會再想法子?!?/br> 顧筠莞爾一笑:“無論如何,此番路途遙遠兇險萬分,辛苦大師兄與小師弟了,我這病也隨緣罷,沒這么多計較?!?/br> 顧笙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旋即瀲瀲一笑道:“老三,今兒眾人開心,你就別說這混賬話罷?!?/br> 顧筠也笑:“是我失言了?!?/br> 傅成蹊此刻才意識到那毛球兒不知竄到哪里去了,進屋這么久也沒見著連昭,料想定是他們這些精怪們躲著徐伯不敢出來,也沒往深了想。他知徐伯好酒,便將從月萊國捎回的梅酒取了來,還囑咐白二拿了四只冰璃盞,打算讓徐伯嘗一嘗這月萊梅酒的滋味。 “徐伯伯您嘗嘗,這月萊國的梅酒雖不名貴,滋味還算不錯的?!闭f著便恭恭敬敬地為徐伯斟了滿滿一杯。 冰璃盞是杯中仙器,取北淵寒玉為質,至陰至寒,玲瓏剔透有流光,酒入杯盞,即刻結了層薄霜。 徐伯將杯中梅酒一飲而盡,不禁贊了聲好酒,喝得歡喜了,不住地夸富貴長進了懂事了最討長輩喜歡了,直把傅成蹊這面皮與墻一般厚的人都夸得害了臊:“徐伯伯若是歡喜,我與阿簡這一趟月萊國之行便值當了?!?/br> 徐伯又斟了一杯感嘆酒道:“若是再早幾年,我身子骨硬朗些,也要去一番月萊國,除了喝酒,也逛逛那邊的窯子,順帶采買些靈藥、春宮圖集,哈哈哈~如今這把老骨頭是禁不起渡海的折騰咯——”頓了頓,又笑嘻嘻地繼續說道:“說起來,你們嘗了月萊姑娘的滋味沒?” 白簡行面色微沉,傅成蹊怔了怔,坦然一笑:“沒有” 徐伯嘖嘖了兩聲道:“可惜了可惜了,不過我料想小簡也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哈哈~” 傅成蹊面上有些訕訕的,抹了抹額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顧笙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就連一向溫雅有度的顧筠都似在拼命忍笑,只有白簡行是一臉云淡風輕泰然自若。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徐伯忽而對白簡行正色道:“小簡吶,我最近可撿到了一件寶貝,怕還是你弄丟的東西,吃罷飯我給你瞧瞧罷?” 聞言,傅成蹊夾菜的手頓了頓,白簡行則眉頭微蹙,道了聲好,心中納悶到底是什么東西,自己弄丟了還毫無知覺? 但既然徐伯都那樣說了,也不好再多問,只得心事重重地捱到飯罷。 * 用茶水漱了口,白簡行便與徐伯來到偏廳,傅成蹊心中略有不安,卻也沒跟過來,只佯作漫不經心與顧筠顧笙在外喝茶。 徐伯看白簡行冷著一張臉,笑道:“真是一物降一物,你也只有在你大師兄面前,才舍得露出一點兒情緒來?!?/br> 白簡行不置可否,微微垂下頭,努力調動面部肌rou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只得恭恭敬敬問道:“徐伯伯說撿到的事物是?” 徐伯斂了笑容,從衣襟里掏出個錦囊往桌案上一放,頗為慈祥地道:“這錦囊,是小簡你隨身帶著的罷?” 白簡行直勾勾地盯著那枚再熟悉不過的錦囊,身子猛地一顫,面上的從容瞬間崩塌,臉色由白轉青,額角淡青的血管突突地跳,冷汗涔涔。 怎么會——?! 明明已經親手扔到了海里!他現在還能清晰記得錦囊脫離指尖拋向空中時如釋重負的輕松感與逃避責任的罪惡感…… 徐伯瞧他面上突然全無血色,柔聲道:“這是莫明誠那老頭兒留給你的罷?!?/br> 白簡行木訥地點了點頭,感覺一腔子血直往腦袋上涌,渾身的肌rou都僵硬得失了控制,他愣了片刻才稍稍回過神,一把將桌案上的錦囊握在手里,沙啞著聲音道:“多謝徐伯伯?!?/br> 徐伯將他的神情瞧在眼里,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說那老頭兒就是討厭,身子早已化成黃土,魂兒都不曉得投胎到哪兒去了,還來禍害自己弟子?!?/br> 白簡行不言語,微微顫抖著手將錦囊塞入衣襟,暗暗深吸了口氣,額上的冷汗還未來得及擦,面上又恢復了從容。 徐伯喝了一口茶,緩緩道:“不過,小簡吶,失而復得定是機緣,也許莫明誠那老頭兒是鐵了心讓你打開瞧瞧了?!?/br> 白簡行沉吟半晌,沉聲道:“我心中有數?!?/br> 徐伯用能洞悉一切的老眼瞧著白簡行道:“你不親自瞧一瞧,心結怕是解不開的罷,或許是件好事兒呢?!?/br> 白簡行不言語,徐伯旋即柔和一笑道:“也許事情不似你想的那般糟糕吶——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你們大老遠的回來還沒能歇息,就被我拖住啰嗦了一晚上,很累罷,哈哈哈~我也是個惹人厭的老頭子了呢?!?/br> “失而復得,定不是壞事?!闭f著徐伯便站起身來,打了個哈哈伸了伸懶腰,渾身舒暢地蕩出了屋,還與傅成蹊他們討了一壇月萊梅酒,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白簡行獨自一人愣愣地站在屋中,輕輕合上眼睛,睫毛顫巍巍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