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末了,顧笙水光瀲瀲的眼睛在月色下悠悠一轉,溫言道:“此去路途遙遠,殿下一定要萬分小心才是,我與老三等你與小師弟回來?!?/br> 傅成蹊被瞧得有些恍惚,半晌撓了撓頭道:“阿笙放心罷,明年開春前我與阿簡定會好好的回來,給你們捎些上等的海味干貨,哈哈~” 平心而論,傅成蹊這安撫的話說得分外虛,一點底氣都沒有,此去山高水長,不知路上會遇到什么變故,如若身份暴露,說不定就被白簡行那小子一劍劈了,走一步是一步罷。 如今的白簡行,也不一定就非劈了自己不可,畢竟…… 想到此處,傅成蹊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眼神溫柔地似能滴出水來,一副傻樣兒。 車里的白簡行斜斜地瞧了他一眼,遲疑片刻,淡淡開口道:“大師兄想什么,這般歡喜?” 傅成蹊聞言回過神來,咧嘴一笑道:“在想那月萊國海產豐富,品類繁多,不曉得到時候該捎哪幾樣回來給阿笙阿筠嘗嘗鮮?”頓了頓望向窗外道:“也不曉得過年前趕不趕得回來?!?/br> 白簡行微微皺了眉道:“只怕入冬后海上風浪大,船不肯渡耽誤了行程?!?/br> 傅成蹊看他面有愁色,揚起嘴角道:“也不必這般著急,走一步算一步,實在不行,我與你兩人在月萊國過年也別有一番風味呢?!?/br> 白簡行定定地瞧了眼傅成蹊,淺色眸子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瀾,斂回目光望向窗外,不再言語。 傅成蹊也撩開車簾子,雨色蒙蒙,滄北鎮漸行漸遠。 * 傅成蹊上輩子是個養尊處優的太子,哪里吃過車馬顛簸的苦頭,好在這莫小公子的軀殼底子不錯,坐了大半日的車也并無頭暈胸悶的癥狀,只是有些無所事事。 白日里借著天光還能翻翻隨身帶的幾本心法秘籍志怪話本,可現下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陰雨天氣又無月光,別說看書解悶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就連今夜的住宿都成了問題。 傅成蹊望著車窗外綿綿夜雨,嘆了口氣:“看來今夜我們得在馬車上湊合睡了?!?/br> 白簡行點了點頭:“無妨” 傅成蹊早料到他對此無所謂,可他有個畏寒的毛病,又是這般深山老林濕寒入骨的夜晚,傅成蹊早已手腳冰涼,想到就要如此硬挨一夜,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裹緊了身上的褥子半臥著,濕寒的空氣透過衣料浸入肌膚,寒涼透骨。模模糊糊瞇了一會兒,又被凍醒,手腳早已寒涼透了。 “大師兄 ” 白簡行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傅成蹊有些疑惑地恩了一聲,微微抬起眼往上瞧。 淺色的眸子在夜色里似有暗光流轉,看得傅成蹊一怔,片刻方道:“怎的還不睡?” 白簡行遲疑片刻,掀開緊緊裹在傅成蹊身上的褥子,整個人鉆了進來,理所當然地臥在傅成蹊身側。 “……”傅成蹊詫異,這馬車置辦得足夠闊氣大方,睡兩個人絕無問題,他完全用不著和我擠在一起罷? 旋即一想,身側多個人也好,倒是暖和了許多,橫豎自家師兄弟無需太見外,反倒顯得生分了,于是也心安理得地任白簡行躺在身側。 片刻,白簡行往他后背捱了捱,兩人不過半寸的距離,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的體溫,傅成蹊身子莫名一僵,腦中不合時宜地閃現那日夕臾花海的旖旎夢境,不禁老臉一紅,心底隱隱生出一絲無來由的焦躁。 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大師兄,讓點枕頭給我?!?/br> 傅成蹊皺了皺眉,故作淡然道:“你自己取個枕頭來睡罷?!?/br> 白簡行不置可否,一時沉默彌漫了黑暗濕冷的車廂,傅成蹊正欲裹緊被子重新睡去,一雙手臂猝不及防環住他的腰,將他往懷里一拉,傅成蹊就以蜷縮的姿態被白簡行攬入懷中。 白簡行這人看起來冷冰冰的,手倒是暖和,握在自己冰冷僵硬的手上,舒服透了。 舒服歸舒服,傅成蹊還沒舒服到糊涂,微微掙扎了番,驚駭道:“阿簡,你怎么了 ?!” 白簡行云淡風輕道:“我說過,有我在大師兄不會冷?!闭f著將傅成蹊摟得更緊了,讓懷中的人兒動彈不得。 竟無言以對…… 傅成蹊知道自己掙扎也沒用,白簡行這人倔得很,說過的話認定了的事,一定會以自己的方式貫徹到底,即使在別人看來荒謬又可笑,也絲毫不為之所動。 于是只得任他摟著給自己取暖,身子一暖和,睡意漸漸襲來,末了,朦朦朧朧之際微微揚起嘴角道:“孩子話……” 身后的白簡行淡淡地嗯了一聲,將下巴抵在傅成蹊頭上,輕輕閉上眼睛,唇角不自覺地揚起,聽著淅淅瀝瀝雨打秋窗,心中再滿足不過。 * 山一程,水一程,車馬顛簸了一個多個月,兩個人也摟著睡了一個多個月,轉眼到了九月末,正值秋意深濃之時,行至牧州。 從牧州出海,順利的話,估摸著十月末便可抵達月萊國。 兩人尋了家客棧,又寄存了車馬,打算在牧州住上個三四天,置辦些行船物品喘口氣兒,等一切打點妥當了再雇艘船出海。 “勞煩準備一間客房,多謝?!比缃窀党甚杩墒前堰@話說得順溜了,臉不紅心不跳,摟了抱了這么久,還扭扭捏捏放不開那就說不過去了。 傅成蹊一進客房,便敞手敞腳地癱倒在床榻上,肆意滾了兩圈,停下抬頭一瞧,白簡行正站在上方不動聲色地凝視著他。 傅成蹊咧嘴一笑道:“一路上顛簸得我骨頭都散架了,舒展舒展~” 白簡行淡淡地點了點頭,意思大概是你繼續滾罷不礙事,自己則井井有條地卸下知退劍,褪去外袍,用清水洗了一把臉。 傅成蹊瞧著他端正的背影懶懶道:“阿簡,你說,我們這一路上同床共枕都習慣了,以后回了滄北,干脆換個大床得了?!?/br> 白簡行瞧了他一眼,十分鄭重地答道:“好” 看他如此痛快,傅成蹊倒是怔了證,旋即笑道:“我逗你的,現在是冬天還好,大夏天兩個大老爺們擠一張床,熱不死你?!?/br> 白簡行不言語,將自己打點干凈了,臥在床榻上很自然地攬過傅成蹊的肩膀,下巴搭在他的肩窩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半夢半醒之際,傅成蹊似聽到對方極輕的一句:“熱也無妨,就是想抱著……” 因為實在太輕了,飄飄渺渺的也落入了夢里,不真切。 * 第二日,兩人決定分頭去行動,白簡行去雇艘能抵御冬日風浪的大船,再尋幾個靠譜的船夫捎上,傅成蹊則輕松許多,置辦些行船日常所需之物,晌午時分在客棧匯合。 常年出海的大船上淡水食物倒是齊備,只是傅成蹊擔心口味過于單調寡淡,故打算自個兒準備些,順帶多采買些針碗羅盤之物,也備不時之需。 一條街走到頭,傅成蹊的目光被售賣‘狂骨人偶’的小攤吸引住了,人偶用瑩白的獸牙雕刻而成,形容陰森可怖,入木三分,心道這牧州民風真是彪悍,竟以狂骨人偶作為擺設,不覺瘆得慌么? 正當傅成蹊瞧得入迷之時,后背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拍—— “這位公子,瞧你身上的味兒熟悉的很,怕是故人罷?” 傅成蹊聞言心頭一凜,猛地回過頭—— 怔住了! 立在他面前這人,竟與阿簡有六七分相似,十四五歲年紀,銀發淺瞳,一雙眼睛瞧著他似笑非笑—— 作者有話要說: 阿簡開啟強勢尬撩模式~ 看吧殿下快要被壓得死死的,一步步落入阿簡懷里~~ 日常表白看文小天使~文數據是有些不堪入目~~不過你萌是我的動力~ 一個個抱起來~ 第44章 五先生 愣了片刻,傅成蹊回過神來,斂氣凝神欲將靈力匯于指尖—— 此少年非人! 可惜為時已晚,少年人笑微微地瞧著他,淺色的眸子閃過一抹琥珀色的光,傅成蹊瞳孔驟縮,眼眸中的光彩一分一分褪去,眼神頃刻變得呆滯混濁,提在手上雜七雜八的物件也盡數落了地。 少年人彎起一雙淺色的眸子道:“公子跟我回家罷~” 傅成蹊如木偶般呆滯地點了點頭,毫無神采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少年,全無意識,跟隨其后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如同一具被*cao縱的死尸。 * 頭仍然有些昏沉,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傅成蹊微微睜開眼,從窗外透進的日光有些刺目,迷迷糊糊間瞧見一人背對著他坐在床榻上,一頭銀發一襲素衣,他差點兒脫口而出叫對方阿簡—— “阿承,你越發不像樣子了,怎能這般無禮,就把人給綁來了呢?”背對著他那人無奈的地說道,微微嘆了口氣。 傅成蹊斜眼望去,那位名喚阿承的少年,正是他在狂骨攤兒前遇到的少年人! 阿承垂頭立于那人身側,委屈道:“五先生冤枉我,我明明是將他‘請’來的!” 五先生微微責難道:“毫無道理!有這般用幻術將人請來的么?” 阿承吐了吐舌頭,似自語道:“這位公子又沒缺胳膊少腿,頭發絲兒都沒少一根,有什么好擔心的,大不了等他恢復了送回去便是?!?/br> 五先生道:“以后做事不可如此魯莽,這位公子一看便是修行之人,我們向來與玄門中人井水不犯河水,可別結下梁子才好?!?/br> 阿承垂下眼皮,無精打采地道:“曉得了,阿承錯了?!?/br> 五先生又嘆了口氣,片刻,阿承瞟了眼傅成蹊道:“五先生,那公子醒了——” 五先生驀地轉過身,四目相對,傅成蹊睜大眼睛,這五先生的臉生得極像白簡行,銀發淺瞳,皎若玉樹,傅成蹊恍惚了,愣愣的失了言語。 恍惚不過片刻,傅成蹊便暗暗凝神運轉周身的靈力,渾身經脈暢通無阻并未被人動手腳,饒是如此,他仍不敢放松警惕,因為他面前這兩人,是狐妖,還是道行頗深即成神巫之狐,暗自估量了一番,料想自己還不一定是老狐貍的對手。 五先生瞧他面色有異,微微皺了眉頭,旋即又展眉謙謙有禮道:“在下牧州葉五,葉洵如,字忘歸,今兒劣徒未經公子同意,便將公子請了來,實在是多有得罪?!?/br> 傅成蹊嘴唇動了動,遲疑片刻道:“在下滄北無稽派莫穹,不知五先生此番請我來府上,所為何事?” 五先生淺色的眸子掠過一絲憂慮,道:“實不相瞞,莫公子身上,有我小侄兒的‘氣’?!?/br> * 五先生的宅院建在牧州城郊的青玄山上,終年云霧繚繞飄飄渺渺,頗有幾分仙氣。 時近日落,傅成蹊顧慮白簡行等不到自己是要擔心的,急著想趕回去,無奈被施了幻術后,雖靈力未損經脈通暢,手腳卻全無力道,連站立都困難,腳一沾地險些摔倒。 幸而五先生扶了他一把,滿臉歉意與他說道,這是幻術留下的后遺癥,怕是得六個時辰才能恢復如初,傅成蹊急得想跺腳,卻無奈連跺腳的氣力也無。 五先生瞧他干著急,便讓阿承下山去客棧尋他師弟白簡行報個平安,傅成蹊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阿承剛下山不久,五先生便命一眾小狐妖在花園中備了桌酒菜,以表歉意,略盡地主之誼。 傅成蹊瞧五先生這人待他恭謙之極,不好駁他臉面,恰巧莫小公子的殼子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橫豎暫時也下不了山,既來之則安之,不如飽餐一頓來得舒坦。 深秋天光短暫,夜來得快。天邊一輪新月如鉤,借著月色與天螢草散發的幽光,兩人端坐席上。 傅成蹊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五先生的宅院,格局擺設頗有品味,不落俗套,言談舉止更是風雅端正,禮數周到,料想五先生雖是只狐妖,也是一只頗有風骨的狐妖,不禁心生好感,也不似一開始那般戒備了。 一席小菜精致美味,新焙的螢草酒更是醇厚綿長。兩人在席上相談甚歡,五先生便把自己這十多年來找小侄子的事兒與傅成蹊細細道來。 葉氏原屬西州白狐一族,后輾轉遷徙到牧州境內,與世無爭潛心修行。 葉洵如排行老五,故稱五先生,與三姐葉汐如隱于青玄山修行,甚少沾染凡塵之事,日子過得和樂太平。 直到四十年前的一日,葉汐如在青玄山下撿到一名重傷男子,就像戲文里唱的那樣,從此萬劫不復。 葉姑娘如何救治那名男子,又如何與他日久生情私定終身,如何懷上骨rou就不做細述。誰料想那男子是個負心漢,待葉姑娘誕下嬰孩后,在一個月色清冷的夜晚使計迷倒葉家兄妹,帶著嬰孩逃跑下山去了,從此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