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阿簡!” “小師弟!” 白簡行凌空躍起,知退出鞘,朝羽衣人縱劍一劈,羽衣人沒料到生了變故,心神略分,險些不敵,慌忙把站在身邊的盧小公子推開,勉強張開羽扇抵擋。白簡行劍中灌了靈力,劍法大開大闔,靈巧多變游刃有余。羽衣人雖修為極高,卻也漸漸不敵,落了下風。 盧小少爺在一旁雙唇緊閉,臉色青白,目不轉睛地盯著纏斗的二人,生怕他的情郎有何差池。 傅成蹊眼觀現下局勢,雖然白簡行穩占上風,這羽衣人怕是有百年道行,能耐得很,勝負一時難分,眼睛骨碌一轉,從懷中取出已失去效用的人偶符,咬破手指在符紙上潦草一畫,嘴角揚起,口中念訣朝那正全力應付白簡行的羽衣人一擲。 “游之小心!”隨著盧泊卿一陣驚呼,一道幽藍的火光照亮庭院。 被藍色火焰包圍的羽衣人狠狠瞪了一眼傅成蹊,咬牙道:“你居然使得出涅盤咒!”便在此時,白簡行斜斜刺向他心口,羽衣人向前跨出一步避開,腳下一個踉蹌,險些倒地。 一股羽毛燒焦的味道彌漫開來,傅成蹊咧嘴一笑,朝已經敗下陣來的羽衣人道:“怎樣,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又轉頭對顧筠嘻嘻笑道:“阿筠,餓不餓?師兄給你烤野雞吃?!?/br> “……羽衣人乃鳥蛇,并非野禽?!鳖欝拊频L輕道。 傅成蹊心下感嘆,顧筠這人妙得很,連譏諷的話都說得這般謙謙有禮一本正經。就在傅成蹊準備與顧筠打趣之時,一道羽劍朝他二人飛刺而來,白簡行急急轉身當空一斬,羽毛碎成數段落地之時,羽衣人也趁機飛身而上跳出院落。 白簡行正欲追出,傅成蹊道:“阿簡,窮寇莫追,暫且放過他罷?!彼菢诱f,并不是慈悲大發,而是羽衣人狡詐,善設埋伏,且喜成群出沒,就是說,這附近一定還有其他的羽衣人,雖然白簡行厲害,敵明我暗,還是謹慎為佳。 反正這羽衣人的孩子還在盧小少爺肚子內養著,還怕他不來自投羅網么? 白簡行似也想到了這一層,點了點頭,沒再繼續追出去。 “三位先生,游之與你們無冤無仇,何苦如此相逼?!闭Z氣不卑不亢,冷冰冰的。 三人聞言齊齊望向盧泊卿,只見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白中發灰,身子不住的細細顫抖,立在滿是積雪的庭院里,搖搖欲墜。 傅成蹊瞧他消瘦的身形單薄的衣衫,面上沒有一絲兒血色,竟比鶯兒更像紙片人兒。心下不忍,溫言道:“盧小少爺,我們進屋說話罷?!?/br> 盧泊卿淡淡的點了點頭,推門,一陣融融寧神香撲面而來,溫暖如春。 * 興許是暖和了,盧泊卿斂去了面上的驚怒之色,又恢復了往日的波瀾不驚,替三人沏茶。 “三位先生,我還是白日里那句話,你們受了我爹所托,該給的銀子我一兩都不會少給,這事兒你們別管,爹那邊我來應付?!闭Z氣淡淡的,卻毫不含糊。 顧筠定定地看了盧泊卿一眼,收回目光,道:“盧公子,你可知身為男子,懷了羽衣人孩子的后果?” 盧泊卿遲疑片刻,答道:“我自然曉得?!?/br> 眾人微微一愣,白簡行淡淡道:“人妖殊途?!?/br> 顧筠也點了點頭道:“盧公子,人與妖結合本就有違天道,況且你是以命作為代價,何苦執迷不悟?!?/br> 盧泊卿卻釋然一笑道:“人妖殊途又如何,懸崖無須勒馬,執迷何必要悟?” 傅成蹊覺得此話甚有道理,竟不知如何反駁,揚起嘴角道:“是這個道理?!?/br> 顧筠白簡行同時望向他,顧筠微微搖了搖頭,而白簡行則一副就你話多的嫌棄神情。 “況且,我這雙眼睛,還是游之送的,報恩理所應當,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互不相擾?!北R泊卿云淡風輕道。 “不孝子!你倒是惦記著那妖物的恩情,爹娘都不要了罷!” 眾人心頭一凜,盧老爺已經推門而入。 作者有話要說: 羽衣人的樣子,可以自動腦補大天狗→_→ 日常表白天使求收藏qaq 第12章 同屋而眠 傅成蹊頓時心下雪亮,原來這盧老爺早就猜測知曉了事情原委,此次留宿他們,只怕是為了尋個證據罷了。 畢竟知子莫若父,況且盧老爺是十足精明的生意人。 盧老爺朝三人恭謙地拱了拱手,顫聲問道:“三位先生,怎樣才能徹底將我兒……我兒肚中那穢物清理掉?!?/br> 盧泊卿聽到清理一次,身子微微顫了顫,面色蒼白,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么,終究沒說。 顧筠道:“盧老爺,盧公子現在的情況,恐怕只得一種辦法——” “咳咳咳——”傅成蹊朝顧筠使了個眼色,顧筠會意,不再多言。 傅成蹊道:“盧老爺不必擔心,我三師弟醫術了得,活死人、rou白骨都不在話下,救治盧公子這病,自然簡單得很?!?/br> 盧老爺眼睛一亮,眼泛淚光,朝顧筠俯身跪下顫聲道:“還請顧公子救我那不孝子一命,顧公子想要什么,老夫一定盡全力滿足——” 顧筠一把撈起盧老爺道:“不敢不敢,救人本是我無稽派分內事,我定當盡全力?!?/br> 各人又說了幾句話,盧老爺邊抹眼淚邊對顧筠千恩萬謝,看得人唏噓,而盧泊卿則在一旁蒼白著臉,不言語。 因害怕羽衣人再尋來,三人只得繼續留宿盧府。 大半夜的,憑空多了一個白簡行,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看盧老爺神色為難,傅成蹊道:“大晚上的,盧老爺也別讓下人收拾廂房了罷,怪折騰的,我這小師弟,自小與我一道兒睡,沒我在身邊他睡不著,哈哈?!?/br> 盧老爺如釋重負,道:“那就暫時委屈白公子了?!?/br> 白簡行微微頷首,偷偷剜了一眼傅成蹊,驚得傅成蹊身子猛地一顫。 * 三人走在回西北面廂房的路上,顧筠問:“大師兄,你為何要與盧老爺那般說?”顧筠指的,自然是讓盧小少爺落胎的辦法。要知道,羽衣人埋下的胎兒,縱然母體已經死亡,胎兒還是可以吸食母體腐rou骨血長大,直到孕期足十個月,方能自己破肚而出,何況普通的墮胎藥,根本沒辦法。 除非—— “你若告訴盧老爺,只有殺了羽衣人,取其妖丹,喂盧公子服下,方能落胎這種話,盧公子怕是要恨你入骨,他也怪可憐的?!?/br> 顧筠眉頭微蹙,覺得此話很有道理,卻又有哪里不對。 傅成蹊又道:“阿筠,你看的書多,真沒有其他法子可以讓盧小少爺落胎?” 顧筠面色陰郁地搖了搖頭,傅成蹊望向白簡行,白簡行只冷冷重復那句:“人妖殊途,沒辦法?!?/br> 傅成蹊嘖了一聲,嘆氣道:“你年紀尚小,還不通曉情字滋味,那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說著感慨地搖了搖頭,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不過是把戲文里的詞說了罷。 白簡行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斷袖的滋味也很好罷?” “……” “……” 傅成蹊腹誹:白簡行這小子越發沒大沒小了!但是有什么辦法呢?門派里掙錢全指著他,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誰敢說什么。 * 推開門扇,暖融融的,傅成蹊蕩進屋中,果然這天氣還是在房間里捂著被子睡大覺來得舒暢。 白簡行猶豫了片刻,也跟著進了屋,傅成蹊看在眼里,笑道:“我都說了,兔子不吃窩邊草,我雖然……雖然斷袖,也不會對阿簡你下手——”瞟了眼足有六尺來寬的床,道:”今晚我睡地上,你睡床上罷?!闭f著便動手將一床被子鋪在暖爐旁,卷成個筒行鉆了進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白簡行立在一旁,半晌才道:“師兄,你既然已經對二師兄那般,今晚就不該那樣對三師兄?!?/br> 誒?我對顧笙怎樣了?今晚我又對顧筠怎樣了?傅成蹊一時參不透白簡行這番話的意思,片刻,回過味來,微微汗顏—— 咳咳咳……原來這小子一直以為我和顧笙之間有點啥,然后又誤會了今晚我與顧筠……等等,難道是剛才我替顧筠捂耳朵被他瞧見了?這小子夠狠!原來那時候就在院子里看著了,卻遲遲不肯出來相助,非等到最危急關頭才出手,真是…… 傅成蹊從被子里探出腦袋,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阿簡,我和阿笙阿筠當真都清清白白,你懷疑我倒無所謂,別誤會了他們?!?/br> 興許是他這番話說得極真誠,白簡行沒再說什么,收回目光,徑自朝床走去,片刻又進入打坐入定的狀態。 “阿簡,幫我把燭火滅了罷?!备党甚枥^續將頭埋在被子里。 燭火閃了閃,滅了,月光透過窗紙漫了進來, 夜已深沉。無夢。 * 醒來時天未亮透,暖爐的火滅了,地上寒氣重,傅成蹊是被凍醒的。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原本打坐入定的白簡行,此刻仍然是坐著的模樣,頭卻微微垂下,呼吸勻長。 傅成蹊嘴角微微揚起,哈,這小子果然還是個孩子,明明很困了,每天還這般倔強,這樣坐著睡著涼不說,對脊椎怕是不好。 傅成蹊從被子里鉆了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本想讓他躺下,卻又擔心動作太大驚醒了他,猶豫片刻,只拿起一旁的綢被裹了裹他的身子。 白簡行的睫毛似動了動,銀白的頭發松松的垂在肩膀上,傅成蹊心中好笑,難得見到這個小師弟如此無防備的樣子,被冷醒也值了。 * 輕輕踱到桌案旁,摸了把椅子坐下,看著漸漸透亮的晨光發呆,喝了一口冷茶。 應該是許多年前的事,那時候阿遠也這般大,十五六歲,阿遠阿遠,二皇子傅寧遠,兩人自小親厚,人人稱贊皇家難得如此兄弟和睦。也是這般冷的天,大雪初霽,太子傅成蹊十八歲生辰,往東宮送禮的人如河里的鯽魚,絡繹不絕,各種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熱鬧是熱鬧,名貴是名貴,卻沒有一樣讓傅成蹊想多看兩眼。 獨獨是傅寧遠親自送來的兩樣東西,讓傅成蹊樂了一整天,一壇醉月涼,兩只永明盞。 醉月涼是酒中仙品,釀酒的水,收的是每年八月十五日子時吟游花上的露珠兒,作麴、浸麴、炊、釀的過程中匯入仙家靈力,待七七四十九個月圓之夜,酒初成,再浸入百花百草精魂,又待七七四十九個月圓夜,酒成。 永明盞是杯中仙器,取昆侖雪玉為質,以靈咒加持,晶瑩剔透,暗夜流光,酒入盞,似一汪浩浩乾坤。 傅成蹊好酒,傅遠寧贈好酒,傅成蹊好仙器,傅遠寧贈仙盞,最了解太子的人,非二皇子莫屬。 傅成蹊心知,阿遠對仙器道術之流從來看不上眼,卻因自己歡喜,他愿意花費大力氣求得。 那日,他兩人費了好些氣力,避開宮人的視線,偷偷摸摸跑到雪廬相對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快活似神仙,不多時,一壇仙酒見了底。傅寧遠不甚酒力,臥在雪廬的石榻上,傅成蹊怕他冷,褪下狐氅緊緊裹在他身上,傅寧遠也是這般,睫毛微微顫動,傅成蹊自己則身著單薄的衣衫坐在一旁,微瞇著半醉的眼,看白的雪黃的瓦紅的墻,直到掌燈時分,宮人尋了來。 少年人不畏冷,其實只是強撐著,那日后,太子二皇子都染了風寒,太醫急急兩頭跑,累得山羊胡子亂顫。 傅成蹊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如今那兩只永明盞,是否還安安穩穩地躺在東宮?隨后又搖搖頭,連東宮的太子都完蛋了,何況那兩只杯子?不知道這兩件寶貝早已落在誰的手上了罷,當真便宜了那人,嘖。 事到如今,傅遠寧這個名字,在他心里卻已經驚不起一絲風浪了,不知多少世的緣分才能做兄弟一場,原來這份情誼,只是我一廂情愿,是是非非也只是前塵往事罷了,只望那些被我連累的人,如今已經好好投胎了罷。 * 傅成蹊一手支腮,誤入回憶深處,竟漸漸又有些乏了,迷糊了一陣,一陣敲門聲把他驚醒。 來人竟是盧泊卿。 這小少爺有和他爹一樣的毛病,猝不及防的,噗通一聲,在傅成蹊面前跪下了,嚇得傅成蹊連忙把他撈了起來,心道,平日里這樣一個不卑不亢面若春風之人,此刻竟也做到這種地步。 盧泊卿的來意很明顯,求他們放過羽衣人,放過他和羽衣人的骨rou。 事到如今,傅成蹊聽到一個男人說他與另一個男人的骨rou這種話,還是會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 傅成蹊用靈力溫了一杯茶,擺到盧泊卿的面前,又把其中利害關系與他說了一遍,盧泊卿依舊不為所動,這些話羽衣人當然都告訴過他。 這么看來,羽衣人倒真不算壞,十足的誠實。 白簡行早已醒了過來,仍是那張無波無瀾的臉,衣衫整整齊齊,微微頷首道了聲:“盧公子 ”算是打招呼,便又自個兒入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