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他長到這么大,少有如此兒女情長的時候,不過感覺不算討厭,就像是一趟長長的旅程跑累了,他在中途不一樣的風景里歇過,從身到心舒暢到不行,才能繼續信心滿滿的跑下去,朝著終點前進。 當然,她這份風景他是一定要隨身帶在身邊的。 裴郁寧雖然想得很好,但顏書語是鐵了心的,“不定親,也不成親?!?/br> 她冷酷決絕得很。 她這模樣其實在裴郁寧看來有趣得很,他是寧愿她冷著一張臉,也不愿意她再像昨天晚上那么哭的,他自己從來不哭,但也知道痛到哭的滋味不好受,于他而言,她對自己心軟些,對別人冷酷無情些,即便那個人是他自己,他也是愿意的。 心太軟的人容易受傷,也最護不住自己,他不希望她總是被傷害的那個人。 可惜,她本性已定,難轉移。 但正是因為這種性子,他才能利用她的心軟靠近她,“你知道我現在很難吧,府里要養家將,過段日子還要去西北,我缺錢缺藥缺糧缺人,什么都缺?!?/br>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那他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為難與軟弱也就順理成章了,“我現在難得很,求你和我定親,是幫我救我?!敝劣趲退人氖悄姆矫?,他就不細說了,于她,她自會想到自己覺得合適的地方。 “我過幾日就要回望京,處理好慶州那筆生意,就要帶著人去西北上戰場,再回來可能就是兩三年之后,”裴郁寧這說的全都是真話,“或許你現在很不想看到我,但世事無常,有朝一日,你可能會發現,今日是我們見的最后一面?!?/br> 他雖則在笑,但神態感傷,眼神柔軟,在她面前是少有的坦白與軟弱,顏書語抿了抿唇,看著這個從知道一切起就一直退讓著的少年,心微微軟了些。 但心軟歸心軟,她卻不可能貿然應下,更何況,“從前的你一直沒出事,這次也不會?!边@點,她是毫不猶豫堅信的,從戰場上活下來,并取得勝利這件事,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飯。 在她面前示人以弱果然是最好用的手段,他卻用的有些心酸苦澀,他明明是最希望她冷酷起來的那個人,卻要利用她的心軟達成目的。 這么看來,他和曾經傷了她的他也沒什么區別,同樣不是什么好東西。 “你也說是從前了,”他笑了一笑,“從你回來開始,一切就都已經改變了,說不定因為你不喜歡我,我這次去西北就可能再也回不來了?!?/br> 說這些的時候,他沒了感傷與柔軟,反而是就事論事般的心平氣和,就像真的有那樣的命運擺在他面前,需要去驗證去承受一般。 顏書語皺了眉頭瞪了眼睛去看他,神色頗為不善。 但比之她,裴郁寧平靜自在得很,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兩口,不再看她。 “你是知道府里那些人是什么樣的,不管我回不回得來,我都不希望我未婚妻的名分掛在她們找來的那些女人身上,就算我們不能再續前緣,但至少一點,”他看向她,鄭重又坦然,“我未婚妻和妻子的名分只能放在你身上?!?/br> “就像你只能是我孩子的母親一樣?!?/br> 顏書語越聽裴郁寧說話越覺得刺耳,直到最后那一句入耳,她猛然站起身,身前杯子里茶水灑了一身。 裴郁寧動作極快的拂開杯子,攬著她退了兩步,避開茶水,顏書語則呆愣愣的想著事,對這些毫無所覺。 許久后,她終于給出了如裴郁寧所愿的答復,“我接受定親,但不會嫁你?!?/br> 看,果然又心軟了,裴郁寧軟著眼神看她,她這樣,讓他怎么可能把她交給其他人,即便那個人是過去的他自己也不行。 這樣的珍寶,他得放在心里捧在手里好好護著,直到哪一日.她能徹底放開心結,對他笑得像那次一樣。 ☆、第35章 135同心二意 顏書語答應定親這件事之后,裴郁寧就徹底放過了她。 在送她回顏家的馬車上, 他抓著她的手, 低聲問她,“你知道以后的很多事情吧?” 顏書語點點頭, 但發現他只顧著低頭看她的手沒反應之后, 她輕應了一聲。 裴郁寧抬起頭,昏黃風燈下, 他神情嚴肅的告誡她,“你知道的任何事情, 都不要告訴別人,無論是我還是其他人, 一點一滴都不行?!?/br> “你的未來,你不想知道?”顏書語難得有了點好奇心。 “就算你不告訴我, 我也知道, 我.日后的路是拿命拼出來的?!迸嵊魧幷f起這些平常得很,但同樣可由這簡單的一句話窺到他內心的強大與過人的自信, “日后我只會走得比從前更遠?!?/br> 裴郁寧本來可以不把他未來要走的路說得那么血腥殘酷, 雖然那是事實, 不過這會兒他希望軟化她讓她心軟多憐愛他一些, 因此毫不介意厚著臉皮在她面前賣乖。 果然,聽了他的話,被他抓著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顫了一下, 許久后, 他聽到了她的回復, “我知道了?!?/br> 顏書語從來就沒想過要借著她知道的那些做什么,只除了想幫扶一把從前的親朋古舊,其余的倒也沒打算做什么大事。 即便是要幫扶那些人,她也只打算暗地里幫忙,并不想自己上前,時間倒退太多,每個人的命運或許都會像她和裴郁寧這樣發生轉變,她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會走上從前的路,但力所能及之下,她會幫扶著他們度過難關,若是有緣,今生或許還能聚在一起。 于她而言,各自安好,那就足夠了。 不得不說,她乖巧應聲的模樣動人得很,裴郁寧忍了許久,到底沒忍下那股沖動,將人抱進了懷里。 顏書語有些不開心,同樣很不舒服,“放手?!?/br> “我答應定親,不意味著你可以隨意越界,如果你總是這樣的話,我就要重新考慮這件事了?!?/br> 裴郁寧苦笑一聲,嘆了一口氣,“去西北之前,這是最后一面了?!?/br> 聽到這句話,顏書語沉默下來,沒再拒絕,但同樣也沒回應。 等馬車停在顏家門前的時候,她才說了一句,“你和以前很不一樣?!?/br> 裴郁寧抱著人下了馬車,夜色里,顏家門前的燈籠被風吹得飄飄蕩蕩,微風中,那點燈光照亮了家門。 看著身前的她,裴郁寧默不作聲,如果過去的那條路上,她順其自然的到了他身邊,那么他會理所當然的將她放在那里,但卻不會太用心,因為在他看來,已經是他的東西,那就永遠都是他的,不可能從他身邊逃離,當然,他也不會允許。 因為太過理所當然,他一定會忽視她,畢竟于他而言,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就是重振門楣重建裴家軍,在西北打下裴家威名,恢復神威侯府開國時的榮光。 為了這些,他連自己都可以委屈再委屈,更何況站在他身邊的其他人,越是被他信任被他親近,就一定會被索取得越多,直到不堪重負。 他是知道自己的,從小父母雙亡,長于惡意,即便那時候他年紀小,心腸也已經變得冷硬,更何況他從小早慧,只會比別人想得更遠更多,卻不會像她這樣心軟貼心。 某個層面上,他們兩個是相同的人,都重情,但他更重袍澤之情,而她更重親情。 他即便后來去了外祖秦家,性格也已定型,除了在外祖父面前有幾分心軟之外,里里外外都冷硬得過分,也不怪那些堂兄弟堂姐妹們和他不親近了。 他們玩耍的時候,他在讀書習武看兵書,他們被親人抱在懷里縱容著撒嬌任性的時候,他一個人孤獨的成長歷練,尤其是當他格外出挑的時候,每個人即便嘴里夸著他,心里也是不喜他的。 在秦家,真正會為他的進步與成功喜悅的,只有外祖父一個人,所以當他十一歲去了安平山剿匪殺人立功歸來之后,一直硬撐著身體教養他的外祖父安然而逝。 因為覺得他已經足夠強大,能夠保護好自己,一路堅定的走下去,所以他放心的閉上了眼睛。 自此之后,他就背負著外祖父的期望回了望京,然后一路走到了現在。 他從來都是個沒有家少有親人的人,所以,如果她真的給了曾經的他一個家,只會讓他在那種溫暖中肆意妄為。 他一定以為,他的時間還多得很,眼前這些事是現在需要做的,等他做完了,他還有無數的時間陪著她,和她一起直到白發蒼蒼。 但現在看來,那個他是錯的。 她回到現在,來到他身邊,就意味著他一定已經發瘋了。 不然他不會看到那些畫面,不會常年無法安眠,就像始終被什么折磨著一樣,無法獲得安寧。 直到他站在她身邊,看著她,親近她,抱著她,至此,躁動徹底平息。 知道過去,意識到曾經自己的錯處,以他的聰慧很快就能尋出第二條路來。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就是他找到的第二條路,而她也如他所愿,和他一起站在了這條路上。 這次,他一定會帶著她一起往前走,不會把她扔在身后。 *** 從得到女兒出事的消息起,顏三老爺就沒心安過,一顆心火里烤油里煎似的,焦灼不堪。 周氏抱著睡著的小兒子坐在旁邊,同樣擔憂不已。 即便現在他們已經得了那位神威侯府裴公子送來的消息,說是大姑娘人已經安全無事,沒真正親眼見到人,他們還是不放心。 即便是還不太懂事的小兒子,也知道jiejie沒回來意味著有不好的事發生,一直不肯上床安睡,若非周氏哄了好一會兒,說是能見到jiejie回來,他年紀小也撐不住,否則還是不肯安睡的。 “人還沒回來?”顏三老爺在花廳中走來走去,神色焦躁地詢問身邊的老仆人。 姜叔抬了下眼皮,看著焦急上火的老爺,說話有些慢悠悠,“裴公子遣人送信來,說是過會兒就到?!?/br> “這都過了好多會兒了,人怎么還沒回來?”顏三老爺這也是急得胡攪蠻纏了。 老仆人只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為著大姑娘的事,老爺最是費心,這種時候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的,除非能親眼看到人。 不過,想起昨天春月被人送回來哭哭啼啼說的那些話,不說老爺心焦,就是他這個聽了一半的人都心顫,這兩人實在是太驚險了。 他在烏安縣呆了半輩子,都從未見過遇過這種禍事,外出做生意人心莫測還有的說,但自己家鄉自家宗族聚集之地,還能遇上這等事,這年年都吃了縣中富戶大孝敬的縣令實在是太不稱職了。 家中人思緒萬千,顏書語則被裴郁寧扶著走側門入了府,還好管家早已機靈的遣了夏翠和李氏來迎她,她才沒當著外人失了體統。 “姑娘,你總算回來了?!毕拇渖ひ羯硢?,似是哭過,奶mama李氏在旁邊也是悄無聲息的抹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要是見不到姑娘,我這顆心真是要疼死了,”李氏將隨身帶來的披風蓋在顏書語身上,一雙眼睛淚意盈盈,“還好姑娘沒事,不然我非得讓春月那個小蹄子吃吃苦頭,她怎么能讓姑娘一個人引開人跑了,這么沒用,護主不利,要她有什么用!” 在李氏心里,誰都比不上她從小奶大的姑娘,她夫婿早喪沒有兒女,身邊也沒有親人,這心里眼里只有自家姑娘一個,若是姑娘遭遇不測,恐怕她后半輩子也是青燈古佛的命。 顏書語最是知道這從小疼她到大的奶mama的心意,她親昵的拍拍她的手,柔聲安撫,“mama放心,我好得很,就是受了點驚嚇,身上沒受什么傷,mama幫我準備點安神湯吧,晚上我想好好睡一覺?!?/br> 這個時候,她幫春月說話,只會讓李氏怨言更多,春月是她日后要信重的大丫頭,若是和奶mama有了隔閡,這人就過不到一處了,那樣不好。 而且,這時候尋些事情給她做,也能安安她過于心慌意亂的心。 裴郁寧走在后面,聽著她柔聲軟語安撫她的那位奶娘,心里不是滋味,從遇到他到現在,她對他若是有剛才的半分柔情,他恐怕做夢都能笑醒。 自從進了顏家的門之后,他就徹底從她眼里消失了,她是真的半分都不在意他如何,也沒心情注意他的好壞,冷酷無情得很。 一時間,他難得的有些委屈,他們現在是這個世上最親近的兩人,未來也會是最親近的夫妻,她這么對他,眼見是真不想把他放在心里的。 不過,也只能是現在了,等他再次從西北回來之后,一切都會改變的。 他從來都有耐心有恒心,無論是振興裴家,還是娶她入門。 花廳那里得了消息之后,顏三老爺帶著繼妻和小兒子快步跑出來應人,神色倉皇嘴唇顫抖,即便在夜里,也看得出臉色白得嚇人。 “父親,母親,女兒回來了?!鳖仌Z見到跑來的親人,上前兩步行禮,笑容溫柔,就如同之前每一次問候那樣。 “你、你回來了,”顏三老爺跑到近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盯著自己女兒看了一遍,確定沒什么不妥之后,那顆心懸了許久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實處,“囡囡,你總算回來了?!?/br> 哀嘆一般的話語,帶著泣音,顏三老爺差點當著一群人的面老淚縱橫,如果不是旁邊老仆人捅了他一把,只怕還真要當著外人的面來個抱頭痛哭。 當著救了大姑娘的裴公子的面,可不好這么丟人,要哭也得等送人走了之后在哭,老仆人這么示意他的三老爺。 顏兆鴻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對女兒存了救命之恩的少年,趕忙擦了眼淚,滿眼感激的將人讓進花廳之內。 身后,周氏神情欣慰的擦著眼淚,“大姑娘人回來就好,廚房里我備了熱水和宵夜,姑娘是想先洗澡還是先吃東西,遣人說一聲就成?!?/br> 顏書語看著雙眼哭得紅腫的繼母,伸手抱了她一下,“母親安心,我人好得很,裴公子待我很盡心,我沒吃什么苦頭?!?/br> “那么危險,哪能沒吃苦頭,”周氏嘀咕了一句,但還是壓下了想說的話,“姑娘先和我去歇息一會兒,等裴公子和老爺談完,咱們再過去?!?/br> 顏書語點頭,跟著家人走遠。 裴郁寧會和父親談什么,她再清楚不過,就是不知道他會拿什么花言巧語來蠱惑她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