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顧雙儀轉了轉眼珠子,正要賣關子,祁承淮就輕輕喊了一聲,“彎彎?!?/br> 她轉頭看見他略帶警告的眼神,心里一慫,顧不得旁人因聽見祁承淮喚她乳名而露出的揶揄,老老實實的道:“她這個情況就是暗經嘛,《醫宗金鑒》里記載,一年一至為避年,一生不至孕暗經。又注說,有一生不行而依然能孕育,謂之暗經者,此所稟之不同,而亦非病,不須治也。其實這種情況的育齡婦女是有卵巢和zigong內膜的周期變化的,但沒有經血流出,終身未見有月經來潮,但能正常孕育胎兒?!?/br> “所以蘅姐你這個病人就是這樣的嘛?!鳖欕p儀解釋完之后又重重的說了一句,表示強調,“她就是暗經,一輩子不來的,有一年來一次的叫避年,都不是月經病,是特殊情況,不用治?!?/br> “那是為什么?跟什么有關?”方蘅皺著眉頭,握著筷子百思不得其解,望著顧雙儀等她給一個解釋。 可惜顧雙儀也不甚懂,摸了摸鼻子道:“原文里頭說是因為稟賦不同,至于很詳細的緣由,我倒是記不清了,不如你去問問中醫婦科的張主任?!?/br> 祁承淮聽著她和方蘅的對話,心里頭多少有些驚訝,他不了解中醫,更沒看過多少古籍,倒是翻過兩三次顧雙儀的書,可是里頭的文言文他才看了兩行就看不下去了,所以從不知道這些。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以往的淺薄,傳承了幾千年至今還在用的東西必定有其獨特之處,現代醫學無法解釋清楚的現象,往老祖宗那頭找,興許能找到相應的解釋和記載。 晚間顧雙儀卻嚷嚷起了肚子疼,祁承淮著急的問三問四,問完之后正要拉她躺下來個查體,結果她又跳起來去了衛生間。 等顧雙儀再出來時,臉紅得想匹紅布,祁承淮再問她肚子痛的事,就見她羞得臉都要埋進自己胸口了,支支吾吾的道自己生理期來了。 祁承淮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戳著她的額角恨恨的問她:“你怎么回事,往常也不見你這樣,是不是這幾天吃過冷東西了?” 顧雙儀怔了怔,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表情很快就變得訕訕,“呃、昨天喝了酸奶……” 她猶猶豫豫的伸出三根手指,“三瓶那么多……” “一次吃了三瓶?都是剛從冰箱拿出來的?”祁承淮皺起眉驚訝的追問道。 等聽見她嗯了一聲,他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是不是想作死?自己生理期就是這幾日你不知道么,一氣吃那么多冷的,你的胃怎么沒跟著痛?” 顧雙儀心知自己理虧,便任由他罵,低著頭一句嘴都不敢回,只是時不時怯生生的抬頭看他一眼,做出可憐的鵪鶉狀,讓祁承淮是又好氣又好笑。 睡前顧雙儀見祁承淮消了氣,膽子卻生了毛,竟然伸手去撩撥他,祁承淮呼吸急促的捉住她的手,扭頭盯著她咬牙切齒,“顧彎彎,你真是愈發膽大了,你等著,過了這個星期看我怎么整治你罷!” “哎呀,祁承淮你最好了,不會對我怎么樣的對不對?”顧雙儀拔了虎須,又忙嬌聲軟語的討饒,嬌嬌軟軟的,祁承淮是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好用力的在她翹臀上拍了一記作罷。 顧雙儀玩夠了,覺得有些累,迷迷糊糊的將睡未睡,突然聽到頭頂的男人幽幽的說了句:“彎彎,下周我祖父做壽,讓我帶你回去吃飯?!?/br>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不啻于晴天霹靂,將顧雙儀的睡意震得無影無蹤,她睜大了眼抬起頭試圖就著漏進來的一絲月光去看祁承淮的臉。 卻只看見他沉睡的面容,以及平穩的呼吸,她心里一哽,這絕對是他的報復,一定是! 插入書簽 第六十章 祁承淮祖父的生辰恰好在周末, 因顧雙儀是第一次上門,所以尤其著緊送什么賀禮這件事。 “不要擔心,我媽和哥嫂你都見過了,都是一張嘴兩個眼,有什么好怕的?”祁承淮看著她焦慮的在客廳里踱步,有些無法理解。 顧雙儀轉身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 側著身拉住他的胳膊狠狠搖了搖,“又不是你去見家長, 你當然不怕啦!” 說了幾次她都無法放松,祁承淮干脆不再勸, 只當做不知道的徑自忙自己的事。 顧雙儀想了幾天都不知道送什么才好, 這才想起要向母親求助。 顧母十分驚訝, 在她看來,盡管祁承淮一直以來都表明了日后要結婚的意思,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太快了, 雖然如今這個社會閃婚早已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女兒在離開家之后不再事事第一時間向她求助,心情也由一開始的失落復雜轉為了如今的放心欣慰,總歸是要長大才好。 顧母情知顧雙儀的為難和緊張, 于是認真的替她參謀了幾樣可做壽禮的東西,最后敲定了送瓷器,還特地找了家據聞很有口碑的店瓷器店的地址給她,恰好是在明珠廣場。 顧雙儀掛了電話后興沖沖的跑進書房, 祁承淮正在看書,被她嚇了一跳, “這是怎么了,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又雨過天晴的?” 他反手托住撲到了自己背上那個小姑娘的臀,語氣既無奈又寵溺,話音才落就聽見她嘰嘰喳喳的講開了,“mama給我出了個主意,送瓷器好不好呀?你說送那種好,是景德瓷還是其他?有沒有圖案呀?要多少件的呀……” “去到了就知道了?!逼畛谢窗蛋祰@了口氣,覺得腦袋有些發脹,連忙打斷了她的話,“你今天該看的書都看了?題都做了?” 顧雙儀愣了愣,片刻后怏怏的從他的背上離開,“好嘛,知道啦,現在就去?!?/br> 說完之后就垂著頭出了門,祁承淮張了張嘴想喊住她,可是看著她的背影又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書房門才關上沒多久,他就似乎聽見了客廳里電視的聲音,心里嘆了口氣,她這個樣子考得好就見了鬼了。 周五晚上在家吃過飯,祁承淮陪顧雙儀去挑禮物,臨出門前他坐在玄關處鞋柜旁的換鞋凳上看著客廳里四處找自己手機的顧雙儀,“你這些天怎么老丟三落四的?” “哎呀,忙昏頭了嘛?!鳖欕p儀在沙發的縫隙里找到手機,忙向祁承淮那邊走去。 祁承淮見她過來,傾身從鞋柜里拿了雙和她米色半身裙一個顏色的靴子,示意道:“抬腳?!?/br> 顧雙儀愣了愣,忙哦了兩聲,然后抬起腳任由他給自己穿上鞋,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低頭看著他烏黑的發頂道:“祁承淮,前天我值班,你有沒有聽我的話煮粥喝?” “……嗯,喝了?!逼畛谢磸澲难D了頓才又直起來,淡淡的應了一聲。 顧雙儀不疑有他,又絮絮的道:“粳米粥上頭一層nongnong的粥油可是好東西,你要多吃點,最養人了?!?/br> 祁承淮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習慣了聽她說這些養生之道,起先并不覺得有多好,可是她一日復一日的迫他堅持,漸漸的他也發覺自己的精神狀態的確比以往好了許多,這才漸漸將她的話聽到心里去。 去往明珠廣場的路上,顧雙儀跟祁承淮打聽祁家人的喜好,畢竟是第一次上門,見面禮總是要用心準備的,萬一犯了忌諱,之前所有的好印象都有可能坍塌。 祁承淮屈起手指敲了敲方向盤,想了想后道:“大嫂懷了孕,什么都比不上送孩子東西來得能討她和我哥的歡心,就買點嬰兒用品好了?!?/br> “至于我媽,倒是和你有些像?!逼畛谢匆幻嬲f一面扭頭看了她一眼,嘴角隱隱彎了彎。 顧雙儀愣了愣,疑惑的看著他,“怎么說?” 祁承淮點了點頭道:“她同你一樣愛收集首飾,只是你喜歡發簪,她愛玉掛件?!?/br> 之后提到了他父親,祁承淮卻說起了十幾年前的事來,“十幾年前非典的時候,其實我爸差點就沒了命?!?/br> 十幾年前顧雙儀和他都只是十來歲的孩子,對非典的印象無非是眾人哄搶板藍根和食醋還有抗病毒口服液,以及電視新聞里滾動播放的報道,鏡頭所到之處都是戴著大口罩的人們。 等到再大些,再看到關于那場疫情的回顧,才發覺白色恐怖曾經籠罩在自己生活的上空,有很多的生命和抗病毒口服液一起在那場與病魔的抗爭中銷聲匿跡。 等到后來他們讀醫,就更加明白非典二字后面的恐怖與艱辛,所謂懂得越多就越畏懼,無論是對知識,又或是對疾病。 顧雙儀沒想到祁承淮與非典有過那么近距離的接觸,一時間有些錯愕,“嗯?真的?” 祁承淮點了點頭,娓娓道:“那時非典突然爆發,來勢洶洶,省醫也是被打得措手不及,我爸和當時的急診科張主任親自披掛上陣,在醫院守著,遇到發熱的病人就嚇個半死,每天都要上報很多的數據,直到4月3號晚上,彎彎,我一直都記得他那一天,他打電話回來說他病了,讓我好好聽我媽的話,照顧好爺爺和我哥,后來我才知道,那時他已經感覺到自己渾身無力,舉步維艱,鼻息間呼出的好像火燒一樣的氣體,他自己也中招了。他后來說,當時他坐在急診門口的臺子上測體溫,體溫計顯示38.7c,他拒絕了要扶他進病房的同事,獨自走回臨時居住的醫院招待所,獨自整理和處置好個人物品之后,又獨自走到病房安排自己住院,第二天,他被轉入icu病房?!?/br> 祁承淮停了片刻,嘆了口氣繼續道:“持續高熱、肌rou酸痛、頭痛欲裂、口干、腹瀉,你也知道這都還是初始癥狀,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他好歹是個搞呼吸病出身的??漆t生,于是開始拼命進食、減少消耗,到了那個時候,能挺過去就挺過去,挺不過去也就完了。他后來用生不如死來形容那段日子,當時他甚至不能自己喝下一口湯,護工每喂他喝下一口湯,他都要喘上幾分鐘,心率降低血氧飽和度也降低,氧氣幾乎完全無法吸入肺中,猶如巨石壓胸,又覺得肺已經化為巨石,導致身體嚴重缺氧。身旁陸續的有病人的尸體被抬走,死亡的巨大恐懼感籠罩在他心頭,他連續五天五夜沒有睡覺,擔心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多天,每一天他都覺得也許是活著的最后一天,他把寫好的遺書壓在枕頭底下,死命捱著,總算等到病情有了轉機?!?/br> 顧雙儀聽完,只覺得心驚膽戰,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半晌才長長嘆了口氣,“幸好幸好……” “你知道他怎么活下來的么,除了用意志力抵抗?!逼畛谢葱χ^續道,“你若是用過呼吸機就會知道,呼吸面罩蓋得嚴嚴的,吸氣還好,但是呼氣的時候阻力相對大些,好似一口氣堵在肺里要窒息那種感覺,非典病人的肺都是很脆弱的,這樣一憋很容易就出事,是吧?” “我從前上急救醫學的時候也聽說過,你知道,g市當年疫情危重,很多老師都曾經是一線醫生,跟我們提過這一點?!鳖欕p儀點點頭應道。 祁承淮就笑了笑,問道:“那你老師說過怎么做才最好么?情況允許的時候?!?/br> “用東西松一松面罩,讓空氣能順暢流通?”顧雙儀思索片刻,艱難的想起當時課堂上老師的話。 祁承淮聞言贊賞的看了她一眼,夸道:“看來你上課挺認真,就是這樣。我爸后來極得意這一點,他拼了全力將提前準備的筆派上用場,每次都用筆夾在面罩和鼻唇溝之間,好讓氧氣進出得更順暢,可惜,這個方法來不及傳授給其他人,他是最后一個出icu的?!?/br> 其他的病友,有的不幸死去,有的比他好轉得快,祁承淮如今再想起父親當年說過的故事,總覺得像一個神話故事。 顧雙儀又和他說起學校附屬醫院一位犧牲的護士長,那是那場疫情中第一位犧牲的醫護人員,后來每年學校都要組織學生去祭拜,希望大家能永遠的記住以護士長為代表的一群人。 亦包含了希望他們以此鞭策自己不斷進步的殷切希望。 顧雙儀說的事讓祁承淮直點頭,“是,差點忘了那位護士長就是你們學校的,我剛才就想說,卻又想不起來,真的記性變壞了?!?/br> “到底過了十幾年啦?!鳖欕p儀忙安慰道,想了想又道,“下次給你做些增強記憶力的東西吃,補一補就好了?!?/br> 祁承淮便笑,藥食同源藥食同源,這樣的道理也許學中醫的人更加謹記,不然怎么她總是能想到吃食上頭去。 論完往事,他們亦進了明珠廣場的大門,顧雙儀挽著祁承淮的手臂,硬是將他的步子拖慢,十足一個大秤砣,“慢點慢點,走那么快做什么!” “顧醫生?”祁承淮還未說話,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略帶疑問的聲音。 倆人俱是一愣。 第六十一章 聽見有人喊了一聲“顧醫生”, 他們便一齊望過去,見一家名牌鐘表店前有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向他們有來,祁承淮愣了愣,顧雙儀卻先開了口,“哦,宋先生呀, 好巧?!?/br> 宋千里看著她的笑容又盛了些,“是很巧, 顧醫生來逛街?” 顧雙儀點了點頭,“家里長輩八十大壽, 我們來挑個禮物?!?/br> 頓了頓, 她又關切的問:“宋先生這個星期時間睡得怎么樣, 和治療期間相比有沒有不同?” 宋千里已經在她那里做了近半年的針灸,盡管后來以為他的工作原因改為了每周兩次,但能堅持那么久, 已經讓顧雙儀覺得十分驚訝了。 隨著他病情的好轉,顧雙儀和他之間也已經變得十分熟悉,更何況還有張主任這個中間人的因素在, 上個星期顧雙儀告知他可以不用來做治療了,只需平時注意飲食和休息,倆人又聊了不短的時間,道別時他仿佛還意猶未盡。 “多謝你關心, 這個星期雖然沒有做治療,但還是和治療期間一樣, 睡得不錯,晚上還是能睡六個小時左右,我覺得精神也不錯?!彼吻Ю锬坎晦D睛的看著她,絲毫沒慮及在一旁的祁承淮。 祁承淮原是將他當做了普通的病人,但看見他眼睛里閃爍的內容時卻心里一突,他是男人,是一個十分正常且感覺敏銳的男人,他很快就察覺到面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對顧雙儀的好感不同尋常。 他瞇了瞇眼,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顧雙儀,只見她一如平常的繼續寒暄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你是我的病人嘛,嗯,還是那句老話,多休息,錢是賺不完的,沒必要用命去換?!?/br> “好,都聽你的?!彼吻Ю镆琅f笑容滿面,一派的如沐春風。 祁承淮臉一黑,不等顧雙儀說話,便搶先道:“雙儀,我們可能要快些,有許多東西要買?!?/br> “哦哦,對對?!鳖欕p儀想起了此行的主要任務,忙不迭的點頭應道,又沖宋千里道別,“宋先生,我們還有要緊事,就先走了,祝你身體健康?!?/br> 說罷她就扯著祁承淮的袖子要走,宋千里有些驚訝的看著她焦急的模樣,“……哦,好的,那……慢走,有空再聊?” 顧雙儀不在意的點了點頭,祁承淮卻抬起了眼,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握著顧雙儀的手,轉身往自動扶梯那邊走去。 宋千里站在原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看見顧雙儀走了一小會兒后將手從男人手里抽出,轉而緊緊的攀住了男人的胳膊,像只無尾熊一樣黏在男人身旁,藏青色的牛角扣大衣和男人的黑色衣服放在一起看,竟然如此和諧妥帖。 他怔了半晌,忍不住苦笑了一聲,早就認清了的事實,又有什么必要去留戀,他們之間,不過是一段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隱秘心事,于她而言,自己不過是她眾多病人中最普通的一人罷了。 而那個男人,那么的敏銳而戒備,當著他的面,都不愿意叫她的小名,好似怕被他知道一樣,可是他已經知道了,在某次治療完成后他在大堂逗留許久,天色暗下來才等到她出現,他跟在她身后,聽見這個男人叫了她一聲:“彎彎,回家了?!?/br> 那么溫柔,又帶著不容錯認的繾綣,然后她便小跑著過去,緊緊的拉住了男人的手掌,他望見她臉孔上疲憊卻安逸的笑,不由自主的也低低的說了一聲:“彎彎……”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他打疊起精神,回到他的生活里,重新變作身披鎧甲的斗士,在資本世界里叱詫風云。 他喜歡過一個人,不知緣由,不問前路,那個人,也不會知道。 祁承淮卻不似他傷感,倒是打翻了醋缸。他一路黑著臉,勉強打起精神陪顧雙儀選了禮物又逛了超市,一言不發的開著車回家。 顧雙儀見他一路上都不說話,覺得他是累了,便體貼的也不說話,一個人拿了瓶酸奶慢吞吞的吸著,一面吸一面玩手機,對著屏幕上的條漫嘻嘻的笑。 祁承淮等紅燈的空當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傻呵呵的樂,絲毫沒注意到他的情緒,立時心頭一哽,恨不得將人扯過來打一頓。 但好歹理智尚存,他努力的壓制住心里的負面情緒,回到了家,將東西往茶幾一放,坐到沙發上就閉起了眼。 “是不是很累了?”顧雙儀湊過去捧著他的臉看了幾圈,體貼道,“要不要喝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