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抱著自己的包，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蘇漾的心緒十分平靜。

    陽光灼人的夏天，四處都是蓊郁蔥蘢的樹木。n城老街道的百年梧桐還剩少數，生長得十分茂盛，肆意生長的樹枝，幾乎要戳進路邊的住房里。

    很奇怪，這里是她土生土長的城市，可是一段時間沒去哪個區塊，那里就會變化成她很陌生的樣子。

    城市的高速發展，對她這樣主張回歸自然的建筑師來說，是極大的阻力。

    跟著曹子崢學習的幾年，她為了修身養性，讀古書，修習書法，品茶道，但這種體會都是很淺顯的。她努力讓自己去體會中國的傳統文化，但是她落到手上的繪圖，還是很難畫出非現代主義的東西。

    其實那天議論她的人所質疑的東西，也是她和曹子崢這么多年，很想突破的東西。

    腦子里始終沒有什么好的想法，顧熠讓她回家睡覺，她其實自己也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的腦子實在堵得很厲害。

    說實話，她很感激顧熠的體貼，他總是什么都不說，卻能發現她在設計上遇到的困境。

    早上石媛走的時候，兩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她突然很感慨地說：

    “蘇漾，真沒想到，當初我老鄙視你，最后卻是你活成了我想活的樣子?！笔罗D過頭看著蘇漾，一臉認真的表情：“我真羨慕你遇到顧熠?！?/br>
    “為什么？”

    “這么多年，他還在等?！?/br>
    蘇漾笑，對顧熠的一切，都不予置評。

    “蘇漾，最好的愛情，是勢均力敵，是你讓我懂得這個道理?！闭f完，她笑著拍了拍蘇漾的肩膀，笑笑說：“別讓他等太久了，他年紀太大了?！?/br>
    “……”

    蘇漾的頭靠著玻璃窗，掰著手指算一算顧熠的年齡，嘴角涌起一絲笑意……

    國際建筑師協會n城大會青年建筑展，正式開幕，蘇漾的展位不大，在比較角落的位置，作為資歷很淺的新人建筑師，能上都不錯了，蘇漾沒有什么怨言，只是很認真地布置著她的展臺。

    展臺掛著一些建筑的照片，屏幕上有不斷變換的影像，都是蘇漾設計的已經建成或者尚在建設的作品。

    她選擇出來，重新制作成模型的，是當初和林木森說起的作品“茶杯”，那并不算是她的得意之作，名氣也很一般，但是因為面積小規模小，是完全按照她心意完成的作品，所以她選擇了以這個作品來作為代表作展覽。

    前幾天都開始搭臺，蘇漾的展位一直是她和小橙在忙著布置。

    本來萬事就緒，結果不知道燈光那邊是怎么裝的，展覽還沒正式開始，成排的射燈里，就有一盞已經不亮了，工程師找不到，工人都在幫其他的建筑師，蘇漾不得已，只能自己換。

    搭著個凳子，蘇漾認真研究著射燈的安裝方式，小心翼翼拆掉了外面的燈罩。

    “小橙，燈泡?！?/br>
    “噢，我去拿?！?/br>
    小橙放開了原本扶著蘇漾的手，轉身去拿燈泡。蘇漾光著腳站在椅子上，本來是想拿被小橙放在一旁的起子，結果身體一歪，椅子“嘎吱”一響，蘇漾瞬間就失去了平衡。

    千鈞一發的時刻，蘇漾感覺到右邊的腰被人扶住，溫熱的掌溫透過布料傳感到腰間敏感的皮膚上，讓蘇漾有些發怔。

    在那只手的幫助之下，原本要摔下去的蘇漾，又恢復了平衡，站直了。

    蘇漾心有心有余悸地撫了撫胸脯，她害怕的不是自己摔著了，而是她的模型，一砸就沒了。

    蘇漾微微偏頭，就看清了來人，居然是林木森。

    怪不得稍微一接近，他身上就有點點淡淡的煙草味道。

    林木森站在蘇漾身旁，對蘇漾勾了勾手指：“下來?！?/br>
    “嗯？”蘇漾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道謝：“我自己來可以?！?/br>
    林木森又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下來?！?/br>
    蘇漾對林木森那種嚴肅的表情，還是有些發憷的，在他堅持之下，扶著他的肩膀從凳子上下來了。

    正這時，小橙氣喘吁吁地把燈泡送了過來，不等蘇漾反應，林木森已經把燈泡拿了過去。

    他個子很高，椅子都用不著，直接手一伸，就把燈泡裝了上去。拿起小橙遞過去的起子，他熟練地把玻璃罩裝回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一點都不費力。

    蘇漾站在一旁，只是暗暗感嘆，這老天生男女，果然還是有不同。

    重新連接電源，蘇漾的展位終于萬無一失，蘇漾輕舒了一口氣。

    “謝謝?！碧K漾說。

    “嗯?！绷帜旧€是那副冷冷的樣子。

    林木森圍著蘇漾的展位參觀了一圈，逐一挑著蘇漾作品的毛病。

    對她展出的每一個圖、照片都有點評。

    林木森在做結構師之前，也是方案做得很棒的建筑師，所以他的發現確實非常專業。

    一輪說完，本以為他會說出很嚴厲的批評，不想他卻突然轉過頭來，看了蘇漾一眼：“不過我很意外，你居然還挺堅持的?！彼D了頓聲：“如果沒有人來復興，我們的傳統文化會被舶來的一切侵蝕。這是我來你團隊的原因?！?/br>
    林木森的嘴角微微上揚，毫無征兆地對蘇漾笑了笑：“加油，蘇工?！?/br>
    也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次得了他的肯定，蘇漾居然有種心潮澎湃的感覺。

    “我會的?！闭f這話的時候，她竟然喉間一哽。

    林木森走過模型，走向投影儀，蘇漾繞過他，將影片重新播放了一遍。

    小橙接了主辦方的通知，喊了蘇漾一聲：“蘇工，去主會場采訪了?！?/br>
    蘇漾一聽，也顧不上和林木森聊天了，趕緊從角落里找到了自己帶來的高跟鞋換上，然后收好了自己的平底鞋，交給小橙一起去存。

    蘇漾匆忙地走過林木森身邊：“林工，那我就先走了?！?/br>
    “等等?！?/br>
    林木森的聲音難能地平和，他低著頭看了蘇漾一眼，然后抬手將蘇漾的一綹碎發別到她耳后。

    他的手指觸到蘇漾最敏感的耳廓，讓蘇漾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我……”

    林木森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別緊張?！?/br>
    ……

    顧熠的展都是助理在跟進，他的作品太多，選取幾個最出名的就好。

    這樣規格的展覽顧熠也辦過幾次了，算是經驗豐富。

    采訪環節有些長，顧熠是壓軸，此刻坐在臺下，看著別的建筑師一個一個上去，他一直在低頭看著手機。

    蘇漾是最后一個上臺的，當時大部分人已經走了，連來采訪的記者，對她的態度也很敷衍。因為名氣遠不如之前的建筑師，記者的用詞相對尖刻許多。

    白色的背景板，蘇漾穿了一身灰色的連衣裙，不顯眼也絕不埋沒，她的頭發只是扎成普通的馬尾，看上去很利落，衣著端莊，一雙黑色的高跟鞋踩在腳上，十厘米加上去，她已經和一旁采訪的男記者差不多高，這讓她看上去氣場還是比較強大。

    面對記者尖銳的提問，她沒有一絲慌亂，似乎早有準備，只是侃侃而談。

    “我是一個本土設計師，沒有海外留學的經歷。我推廣山水園林建筑，在試圖復興和推廣我們的本土建筑和文化風格。我知道我被很多人議論，大家覺得我用假的自然園林，套現代設計風格，博出位。我想說，我推廣山水園林建筑，并不是要把快速發展的城市推掉，建成完全的山水園林。我在我的博士論文里，將本土的園林建筑設計從native改譯為naturebased。這就是我要表達的，基于自然，符合現況，這是我推崇的建筑風格。復興，興的是一種意識形態，是五千年的一種沉淀?！?/br>
    ……

    顧熠的注意力從手機轉到臺上。

    蘇漾不卑不亢地回答，讓那個記者面上流露出幾分羞愧的表情。因為他的問題，一開始就是希望蘇漾出丑的，可她完全沒有氣惱，每一個都認真回到，反倒襯托得他像一個小丑一般。

    他真誠地握了握蘇漾的手，很認真地說著謝謝。

    蘇漾淡淡微笑。

    蘇漾之后，只剩主展的顧熠還沒受訪。

    顧熠上臺，蘇漾要下去，她終于放松下來，輕輕吐了一口氣。

    那個小動作，被顧熠看在眼里。

    “等等?！?/br>
    顧熠伸手，攔住了蘇漾要下臺的身影，他牽著蘇漾，將她拉回背板前，然后對攝影師和記者說：“蘇漾是我們gamma的建筑師，理應和我合個影，一起登?！?/br>
    顧熠面子大，這個話提出來，自然得到配合。

    原本好不容易采訪完畢，一臉輕松就要下臺的蘇漾此刻又尷尬地回到臺上。

    顧熠和蘇漾一同站在背板前，他的手自然地放在蘇漾的腰上，兩人靠得很近。

    那姿態，就差給蘇漾貼個標簽“我是關系戶”。

    蘇漾一臉無語，卻又不能不配合。

    她撇頭偷瞪了顧熠一眼，壓低聲音說：“你什么意思？我要靠我自己?！?/br>
    顧熠淡淡一笑，頭也沒有回。

    事實上，今天顧熠到了現場，沒有去主會場，而是直接去找蘇漾的展位。他覺得蘇漾第一次參展，可能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幫忙。

    卻不想，到了蘇漾的展位，她老人家倒是忙碌得很。

    蘇漾一直在和林木森說話，一會兒兩個人一起換燈泡，一會兒給她拿東西，一會兒給她捋頭發。

    蘇漾要去主展采訪，那姓林的拉住她，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

    顧熠聽見他說了一句：“你知道么？我很慶幸，當時來相親的是你?！?/br>
    ……

    此刻，顧熠不關心蘇漾說了什么，也沒有打算要違逆蘇漾的意思，要給她站臺或者什么。

    這樣的場合，他相信她可以應付。

    他只是有些話要問而已，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你很急著結婚？”

    兩人面上對著鏡頭，蘇漾微微一怔：“嗯？”

    “相親好玩嗎？”

    蘇漾一臉莫名其妙，尤其他緊緊扣在她腰上的手，讓她十分不安。

    “手放開說話?！彼龎旱土寺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