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蘇漾冷不防這么被叫到名字,整個人一驚。 平時在gamma,她胡說八道一下,作為實習生,大家都會包容,這會兒全是成熟的建筑師,蘇漾還沒說話,大家都皺起了眉頭,這讓她忍不住膽怯。 她微微往顧熠的方向靠了靠,小聲說:“顧工,別鬧了?!?/br> “你不是和我說想試試?” 蘇漾一臉尷尬:“我是想著等我更厲害一些,再……” 顧熠打斷了蘇漾,環顧著四周,最后看向他,很認真地說:“你不想試,那就我來了,確定嗎?” 顧熠的表情中甚至帶著幾分挑釁,很奇怪,蘇漾卻從中看到了鼓勵。 “我想試?!?/br> 蘇漾深吸了一口氣,最后拿出了自己思考幾天的成果——她對于皎月村改建的概念想法。 說起來,她的設計想法,還是來源于顧熠。 當時他們第一次來皎月村,走在原生態的小路上,顧熠向蘇漾說起了他的童年。 他說:“我小時候住在n城的老城區,和你們家一樣。那時候老城還保留著戰后的一些建筑和設置,防空洞、地道、屋頂、狹縫、大樹、院落和小朋友。那時候覺得那樣的環境就好像天堂一樣?!?/br> 他的語氣中充滿著懷念,所以說起后來,眸中不由帶著幾分遺憾:“后來老城不斷被拆除,如果有老建筑,就被圍起來,供人們參觀。老城人的生活環境并沒有得到改善。新的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不斷建造著高墻,在城市里建造隔閡。很遺憾,這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br> 他寥寥幾語的形容,卻狠狠戳中了蘇漾的內心。 蘇漾在逛完皎月村,聽完皎月村的故事以后,唯一的想法,就是保留這里最初的純真和美好?,F代的建筑,最終也是服務人們的生活。這是亙古不變的。 蘇漾將她的方案投在電腦上,開始耐心地解釋:“皎月村小學的校長和我們說,皎月村小學是1983年建成的,準確地說,是重建。在1983年重建之前,有五年的時間,這個村莊里沒有校園,因為地震導致了山體滑坡,最初的小學是建在山洞里的,后來整體被掩埋?!碧K漾講述完這段過去,抬起頭,看向所有人:“我的方案,是挖掘部分山體,將學校的一部分建在山中,完全融合成山的一部分,好像一種時空和空間的相遇,過去的小學和全新的小學在陽光下融合,山體和建筑自然地融合,成為山的一部分。也象征了最初的小學,從山中重現,是全新的希望?!?/br> …… 蘇漾以平靜的口吻說完了方案,她努力模仿著顧熠每次講述方案時那種鎮定自若的樣子,但是她激烈的心跳,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緊張。 她講述完畢之后的好幾分鐘。 整個會議室里沒有一個人說話。 許久,一個蘇漾叫不上名字的設計師終于打破了平靜。 他以有些輕蔑的口吻問蘇漾:“聽說,你還是個本科生,在gamma實習?” 蘇漾的手緊握成拳,不卑不亢地說:“是?!?/br> 他笑了笑,說的話充滿了包容,口氣卻十分刺耳:“那你能做成這樣,確實已經不錯了。學生總是天馬行空,比較不切實際。這種意識流的東西,老土且沒有意義?!?/br> 他的話說完,其余的人也立刻跟著小聲議論起來。 蘇漾有些尷尬地握緊了她的概念方案圖。 就在她最尷尬不知如何自處的時候,她對面坐著的男人,突然拍了拍桌子。 不輕不重,卻充滿著不言自威的味道。 曹子崢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眸光淡淡掃了那個人一眼,靜靜講述:“1980年,年僅20歲的耶魯學生林瓔,因為設計越戰紀念碑一舉成名。她將大地劃了一道裂口,讓參觀的人一步步走進地下,身影完全投射到黑色鏡面大理石的墻上,和逝者的名字重疊在一起,她設計的是一種情景,讓逝去的人和現實的人,在陽光下的同一時空相遇。這是一種情懷?!辈茏訊樀淖旖菐е唤z笑意,眸光中卻帶著幾分嚴肅:“當時林瓔第一次報名參加全國性的比賽,她的同學和教授都對她作品的色彩和線條提了很多批評意見,教授甚至給她的作品打分‘b’。有趣的是,這位教授的作品也一起參加比賽,最后名落孫山,而林瓔卻因此嶄露頭角?!?/br> 那位建筑師似乎也聽出了曹子崢話中的揶揄,皺著眉頭質問:“你什么意思?你諷刺我不如一個本科生?” 曹子崢笑笑,完全沒有被他的激動影響,淡淡說道:“從你們的作品來看,確實如此?!?/br> 那位建筑師忍不住拍桌而起,剛要發作,就被顧熠的一聲低呵震住。 “夠了?!?/br> 一直懶散靠坐的顧熠并沒有動,只是冷冷睥睨著那個瞧不起蘇漾的建筑師。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自帶著幾分讓人有壓迫感的王者氣度。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他淡淡斂眉,最后視線緊盯著那個人,一動不動。 語氣冷漠又震懾。 “我沒有他那么多例子舉證,我只想告訴你,”他頓了頓聲,一字一頓地說:“她是我的人,只有我能評判她?!?/br> 第三十六章 顧熠話音落下,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空氣中的緊張氣氛好像一根繃得很緊的弦,只要稍微刺激就會斷掉。 節目組的人見情勢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 “大家今天也都累了, 先休息休息, 明天再開會吧?!?/br> 眾人坐回自己的位置, 臉色各有不同,心里也有各種各樣的想法。那個被懟了建筑師明顯還有不滿, 但是節目組都這么說了,也不好發作了。 顧熠環顧四周,最后視線落在蘇漾臉上,表情略微嚴肅。 他緊蹙著眉頭, 抬手在她面前的桌上敲了敲,聲音低沉:“跟我出來?!?/br> 蘇漾也不知道顧熠要帶她去哪里,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在村里的小道上走著,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從會議室出來,她就有些忐忑,顧熠的表情陰晴不定, 她完全不知道他的用意。 想到會上顧熠最后那一句護短, 蘇漾心里就忍不住暖暖的。 從理智的角度來看, 顧熠的方式并沒有多高明。說起來,這種設計方案的會議,本來就是思想碰撞,會被人批評,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當別人話說得那么重, 并且一臉鄙夷的時候,蘇漾還是感覺大腦有些麻,整個人都有些口干舌燥,臉紅得像火燒一樣,難堪到了極點。 這種感覺是奇怪的,就好比在外面遇到流氓,被人打了,明知還手不對,講道理才是應該的,但是那種情緒激動的時刻,誰沖出來把流氓揍一頓,心里就是覺得痛快。不為占理,就為發泄。 這種想法可能確實幼稚,可是那種情況下,最能讓蘇漾覺得舒服的,確實就是這樣了。 蘇漾想一想,突然覺得,學生時代那種混社會的男生,最受女生歡迎,變得很合理。不管他們的處事方式對不對,至少會給女孩一種很強的安全感。 想到這里,蘇漾悄然抬頭看了顧熠一眼。 顧熠走了一路,最后在一群孩子面前停下。蘇漾不明所以,趕緊跟了上去。 他站在孩子堆里,左手搭著一個孩子的肩膀,右手手摸著一個小蘿卜頭短短的頭發。 陽光下,他沉靜肅然的眉目看上去溫柔了許多,看著孩子們的眼神也耐心十足。 那是蘇漾從來沒有見過的顧熠。 村里自行車不多,哪個孩子有一輛,其余的孩子都會一起過來玩。 此刻,一群孩子圍著一輛自行車不走,一個孩子蹲在自行車旁邊搗鼓了半天。蘇漾走近才發現,原來是自行車掉了鏈條。 顧熠聽孩子們闡述完情況,放開身邊的孩子,蹲下身子檢查了一下,眼神專注。他隨手從路邊撿了一根樹枝,挑著鏈條在自行車的轉軸上一點點卡上去,慢慢一圈轉完,鏈條已經全數安好了。顧熠轉了轉腳踏,自行車又能正常地騎了。 在孩子們歡呼鼓掌聲中,顧熠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多了幾分和煦的笑意。 孩子們走后,蘇漾遞了一張紙巾給顧熠。 “沒想到你還會修自行車?!?/br> 顧熠的語氣靜沉:“我小時候也騎車上學?!?/br> 他頓了頓聲,看了蘇漾一眼,靜靜說道:“你的方案不可行?!?/br> 蘇漾沒想到他的話題會轉的這么快,本能問了一句:“為什么?” “不要簡單地去思考問題,做設計也需要考慮實際的可cao作性。你知道重城開鑿各種山道,需要多久嗎?如果遇到山內的堅硬巖石和暗河,會帶來多大的隱患?挖掘山體,需要耗費多大的人力物力?你想過嗎?” 蘇漾在做設計的時候,其實也思考過挖掘山體的成本,但是以前有這種先例,她覺得應該是可以cao作的。 “我在做方案設計的時候,想到的是錢學森先生提出的‘山水城市’的概念。他希望建筑能和自然結合,讓人們有重返自然的感覺。我喜歡這個概念?!?/br> 顧熠擦了半天的手,鏈條上臟兮兮的機油還是不能徹底清干凈。 “我小時候騎自行車上學,覺得比起走路,那已經是飛一樣的速度,如今共享單車如此流行,但是稍遠的距離,我還是會優先選擇開車和地鐵,因為這是更快的方式?!鳖欖谡f:“現代的人生活在競爭中,講求效率,很難去理解中國人深入山水的意境。山水城市這個概念確實很棒,但是不代表要把建筑做成自然山水的樣子。為了滿足你融入山水的理念,建很多年,破壞自然,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這其實已經和你的理念背道而馳了?!?/br> 蘇漾聽到這里,整個人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說,顧熠的一番話讓她受益匪淺。她在做這個設計的最初,是一個美好的想法,并沒有太多去考慮后面的實施,這是她的短板。 “顧工……” 顧熠的表情嚴肅了幾分,轉過頭來看著蘇漾,那種對工作一絲不茍的態度又出現了。 “我希望你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br> “我……” “不要狡辯,不要解釋,我希望你快速成長?!鳖欖诘囊暰€如火,落在她身上都有種燒灼感:“真實的cao作中,沒有人會不斷提點你,你不周全的考慮,項目越做越少,不用你選擇,你也必須轉行?!?/br> 他頓了頓聲,不等蘇漾說話,就微微皺眉問她:“明白嗎?” 蘇漾看著他,臉色也肅然了幾分,整個人緊繃了起來。 她輕吸了一口氣:“明白?!?/br> 顧熠眉間的溝壑放緩:“去吃飯吧?!?/br> 中午吃過飯,顧熠被節目組的人叫住,有事要和他談。 蘇漾聽了顧熠一席話,決定把方案整體推翻重來。 一個人又去了一趟皎月村小學,里里外外重新看了一次,在孩子們的陣陣讀書聲中,她完全放空了自己內心那些繁復的想法,只是真實地去感受著這山中小學的簡單、純粹。 從小學出來,正好碰到來考察的曹子崢。 沒有廖杉杉跟著,就他一個人。 山中比城里溫度稍低一些,他身上披著一件不知哪里要來的綠色軍大衣,腳上趿拉著一雙很丑的棉鞋。 要不是露出來的臉還是英俊白皙,蘇漾都忍不住覺得他是哪來討生活的農民工。 曹子崢的不拘小節讓蘇漾對他比旁人多了幾分好奇。兩人這么“狹路相逢”,都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在曹子崢的笑聲中結束了這種尷尬的對視。 “來考察?”曹子崢的聲音溫柔,語速不快不慢。 蘇漾點了點頭,想到上午在會上,曹子崢挺身而出替她說話,微笑著對他道謝:“上午的事,謝謝你了?!?/br> 兩人因為這個開端,一起邊走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