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李皎抿唇。 半晌,她泄氣道:“就是怕你總不管他,他越來越野?!?/br> 郁明:“不會的。小時候我師父除了教我練武,其他事都不怎么管我。我那時候可比呦呦幸福多了,滿山撒野,反正我師父是掌教,也沒人說我。我現在不也活蹦亂跳長大啦?” 李皎靠在他懷中,聽夫君說話。 她心中若有所想,自我反省,想自己是否確實如郁明所說,對郁鹿要求太高。事實上,她確實是不信任郁明采取的這種隨便的養孩子方式,好像不涉及大是大非,小事都能讓小孩兒折騰一樣?這怎么可以呢?但是,郁明說的,未必沒有道理……她自己就只在意大事,不在意小節。她對郁明也沒有要求事事都要順心,只有對郁鹿管得多。 大約確實有些過分。 好一會兒,李皎才道:“看來我應該像你師父學習,給我們呦呦放放假,讓他出去跑跑?!?/br> 郁明心悅:“這才對嘛。小孩子,就該多玩玩?!?/br> 李皎抬頭:“但是他不肯跟你習武?!?/br> 郁明的臉僵了下。 這是他最不滿意郁鹿的地方。 但李皎用揶揄的眼神看著他,郁明只好心痛地故作大方道:“我不在乎。只要呦呦開心,他一輩子不習武,我也不放心上?!?/br> 李皎心中笑話郁明,口上卻不刺激郁明了。 她跟郁明說起一樁正事:“年關將至,夏國北方卻有雪災,朝上推舉赫連平去的人很多。那個赫連喬看不慣赫連平得圣寵,嚷嚷好久,非要赫連平出統萬。赫連平怕他大兄又給他偷偷摸摸地使絆子,這幾年這種事不少——赫連平來尋我,想跟我借一借你,讓你陪他去一趟。趕在年關前,應該能回來。你覺得呢?” 郁明“唔”一聲,無可無不可吧:“嗯,你身邊還有老江在,即使身在統萬,老江也能護住你,省得那個赫連喬動你的心思?!?/br> 李皎好笑道:“赫連喬只是好.色而已,他并不傻。一個色字當頭,除非大夏想跟魏國開戰,他并不敢對我如何好么?你看這些年,他除了口頭說兩句,也不曾真的敢做什么???” 郁明沉吟片刻,問:“我們還要待夏國多久?” 李皎低聲:“沒多久了?!焙者B平諸事基本準備妥當,只等老皇帝退位;大魏準備多年,只待赫連平開始奪位,夏國無暇他顧時,便會發動對涼國的戰爭。雁蒔身在河西三年之久,李玉考慮這場戰爭三年,權衡利弊,百般思量……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郁明拍案:“這樣的話,那我便跟赫連平出門一趟吧。他就是太過小心謹慎,還要占大義一方,才能讓赫連喬跳腳這么久?!?/br> 李皎笑了笑:“如果只是莽夫治國,自然隨時可以奪皇位,隨時能登帝了。然而名不正者言不順,言不順者,旁人取而代之,太過容易。夏國這些年來向我大魏學習文化,都是赫連平所導。你還看不出,赫連平是希望如我大魏治國那般講究禮法,而不是如他祖先那般蠻干么?便是我作為質子留在夏國,一部分作用,都是為了幫助夏國學習我大魏文化。不然你當真以為赫連平因為欠我一句承諾,就幫我幫這么久?” “赫連平此人志高?!?/br> “我幫他奪皇位?開玩笑。人生地不熟,我如何幫他?只是他隨便給出的借口而已?!?/br> 郁明厭煩道:“好了好了,你別跟我解釋這些,聽得我頭痛。玩政治的人事太多,我不想知道。我現在只要知道我馬上要出統萬就好了。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br> 李皎“嗯”一聲,然后低低摟住他脖頸,告誡他:“小心些。萬一遇難,你不必管赫連平如何,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你雖然武功好,卻不是萬能,千萬莫為了別人,為了承諾什么的,折損你自己?!?/br> “平安回來?!?/br> 郁明淡應了一聲。 這幾年,他時而幫李皎辦事,時而跟赫連平出去辦事,李皎都會這么囑咐。郁明心知這是很多年前的關東大戰的后遺癥,他在那場戰爭中丟失了“望山明”,毀掉了右手。時隔多年,李皎仍心有余悸,怕他如當年那般拼命。 然而不會的。 郁明心知,他當年那么拼命,是為了回去質問李皎。他懷著一腔悲憤回去——而今不會。他信任李皎,再不會如以前那般聽風便是雨了。 郁明開玩笑道:“哪怕這次聽到你要拋棄我,改嫁赫連喬,我都不會相信的?!?/br> 李皎捶他一下,嗔道:“又在胡說?!?/br> 之后幾天,李皎吸取教訓,不再總關著郁呦呦。她放任呦呦去玩,同時還因為她忙著給夫君準備出門的行裝,殷殷囑咐出門在外的各項事務。家中這么大的動靜,郁呦呦小朋友也過來圍觀。 他趴在窗口,看屋舍中母親和父親說話。他手托著腮幫,若有所思—— “去再北的地方?阿父可以出遠門,可以出去一個月?太幸福了?!?/br> “阿父運氣真好,居然可以離開家,出去那么遠,玩那么久,阿母還不生氣。而我一晚上不回家,阿母都能氣得想抽我。真是同人不同命?!?/br> “我要是求我阿父帶我出去,我阿父肯定要問我阿母,我阿母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絕。說什么我太小啦,說什么我太皮啦。借口一堆堆。好煩?!?/br> “……但是,我真想出門跟著阿父去玩呢?!?/br> “如果偷偷不讓阿母知道,不就好了?” 郁呦呦有豐富的離家出走的經驗。他尚兩歲時,就能趁宮人不注意溜出宮去追他阿父。而今他已經四歲了,他再沒有離開家,他也知道當年能出得了宮,完全靠的是運氣。郁鹿小朋友琢磨著第二次離家走——反正他還是跟著他阿父。 阿母事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生氣。 郁鹿想:阿父人好說話,我要什么,他就給什么。和他出門玩的話,定會很開心。 郁鹿小朋友慢慢地爬下窗子,埋著頭,思考這次該如何離家出走了。 一粒雪從天而降,落在郁鹿的鼻尖上,涼絲絲的。 千里飄雪之外,大魏的長安一道深巷中,鐵鋪中生鐵烤得人面頰火熱,打鐵聲叮咚。老人喘著氣擦汗時,門被叩了兩下。徒弟熱情地去開了門,風雪中,一個白裘女郎從外而入。 寒風滲雪入屋。 女郎進屋,抬頭的動作讓她面容漸漸露于屋中人眼前。見她烏發長衣,眉目宛若冰雪。 她先拱手,自說身份:“北冥派現任掌教,那桐?!?/br> “我師兄當年曾托先生打造一把劍,如今四年已過,我前來取劍,先生該記得?!?/br> 聶先生盯著氣質凌厲如鋒的女子半天,恍然大悟:“原來是你來取劍!”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那桐小jiejie又要出場了!最后一撥劇情還讓我那桐小jiejie刷存在感了~~~ 謝謝投霸王票的姑娘么么噠: ☆、第135章 1.1.1 風雪敲窗拍門, 在天地間呼嘯。生火的打鐵室內,聶先生抬頭,神情恍惚地看著面前的女郎那桐。他打造這把被囑托的劍四年, 那對夫妻不怎么過問,倒是這位女郎,問了他足足三年, 現在,更是親自來取劍了。 聶先生顫巍巍站起來,帶那桐去取劍。推開一扇扇暗門, 站在兵器架前,他將一把打造了劍鞘的長劍交到那桐手中。那桐鄭重接劍,手指在劍鞘上叩過, 忽而拔劍。當即舍中風潮微動,聶先生不覺后退,已有小旋風卷起, 引得舍中兵器架上的鐵器錚鳴。 那桐拔劍而起, 三尺長劍如雪般掠過她鋒利的眉眼。她微詫異,仔細端詳手中劍,然后贊道:“不錯。好劍?!蹦呐滤脩T“斬春水”這種絕世名劍,也看出手中這把劍品質不錯。 那桐問:“可有劍名?” 聶先生摸胡須而笑, 曰:“封雪?!?/br> 此劍一出可封雪。 但也要看用劍人的水平。 那桐揚一下眉, 弄清楚是哪兩個字后,頷首表示知了。她收劍入鞘,轉身便欲走向門后的風雪中。聶先生猶豫了一下, 追上兩步問:“這位娘子,你是要把劍送給你師兄?他夫妻二人當年找我鑄劍時,郎才女貌,風采耀人,后來不知出了何等變故,要娘子你來取劍?他二人現今情形可好?” 那桐抬起下巴,側了下頭,看到身后老先生憂心忡忡的面容。 她靜一下,答:“非常好?!?/br> 那桐說:“我這便要去給他們送劍?!?/br> 無視身后聶先生還想追問的語氣,女郎已經推門而出,步入雪中。屋中人聽到一聲馬嘶,走到門口去看時,見到雪霧迷離,徒留馬蹄。而數百里穿行,披星載月,那桐貼著馬背,馬蹄高高濺起。 黃云滾滾,蒼山高遠,萬徑蹤滅。 那桐眼眸冷銳,手握韁繩,一路輾轉,潛入夏國之地。 她將日夜兼程,前往統萬,去給多年未見的師兄和嫂嫂送劍! 風雪落在她睫毛上,落在她肩上,很快成一層極薄的冰霜。在雪中馭馬而行的白衣女郎與風雪混于一提,如流線般在皓皓天地間恍然一過。而越往北走,氣候越寒,雪下越大。 鵝毛般的雪落在那桐身上,飄在馬身上,飛在樹叢間。雪如霧如淞,皓皓然旋轉,飄蕩,將天地籠罩在一片冰封世界中。這個冰霜般的銀色天地,行人罕見,屋舍生火。微微的,雪從黃昏步入黑夜中,簌簌壓在樹枝上,樹枝一聲擦咔,砸在地上,很快又被天上灑落的雪粒覆蓋。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雪霰紛紛,夏國國都統萬的魏國長公主府邸中,天剛剛亮,屋瓦清涼,透著一層稀薄清光。郁鹿小朋友趴在窗口,窗開了半扇,他專注地凝視著外面銀裝素裹的天地,小臉被凍得微紅,精神卻極亢奮。 他阿母李皎坐在床畔邊,把兒子扯過來給他穿衣服,并叮囑郁鹿:“今天你阿父要出遠門,我要忙著應酬,所以今天給你放假,你可以去玩,但別到處亂跑添亂,知道么?” 李皎給寶貝兒子穿了一身“老虎衣”,年幼的兒子被她打扮成了一只可愛的小老虎。而李皎趣味涌上,還嫌不夠,一冬天的時間,她給郁鹿做了條“尾巴”,加在郁鹿身上。如今郁鹿渾身上下,倒真是一只幼年懵懂的小虎了。郁鹿不知母親在笑什么,他趴會窗口繼續看雪。李皎伸手,在他的老虎尾巴上一拽,就把郁鹿拉扯了回來。 郁鹿的尾巴被拽住,猛往后一拖,摔了他一個跟頭。他爬起來,很是生氣:“你干什么嘛!” 李皎目中含笑:“我吩咐你的話聽見了么,呦呦?” “聽見了聽見了,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郁鹿鼓著腮幫子,眼珠都不敢亂動,怕被李皎發現他的小心思,“阿母,我們家今天是不是很多人,很亂?那我可以出門找小伙伴玩么?我想堆雪人,打雪仗,玩雪橇!” 李皎想了下。 她思及昨夜入睡前,她和郁明關于郁鹿的討論。郁明指責她對郁鹿管得太多,總拘著郁鹿,小心郁鹿反彈。李皎反思后,決定該對郁鹿小朋友寬容些——她點頭微笑,溫柔道:“可以去玩,但是……” “哇太好了!”郁鹿根本不聽李皎的“但”字句,李皎話說一半,郁鹿就歡呼著跳下了床,飛奔著出了屋,跑入了雪地中。 李皎無奈一笑。 郁鹿小朋友精力旺盛,不喜歡吃飯,不喜歡睡覺,只喜歡玩。如果郁明不在,李皎真追不上郁鹿。 郁鹿小朋友在雪地中轉眼就跑得沒了影,侍女們去看李皎的臉色,李皎擺了擺手,示意隨他去吧。她今日要顧著府上的接待客人,給夫君送行,呦呦再鬧騰,她也沒精神管了。李皎并不知,她這種不管的政策,真是給郁鹿小朋友的離家出走提供了說不出的便利。 李皎一整日忙著給郁明送行。 赫連平很快上門,李皎與他談過后,起身欲將隊伍送出城去。這一送便是十里,李皎對郁明囑托無數,郁明目中帶笑,臉又微紅。實在是李皎做得太過,一眾青年男郎都看著他們,就等大魏長公主送行結束。畢竟連他們的皇子殿下的王妃都沒出來送行,只有李皎如此殷勤。 赫連平好笑無比:“郁郎只是護送我出趟遠門而已,你這樣弄得像是我護送他似的。何必這樣呢殿下,我又不會欺負了他?!?/br> 李皎不看赫連平,給郁明一個眼神:記住我說的了吧?有危險的話不必太積極,量力而行便是。 郁明溫柔道:“好啦皎皎,你別送了,我回來會給你和呦呦帶禮物的?!?/br> 李皎“嗯”一聲。 她與眾人站在城樓上,目送一行人遠去。赫連平此行是去北方雪災之地巡邏,按說并不會有意外,但李皎心事不寧,總生憂慮之心。她目光盯著郁明的挺拔背影,一直看著,直到再也看不見。而她心中不安,卻又不敢流于面上,只說服自己定是想多了。 與她同行的府上人,有李明雪和江唯言。李明雪如今也是窈窕待嫁女郎,顏華灼灼,縱是立在氣質大氣的堂姊李皎身邊,也獨有一番韻味。李明雪乖順地跟在堂姊身后,李皎面容冷淡,靜靜看著遠去的天地一道線,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李明雪倒是揚起了手,跟遠去的人揮手道別,比她那冷漠的堂姊不知道溫情了多少。 江唯言始終淡淡地站在二女身后。他五感強大,能聽到、感覺到有旁的人在關注這邊。 他用余光看去,見是夏國的大皇子赫連喬一行人。赫連喬出于禮貌,也帶領幾個官員來給弟弟送行。他在城樓上遇到李皎,想要寒暄一兩句,被李皎隨意敷衍過去,而今臉色并不好。 赫連喬旁邊跟著國舅,國舅正在小聲提醒赫連喬——“殿下,您千萬不要得罪大魏的那個公主。她到底是個公主,別因為一個女人,毀了我們的大業?!?/br> 赫連喬不耐:“知道了。我不會亂來,我知她是大魏公主。舅舅,我也是想著她是大魏公主才想和她打好關系,非全為了色。偏偏她只理會我那個弟弟,不理我,好生欺辱人!” 國舅安撫著大皇子,心中卻不以為然。他覺大皇子定是只盯著李皎的美色看,其次才是李皎的身份。想要扶持這樣一個人立起來,勢必得心狠些。 心事重重間,李皎走了過來,國舅見到赫連喬面上一喜,迎上去要說話;李皎漫不經心,與他擦肩而過,根本沒注意到赫連喬張了一半的口。 李明雪也匆匆跟上堂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