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女郎腳背如弓,腳心下布滿血跡,腳上方卻如雪玉般清瀅瀅一片。她的腳被迫踩在郎君的膝蓋上,細白柔和,被青年骨指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拖著。 楊嬰往回縮了下,她的裙裾散落,林白握著她的腳不放。 林白抬頭:“不會有人發現的。有人過來我就放開,你的名節不會跟我牽扯不清的?!?/br> 楊嬰客氣道:“那也不必勞你費心?!?/br> 兩人一坐一蹲,女郎后背僵硬地挺著,郎君握著她裸透的腳不肯放。兩人對峙片刻,林白責怪她道:“我以為楊三娘子和別的名門閨秀不一樣,又有膽識,又不拘泥于俗禮。一兩月未見而已,你怎變得如此不識抬舉?” 楊嬰:“……” 不識抬舉…… 她無奈笑一下,身子往后靠,隨意林白了。 林白這才滿意,低著頭給她包扎傷勢。先前看楊嬰走路姿勢就知她有傷,現在才知道傷勢有多重。林白手碰觸她顫抖的腳,撕下布條給她包扎。他想這樣的腳再走路,只會傷上加傷。但是如今逃難,他又哪里有辦法可以讓楊嬰不用走路呢? 林白低著頭:“你,你這段時間,還好么?” 楊嬰:“……嗯?!?/br> “你沒想過我?”林白抬頭,“你不告而別,一絲一毫沒想過我?” 楊嬰:“……沒?!?/br> 林白握著她腳的手微用力,他眸子清潤,不可思議道:“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常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妥,你連想我一下都很難?有多難呢?念頭一動也是想啊?!?/br> 他嘀嘀咕咕,青袍散在guntang砂石上,長發烏黑,低垂的面容秀麗無雙。 這樣的容貌……配上這樣的性情…… 楊嬰早就習慣林白的調調,真不像是昔日皇長孫,他的真性情,更像是跳脫的少年郎。純真,良善,無有煩惱。他隨便笑一笑,就能開煞一樹繁花。 楊嬰唇角向上抿了下,提醒自己千萬矜持,哪怕在她眼中林白再有趣,她也莫接林白的話。只要她一接,以林白的性子來說,這牽扯就越來越不清了。 忽然,包扎楊嬰腳的林白身子忽然一躍,撲向了沙地中。楊嬰的腳被放下,她愕然無比地腳踩上guntang沙地,看到青年撲跪在一旁的沙漠中寫畫。 楊嬰心中一動,轉目看去,見夜間巡邏的兩個小兵從旁走過。兩個小兵往這里看一眼,楊嬰的裙裾放下擋住了腳,他們只看到女郎靠著沙丘假寐,林郎跪在地上研究地形。 小兵們走開,楊嬰才睜開眼,林白仍趴在原地。楊嬰“喂”了一聲:“想不到你反應真的很快?!?/br> 林白輕笑一聲,沒有抬頭。 楊嬰忍不住站起,跳著走過去:“你真的在研究地形?做什么?” 林白面前的沙地上,被他用手勾出了一幅圖。這段時間一直呆在河西的楊嬰,一眼便看出他畫的是眾人逃過的路。林白沒有抬頭,專心致志看著自己的圖:“明天,你就帶著村民跟雁將軍走吧,我來斷后?!?/br> 楊嬰先是一驚,再冷靜道:“你斷不了后。涼軍一直對我們緊追不舍,他們的目標,是雁將軍。只要發現不對,他們掉頭就能追來。沙漠少水,涼軍補充精良,只要他們一直對我們緊追不放,我們就沒辦法躲開?!?/br> 林白聲調悠長:“可是雁將軍懷有身孕,我只能護她先走。你帶的村民也是官兵要維護的,自然該一起走啊?!?/br> “他們怎么會緊追不放呢?雁將軍的身份重要,打仗好手嘛,他們想擒活的。那還有別的人身份也很重要啊。楊三娘子,你忘了我是皇長孫了么?” 楊嬰:“……!” 她悚然一驚,立刻明白了林白想要做什么。涼國之前一直盯著晉王,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林白的存在。當年爭奪皇位一戰,皇室嫡系傷亡慘重。林白在那之后改命換姓,被天子李玉送去了北冥山靜養。 林白養了這么多年,他頗為乖覺,從沒提過重回長安之事。知道他身份的人也極少,起碼雁蒔是肯定不知的。 然而楊嬰知道。 她更知道涼軍對大魏皇室嫡系的渴求。晉王那樣的庶出,因為養在太皇太后膝下,就被涼國往天子的身份上捧。若是涼國知道林白的身份,比李玉更為名正言順,區區一個雁蒔,算什么呢? 林白才是真正的皇室嫡系啊。在他的血統面前,李玉都不算什么。 楊嬰低聲:“你想當天子?” 林白輕笑一聲。 楊嬰:“那就是想當誘餌,被人追殺,被人圍攻,甚至被大魏天子懷疑了?!?/br> 林白淡聲:“我必須救雁將軍……我疑心她的孩兒……與天子有關。皆有種種跡象可循。我李氏血脈,皇室嫡系血脈,怎能流落在外呢?我勢必要保護的?!?/br> 楊嬰看著他的背影。他蹲在地上,影子落在沙丘上。天上月明,照著孤零零的人影。楊嬰在忽然一瞬間,看到了林白與往日不同的樣子。 不再不著調,不再慵懶隨性。 他有智有才,可他從來都知道他什么樣子,才能最大限度地讓天子放下戒心。他也不怎么關心李玉的事,不怎么為天子奔走。而當關鍵時期,林白卻站了出來。 楊嬰:“你若落到他們手中,你答應了他們,大魏天子不會放過你?!?/br> 林白拍手站起,微笑,隨意道:“我不會落到他們手中的?!?/br> 楊嬰猛抬頭:“那你會死的!” 林白微微一笑,用那種似是而非的眼神瞥一眼楊嬰。楊嬰怔然,往后一退。 林白與她擦肩而過,吟哦道:“將仲子兮,無逾我墻。你既然這樣想,就一直這么想下去吧,不要關心我的事情了?!?/br> 楊嬰倏的回頭,瞪眼看他。他竟然知道了?對……那張紙條!她寫了字的被丟棄的紙條,落到了林白手中? 楊嬰在一瞬間沉默,又迷茫。 她畢生都在努力的活著,林白沒那么在乎。她放棄好多東西想要活著,林白輕而易舉就能為李氏皇室自我犧牲。他身上燦然奪目的光輝,讓她多么的好奇,向往。 楊嬰喃聲:“身份特殊么……” 她想,誰身份又不特殊呢? 你是皇長孫,我還是涼國公主的后嗣。我身份暴露的話,引來的追殺,不比你少。論身份特殊,誰又輸給誰呢? 林白的算計,雁蒔自然不肯。但林白壓根沒跟雁蒔商量,他直接打暈了雁蒔,讓兩個北冥弟子護送雁蒔離開,其他人跟著他深入敵軍,回去和涼軍當面。 林白深吸一口氣,與身旁的楊嬰對望。 他淡聲:“你不走?” 楊嬰笑一下:“腳受傷了,走不了了。沒辦法,只能舍命陪君子一次了?!?/br> 眾人站在山丘上方,風沙吹過,看著下方密密麻麻的涼軍在風沙中踽踽,迎向他們。林白的衣袖和楊嬰碰挨,風吹動兩人衣袍,掠在兩人面上。 林白深吸口氣。 他的身份,必然要暴露在眾人眼下了。只有這樣,他才能讓這些涼國人放過追殺雁蒔,轉而把目標放到自己身上! 楊嬰握住了他的手,他側頭,看女郎并沒有看他。林白心中一笑,無聲地回握了下女郎的手,快速放開。他衣袍揚起,飛掠向下—— “跟我來——!” 眾人如影而隨,從上方撲殺而下??耧L大作,敵軍在風沙中顯出身形,與下來的眾人圍戰一處。楊嬰緊張地觀望著這場戰事…… 一夜之間被打暈,被迫逃出了一座沙丘的雁蒔將將醒來。她與兩個小兵站在沙地上,目光幽靜地看著身后的方向。女郎面色難看,她打仗這么多年,從沒如此窩囊過,需要別人保護。她忽而咬牙切齒:“寫信求援!懇求洛陽出兵!” 她不能再扛下去了! 哪怕關中的兵馬整合,也沒有河西的涼軍多。她撐了這么久,在林白擋住危機的時候,她沒有能力再撐下去了。 她要兵! 要管朝廷要兵要糧! 只有兵馬在手,才能和涼軍真正對抗。她知道長江水患的事,理解天子的焦灼,所以一直不求援,一直硬挺。但是眼下,眼下—— 雁蒔想:必須要有兵! 她手按上自己的腰腹,心想:哪怕用這個孩子威脅,也要管李玉威脅來兵馬!他要是再不派兵,他就別想要子嗣了!我不相信他狠心到此,坐視不管! 河西的通訊終于聯絡上了。 河西戰爭時刻變化,雁將軍的書信快馬加鞭,送回到了洛陽。因戰爭和水患緣故,洛陽朝廷幾月來忙碌十分。軍報十萬火急,先送到了丞相的案前。 丞相淡淡然拆開了信,猛然跳起,盯著信上一行字—— 臣已孕三月。 一封軍報三大頁紙,雁蒔在信中洋洋灑灑具體分析了河西的現狀,努力說服李玉從江南抽兵,派去河西。雁小將軍審時度勢,情真意切,然放在丞相眼中,丞相只看到了“孕”這個字。 丞相大喜,捧著信的手發抖,他狂笑出聲:“哈哈哈哈……” “有孕了!有孕了!” 丞相發狂而奔,鞋襪忘了穿,衣袍也不整,披頭散發沖出了府邸,跑向行宮——“陛下!陛下!老臣來給您報喜!” 車馬停在府邸門口,車夫被跑出來的老人撞倒。準備上朝的官員站在巷中竊竊私語,看著跑過去的老人家。早市剛開,日頭正好。小販擺好了攤,青樓女子悠悠掀開了窗,賣花女郎抱著花站在街頭—— 滿洛陽驚慌:丞相日日cao勞,終于發瘋了? 有知情者稱:見到丞相口里嘀咕“有孕”什么的。 眾人驚恐,盯著丞相的白頭發:不是吧?老頭子年紀這么大了,還老樹開花?!也不知羞?還高興瘋了?! ☆、第124章 1.1.1 “夏國勢必要參與到涼國和魏國這出大戰中, 因條件實在太有利于我國。我父皇已糾集兵馬欲前往河西,現在尋合適機會?!?/br> “然我欠長公主殿下一次, 這場戰爭,我可以做主讓夏國吃虧, 不占到好處。前提是, 我能夠做主,能夠有話語權?!?/br> “現三國之力,只有我夏國占據最重。涼國為這場戰爭勞民傷財,花費十來年,卻頻頻戰敗,國內內訌, 主和派漸露頭角;你魏國南方的水患就拖住了你國, 軍隊, 錢財, 全都緊著國內,河西戰場, 恐怕也力不足心;我夏國等收漁翁之利, 現在無任何損傷。這種狀況,于夏國有好處, 于我好處卻不多。因無論是主戰方,還是親涼方, 都是我大皇兄。夏國得利他得利,夏國失利我得利。只要殿下日后繼續和我一條心,助我登皇位, 我代表夏國損失一些東西,也無妨?!?/br> “最后我能想到的夏國插手,解決三國危機的最輕松的法子是——” 李皎輕聲:“三國和談,遣派人質,互相牽制?!?/br> 赫連平王子嘴角牽了下,靜看李皎。 李皎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大魏人質去夏國么?唔,大家需要分量夠的人做質子?!?/br> 赫連平慢慢道:“我需要時間。之前我回夏國,引起我大皇兄的警惕,他立刻不顧傷勢,前往河西尋那個西域商人,為我父親花重金買了一瓣雪蓮花??尚λ敬蛩阌矒?,”赫連平看向屋門口抱刀的修長青年,“可惜被郁大俠完敗。然我父皇還以為大皇兄的傷是為了救他命才得的,自那以后對我大皇兄態度大改,信賴有加,反而對我諸多不滿。等我回夏時,悔之已晚?!?/br> “我需要多個助手。讓我放心的,和夏國國內勢力牽扯少的,合作愉快的盟友,”夏國王子對李皎微微一笑,“你們大魏皇室凋零,有分量的,夠得上作質子的,就是殿下你最合適了吧?你來我夏國,有我在,你質子生涯不至于太慘?!?/br> “我也并非真要拿一紙合約困著你。你魏國和涼國有仇,然現在兵力財力皆不夠;我需要皇位,然盟友時間皆缺少。待你助我登位時,我可做主廢了那一紙盟約,放你回大魏。甚至我可私下和魏國結盟,待你回魏之日,就是我夏國派兵協助你們攻打涼國之日?!?/br> 李皎面色不改,靜聽赫連平說完。赫連平眸子幽黑,眼底有光在亮,興奮之色隱約可見。他近日在國內爭權爭得極為不順,連娜迦都被敵對勢力排擠,那些事要隨意打發掉娜迦……而今李皎的到來,倒給他提供了一個新思路,可緩解他現在的危機。 郁明面色微變,饒是他不怎么關心政事,此時也挺清楚了。夏國王子赫連平的意思是,想讓夏國在河西不合適的機會插手,讓大魏損失不那么重,可以;但是你得來我夏國做質子,什么時候我奪得皇位了,什么時候你再離開。 堂堂長公主殿下,去別國為質,這是何等的屈辱?! 李皎神色自若,只繼續之前的話題:“這只是你的一廂情愿。你損害了你那位大皇兄的利益,他不會使絆子么?你如何能讓他聽你的話?” 提起赫連平的大皇兄赫連喬,赫連平目中暗下,隱約火光冷颼颼的。赫連平淡道:“我先前跟殿下你說過,我大皇兄生平最愛美色。殿下你傾城之貌,只要我大皇兄一見,他必然會同意我說的質子一法,而且他會在我父皇面前,極力促和此事,點名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