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第75章 1 郁明之堅韌,之不死不休, 乃楊安生平僅見。 無關此人武功如何, 單郁明從長安咬緊他, 到了大漠還不懈怠,就夠楊安焦頭爛額。而且此人聽不懂人話!若是追人的是其他朝臣, 哪怕僅僅只有一個雁將軍呢,同在朝廷混,大家都有朝上的行事說話方式, 楊安也許能搭上話,求對方放自己一馬。但是郁明這個混不吝的跑江湖的人,根本不管他們文人那一套!管你什么理由呢, 抓到你帶走再說! 你挺能逃?沒關系, 他也挺能找人! 身后的扈從們全部暴起去攔郁明,楊安怕極了郁明,玩命地往前跑。夕陽之色融融,街上人看到這派混亂, 并不如尋常百姓般驚恐, 反而要么握緊了手里的武器,要么擰起眉若有所思,最差的,也是抱著臂津津有味地圍觀。 身后風聲不絕, 青年的殺氣成刃緊追而行。楊安跑得腿軟,他一邊跑,一邊沒命般地把懷里藏著的金銀往周圍一撒。他專往人多的地方跑, 往笸籮、蔬果、車馬多的地方擠。叮叮當當,他這位長安來的貴族郎君面上衣上狼狽不已,錢財卻撒了一路。兩邊圍觀人嘩然,聽到楊安從肺里撕扯出來的吼聲:“各位兄弟們讓個路,幫個忙!攔了小弟身后這人,小弟有萬貫錢財相贈,感激不盡!” 眾人紛紛站起,個個人高馬大、肌rou結實。他們站起來,黑沉沉一條街,日頭都被掩住了。有楊安撒錢在先,他們毫不猶豫地cao起武器,迎上踩在屋檐帳篷上追人的郁明。數把兵器甩過來,郁明在半空中一個半旋急停。他跳起來飛快地躲開各種暗器,動作太大,腳下踩的帳篷刺啦一聲裂開。青年反應更快,帳篷裂開,武器再來,數人攀上旁邊柱子向他掠來,長袍飛揚,郁明身子呈一道玄妙的往下傾斜的長弧,瞬間如羚羊掛角般翻到了下方。他再一滾,人落到了地上。 眾人圍堵,郁明一言不發,迎上去! 追在最后面、最辛苦的雁蒔等人大氣:“卑鄙!” 幾十個將士們皆是氣苦,這般沒有規則的地盤,誰的拳頭大聽誰的。雁蒔等人若是叫破自己大魏將士的身份,非但不會使人讓路,反而會引起群怒,讓原本觀戰的都來攻擊他們——畢竟這片是自由地,大魏官員來此,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中間隔著人群,雁蒔與將士們沖下去與人廝殺。人頭一叢叢,雁蒔跳起來,看到郁明那邊也被圍得擁擠。她吼道:“楊安會撒錢,難道你不會么?!撒點錢解圍啊郁兄!” 郁明在人群里格擋拼殺、滿頭大汗,回吼道:“我為什么要把我的錢扔出去?!我的錢是風刮來的么!我還要養家糊口呢,我沒閑錢!” 雁蒔吼:“錢財乃身外之物……” 郁明怒:“錢財當然不是身外之物!它是我的命!” 雁蒔:“……” 雁蒔:“等抓到楊安,陛……主公會給你賞金的!” 郁明:“都是我的錢!全都是我的!不分彼此!不分貴賤!” 雁蒔氣得吐血:“你這個財迷!你個一毛不拔的廢物!你就死這里吧你!” 她快要被郁明氣死了,她以前知道郁明舍不得花錢,那時頗為理解,他要攢錢鑄他的刀嘛。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娶媳婦了??!他老婆那么有錢!富可敵國??!他老婆指縫里隨便撒一撒,都能埋了一座城??!結果郁明還是死摳!這么死摳!他老婆難道出門不給他零花錢么?長公主難道不教育教育自己丈夫這守財奴一樣的金錢觀么! 雁蒔不管郁明了! 那邊鐵公雞一樣舍不得掏錢消災,雁蒔從懷里掏出沉甸甸的錢袋子,準備自己撒錢了。結果她還沒如何動作,就見前方隔著十來丈被人群快淹沒了的青年突然乍起,向上高躍數丈。身后有武功高手追來,青年反手一掌拍下。他躍到高處,手托住帳篷邊上的柱子,向上拔去。 一拔之下,大地震動。眾人紛紛躲藏,結果郁明沒拔起來。 眾人哄笑,覺他不過花架子,又重新圍上。 郁明紅著臉換手,他的右手之廢,常常被他遺忘。當他左手劈上柱子,連劈三掌,這一次,柱子真的開始晃動了。青年額汗顫顫,手臂上青筋嶙峋,他高喝一聲,十來丈的柱子拔地而起。土泥震起,一層濃重陰影往地上揮砍落去,眾人如鳥獸散躲開。電光火石,塵土亂飛,長柱下壓。來不及躲藏的人鬼哭狼嚎著被壓在柱身下,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跑得快的人心有余悸地拍著胸,感嘆這是哪方英雄豪杰,怎么跑這里來了? 等塵土散去,青年已經揚長而去,不見了蹤跡。 捏著錢袋子準備撒錢的雁蒔把自己的錢袋子又塞了回去,扭過頭,用復雜語氣跟身后將士唏噓道:“有錢有有錢的解決方式,沒錢也有沒錢的方式。莫欺少年窮??!” 雖然雁將軍俗語用的不對,但眾人理解她的表面意思,并深有同感。 他們再追! 而這一次,郁明的行動提醒了雁蒔。郁明沒有武器,總是束手束腳。雁蒔想起來長公主送的那把叫“我持”的刀,她當即吩咐身后人繼續追,自己拐個彎去取刀了。這個時候,郁明和楊安之間的距離被拉長一段時間后,再次拉近。當再次感覺到身后的勁風時,楊安雙股戰戰,欲哭無淚。 他的扈從們被雁蒔等將士收拾! 用錢請來的觀戰人也被郁明甩掉! 楊安就剩下了一個人! 楊安屏著呼吸,心臟砰砰急跳。他腦子飛快轉著,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這地方讓他初時猶豫,畢竟初來乍到,不好得罪。但是眼下他都要沒命了,得罪不得罪,又有什么關系?楊安一咬牙,腦中記憶起自己先時打聽到的地圖,他按著印象中的路線,往一個方向跑去。 他們跑去了一個馬場! 楊安踹開攔路人,一路往馬場里鉆! 馬場這時候沒有馬,可圍幾百人的空地上,坐著一眾漢子。個個戴著狼尾帽,穿著獸裘襖,他們圍坐著,殺羊喝酒。羊奶香味飄蕩在空氣中,眾人說笑中,有一壯實的中年禿頭漢子,抱著自己的刀坐在角落里,不吃不喝。他雖然閉著眼一動不動,周圍人卻都若有若無地躲著他,只有一個胖乎乎的商人,手托著碗酒,卑躬屈膝地笑臉相陪。 砰! 熱鬧的聚會被打斷,一個青年人被從外一腳踹進來。青年人被踹得吐血,在空中揚一道長弧,壓在了帳篷上。去勢不減,他嘩嘩嘩將帳篷壓倒。而緊跟此人,一青年凌空追來。先前被打得吐血的青年人倒在帳篷上起不來,后面追來的青年一把提起了他,冷笑:“逃不動了?” 楊安的武功只屬于郎君自保的那種程度,他哪里打得過郁明?他在郁明手里翻著白眼,胸肺受損,讓他喘氣困難。在郁明的質問下,他卻露出一個蒼白又狡黠的笑。 郁明低著頭,感覺到身前襲來的勁風,揚高眉毛。他一手提人,往后縱步躲開面門上即將罩下的掌風。郁明翩翩然往后退,凜冽寒風呼在他身上。到此一刻,他那進貨商人的裝扮已經非常不成功了。青年雖然穿著臃腫,退勢卻如驚鴻般瀟灑。郁明高聲:“各位得罪了!打擾了諸位聚會,我……待會兒讓我的好兄弟賠罪!先行告退了!” 一個人冷笑,嘰里呱啦說了一通。他手指著郁明,臉漲得通紅,唾沫星子都快噴到郁明臉上。 郁明茫然:“……” 他暗想糟了,雙方言語不通,該不會他道歉的話,以他的武力那么一解釋,成了挑釁的話了吧?他手里還提著奄奄一息的楊安呢,現在就想立刻返回把人帶走。結果這些漢子指責他一通,郁明也聽不懂他們說什么,反正對方嘶吼著向他沖過來。 這些人武功高很多! 比剛才街上的烏合之眾厲害多了! 郁明面對打殺,唯一的作風,就是迎難而上! 人們一看他還敢回打,武功還這么高,明顯就是挑事的??!一個人高聲喊了些啥,一堆人應著。郁明……郁明管他們呢,他提著楊安入人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蓱z楊安被郁明當成破抹布一樣到處甩,郁明手里沒武器,干脆就把楊安當武器用。這么個人型的炸彈甩來甩去,眾人凜然:這人了不得??!居然拿人當兵器用!果然是來壞事的! 楊安被摔來砸去,滿眼金星,口吐白沫,終于暈死了過去。 郁明用他用得更順手了。 青年一邊往外打,一邊吼:“都讓開!艸艸艸,怎么這么多人??!” “有沒有會說大魏話的??!有沒有人能聽懂我說什么??!” 不光沒人能聽懂,他的吼聲還被淹沒。那個一直抱刀的角落里的禿頭男人,猛地睜開了眼,犀利目光盯著郁明。他身邊敬酒的商人神色凝重地觀察,忽見旁邊人站起來,抱著刀往人群中走去。商人面露驚詫之色,緊跟而上。 雁蒔這時候背著一把十來斤的刀趕到了馬場外。她累得氣喘吁吁,心里直罵郁明這什么毛病。一個手廢的還用這么重的刀,怎么不累死他???他手就不疼么?她背著刀跑一路,都快被刀壓死了??!這還只是“我持”!據郁明說,他的“望山明”至少二十斤重! 雁蒔趕到,守在馬場外踟躕不前的眾將士紛紛來報:“里面是當地頭頭在召集武功高手辦一件什么大事!請來的全都是西域的高手!據說還有西域第一高手在里面坐鎮呢!” “然后我們說等等!郁兄非要進去!里頭現在打起來了!看看看,他進去了!出不來了吧?” 雁蒔強自鎮定。 她手一揮,氣勢洶洶:“看你們一個個熊樣!不就是西域高手么!我們大魏的高手多得是!走,進去援助郁兄!” 數十人闖入馬場,馬場中的打斗,乃百來人圍著一個人。雁蒔這些人到來,當即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雁蒔等人也不含糊,人的眼睛一看過來,他們就硬著頭皮迎了上去。眾將士們心中叫苦:他們是打仗的??!不是打架的??!為什么跟著郁明后,總是在打架?!太大材小用了! 最關鍵的是,論單打獨斗,他們不是江湖人的對手??! 眾人催促雁蒔:“快快快!找到郁郎,咱們快跑路吧!” 雁蒔吼:“我在找著呢!” 百來人圍毆一人,就算那人再厲害,方向也是十分明確的。抱刀高手走向郁明,還沒走過去,便聽到風中細微的聲音,當即冷目看去。郁明手里提著楊安,手忙腳亂地應付時,聽到雁蒔扯著嗓子的喊聲:“郁兄!接著!” 聽到雁蒔的聲音,郁明大喜,心想援助終于到了! 他抬頭,看到一個黑壓壓的長東西向他砸過來! 郁明認出了這是“我持”。他心里喝聲好,眾人被風聲驚得定住片刻,郁明跳向半空,抬手去抓那把“我持”。他虎口剛碰長刀,一股大力從刀身傳向他,震得他手腕一陣劇痛。郁明想起來他左手提著楊安,他的右手實在握不住這把刀。他暗自叫苦,不敢強接,怕這刀還沒傷到別人,先把他給廢了。青年的手剛一碰刀身,便在刀身上拍了一掌,將刀拍離自己。 刀在空中一旋,往四周卷去。武功高手們警惕避讓,長刀哐得砸到一個赤胸的男子身上。那男子胸肌壯碩,乃這群人中一等一的高手,結果長刀砸到胸口,砸得他連連往后退。最后咣一聲,男子被刀壓倒在地,狂吐了兩口血。 眾人驚駭:這刀是有多重??! 看人被砸得吐血,郁明心中松口氣,慶幸自己沒有用右手去接刀。 眾人看著他的刀差點砸死人看得一愣一愣,郁明沖雁蒔高聲喊:“雁十,接住了!” 雁蒔剛高興她把一十來斤重的累贅物扔了出去,空中黑乎乎一大團東西重新向她扔過來。她簡直被郁明氣瘋,又不得不踩蹬跳起去接。這一接,雙臂發麻,十來斤重的刀瞬間換成了一個大活人的體重。楊安如破抹布般被郁明甩到了雁蒔這邊,雁蒔這時真覺得楊安這個廢物,怎么哪都有他呢? 郁明的左手在拋掉楊安后,終于空了下來。他甩甩手腕,掠入人群,在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彎腰拿起了他的刀?!拔页帧彼查g砍出,周圍人又嘰嘰哇哇一通大罵,罵郁明的狀態來得太快!沒看大家還在發愣么,他怎么說打就打?“我持”在手!郁明的戰斗力一下子提高了數倍!又沒有楊安這個累贅,郁明現在當真神清氣爽! 雁蒔等人看他大殺四方,喝彩不住。 那個圍看的禿頭漢子冷笑一聲,踏步上前。他沖周圍人說了一通話,周圍人讓出了位置。禿頭漢子走到青年面前,盯著郁明,眼神鋒銳。他拔出長刀,向郁明沖去。論打架,郁明就沒輸過勢。他長刀在手,天下我有。別說一個人了,全部人都上,他也有一戰之力! 雁蒔等將士們費勁千辛萬苦,站到了郁明身后。他們不用打架了,只用圍觀郁明和那個漢子打。兩人的刀在空中飛旋,轉開一大片空氣漩渦。那兩人對招數次,一堅實壯碩,一勁腰長腿,看起來很有沖擊力。 將士們看到對方的身量,比郁明高半個頭,那胸肌發達得可比女子胸脯,一身橫rou,滿身殺氣。再看他們家郁明的小白臉、小細腰……眾人露怯,小聲商量:“對面那個山一樣,看起來比三個郁兄還重??!郁兄打不過吧?雁將軍咱們商量下怎么跑路吧!” 雁蒔敲他們腦袋:“就知道跑路!就不能對自己人有點信心么?郁兄很厲害的!再說壯有什么用,主要得看……” 她侃侃而談,卻見那兩人纏斗不過幾招,對面禿頭漢子猛地收刀,扣住郁明手腕,輕而易舉地提起了郁明!禿頭漢子將青年舉起往下一摔,郁明被摔得仰天。青年躺在地上,再被人掀起來,往外圍推飛去。郁明被推出數丈,撞上了爐子、鍋子,帳篷,他霹靂啪啦、叮叮咣咣撞了一路。周圍西域人們大聲為他們的武神喝彩! 雁蒔這邊將士們蔫兒巴拉地望著雁蒔。 雁蒔:“……” 雁蒔鎮定道:“來咱們悄悄商量下待會兒怎么跑路吧……” 眾人一聲切,鄙夷地散開。 郁明咳嗽著站起來,吃了一嘴土,他倒終于起了興子。原本以為對方蠻人一個,沒想到武功居然真的不錯。對方還握著刀,正合郁明之意。他這些年雖說走江湖,但更多的時間是跟雁蒔廝混。雁蒔是將軍,她是守邊關、打仗的,她手里的活,就標志了郁明不可能碰上江湖高手來練刀。 郁明也很想知道自己現在的刀法到了什么程度! 他與禿頭漢子對望。 對方雙腿一跨,出了一個起刀式。郁明神色凝起,沖對方拱手一敬,重新持刀迎了上去! 到這時,雙方才真算是棋逢對手,打出了真正的水平! 西域人和雁蒔這邊的人都盯著場中看,看里面二人身子起落如鴻雁,長刀揮開如斷河。天色暗下,刀光如晝!刀在他們二人手中,仿佛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郁明一開始處劣勢,他不太習慣用“我持”,對方的招式又犀利,逼得他破綻連連,只能守無法攻。但他慢慢調整狀態,很快氣勢攀升,一步步開始往后壓著禿頭漢子。哐哐哐!兩刀相交,火星高濺! 禿頭漢子大怒,大聲吼叫了一通,吼得郁明近乎耳聾。 郁明回吼回去。 禿頭漢子:“……?” 人群構造很亂的西域人:“……?” 雁蒔喊:“我去你們還交流上了??!你居然會說對方的話??!你們說什么??!” 郁明:“我隨便喊一喊,輸人不輸陣!” 雁蒔絕倒,聽得懂大魏話的人嘩然大笑。雁蒔敏感看去,見到對方西域人中,竟有幾個大魏人藏著。她不待細想,場中又打了起來,她繼續觀戰。 郁明和禿頭漢子打得風生水起,看得人眼花繚亂。這么高水平的武功對決,是這里很多人的向往。眾人看得熱血沸騰,摩拳擦掌,幾想親自下場。卻聽叮咣一聲,大魏青年手里那把刀,被震飛落地,斷了。 昔日李皎一語成讖,“我持”,真的斷了。 眾人還在愣神,禿頭漢子大笑。郁明哂笑一聲,他都沒有回頭看刀,人便再向前飛掠。他徒手與禿頭漢子對打!漢子竟被逼得后退!郁明身形如電,又敏捷十分,他先是出現在人側右,又出現在人身后。漢子被轉暈,手臂一痛,被對方一砍,刀身被握。漢子護住自己的刀,對方也不強求,再在他面前消失。下一刻,脖頸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