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她也一本正經道:“他們非殺我,非擒我,乃是劫財。我不是尚欠你錢么?你若丟下我不管,錢財就拿不到了。我貴值千金,石頭兄不心動嗎?” 余光中,看到女郎輕飄飄瞥他一眼,郁明扯嘴角,無聲悶笑。 兩人的眉來眼去刺激了這些一心悶殺、只想除了公主的殺手們。殺手們先前不說話是為了防止被認出,被李皎那個心眼多如馬蜂窩的公主殿下察出不妥之處。自公主殿下出現在街市上,這些人馬已經開始布置。原本只想除去李皎一人即可,也極為輕松,畢竟她一個弱女子,身邊也沒有武者暗自保護。 偏偏郁明來了官寺。 自公主在大洪中失蹤后,官寺不再敷衍郁明。當郁明來拿賞銀時,官吏們痛快給予,只望他早早離開藍田,莫趟渾水。 千算萬算,沒算到郁明恰恰跟李皎碰上面。 再萬算千算,沒算到李皎面子如此大,讓郁明為她拼命相護。 時間越拖,對方存活的希望越多,而他們越危險。 殺手們的為首者陰沉目光盯著那身手了得的英挺青年,啞著聲開口:“他右手有傷,不著力。主攻他右手!” 李皎:“……!” 眼皮重重一跳。 她霎時抬頭,冷目淬著毒般,盯著這些殺手。她冷聲道:“賊等敢爾!我乃當朝天子的胞妹,信陽長公主。爾等何愚,被人蒙蔽,竟敢刺殺我么?!” 公主一喝,氣度盡出?;适彝滥藟涸谇f人頭上的大山,少人有膽冒犯。對方公主之尊,讓一干殺手剎那間大腦空白,動作緩住,手足無措。 然為首者不為所動:“殺!” 李皎胸中浸怒火,卻知已無他法。她眼睜睜看著這些殺手們如找到了突破口般,打斗中,全都纏著郁明的右手不放,讓他一下子由攻勢,改為守勢,從優勢,到弱勢。 李皎緊盯著郁明的右手,殺手們也盯著他的右手。 殺伐進入了白熱化時期。 郁明無懼刀劍,多少武力也不怕。他獨獨右手一個弱點,當人踩過來時,他面色冷寒,周身凌厲殺氣暴漲,殺人之速更為無眼。對方已認清他的武功之高,也不再懼怕,用人命堆著往前,將無數刀劍往青年的右手上引。 一柄小刀插入他手臂,他的右手腕一陣劇痛,輕微發抖。 郁明額上滲了汗。 李皎臉色由開始的平靜,在這一瞬變為了慘白。 她厲聲:“快走!” 擋在她身前的青年不為所動,當殺手們如蟻潮般涌來時,他依舊沒有移開一步,將身后的李皎露出來。來自右手的痛意絲絲縷縷,他每次動作都變得緩慢,卻依舊精準地取了對方性命。 只是動作越來越艱難。 突來刀影,舞向青年眉峰。郁明扶著手腕,身子后退兩步,趔趄無比地壓住了身后女郎。女郎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涼顫抖,讓他不覺低頭去看。他看到面色向來冷淡的李皎,在這一瞬間面頰發白,聲音發抖:“他們不敢殺我,只是擒我。你也說我身份尊貴,手下人手眾多,他們會來救我的。你快走吧?!?/br> 郁明淡淡看她。 李皎與他直視,讓他看出自己的堅決和認真。 郁明看到她脖頸上熊熊燃燒的花瓣。那花瓣墨黑,濃烈鮮妍。想他昨夜鬼使神差地手繪時,抖著手一點點碰她的肌膚,心猿意馬難自抑。作弄她一次,他自己倒出了一身熱汗,扶著墻出去,何等倒霉。青年目中涼意微緩,低頭笑了一下。 李皎怔然看他好看俊俏的笑容。 青年很快變臉,反手甩開她握著他的手,哂笑一聲:“撒謊?!?/br> 他向前跨出,以引山開河之強勢,重新投入戰局。而官寺,從頭到尾無人出來。 戰局激烈,越來越向不利于他們的一方傾斜。 血氣蔓延,度時如年。 七月流火,日頭藏云,天氣轉涼。 前些日子山上發洪,無數走獸躲避,遁了人間。這幾日情況稍有好轉,人和飛禽們便重新出來了。一陣風來,空氣中的熱潮被吹散,李皎聽到一聲鳥叫,在血腥殺氣中格外清新。她聽到了地表傳來的劇烈聲音,高速的移動,轟轟如天邊悶雷,乍在耳邊。 幾乎就是一刻的時間。 郁明搶了敵人一把劍,橫在人頸。 李皎靠在墻頭,順聲而望。 兩邊長墻,塵土飛揚,無數兵馬疾行。馬隊兵器混在一起發出叮咣相撞聲,軍人的風塵仆仆之肅殺迎面而來。殺手們臉色大變,想要撤離,然馬蹄高揚,嘶聲如狂,鐵蹄踩了下來。大地震動,無人可逃。 兵馬包圍了所有人,密密麻麻的軍隊散開,一人騎馬而來。 日光重出層云,云翳被照得一片亮白。大地上有女紅衣獵獵如颯,下馬之姿利索無比。 騎在馬上著戰鎧長袍的是位年輕女郎,長發高束,威不可侵。她隨手殺掉一個不長眼的殺手,寒光照眼,眉目間神采英氣逼人,不輸兒郎。她下了馬,扶著腰間佩劍,向公主殿下大步走來。女郎望一眼郁明,然后神色嚴肅地單膝跪于公主殿下面前:“末將雁蒔,救駕來遲,望殿下恕罪!” 頃刻間,排山倒海,聲勢喧天,周圍嘩嘩然跪了一地。 無數將士隨著他們的主將跪下,千軍萬馬低伏,恭迎公主殿下。 大勢已去,殺手們用面紗擋著真容的臉上,面如死灰。被將士們拿刀威脅,他們也紛紛跪下,叩拜信陽長公主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小jiejie是大將軍,超級厲害的!且不同時段的時候,和皎皎、二明都是舊識~~ ☆、第19章 紅娘 雁蒔,人也稱雁十。平陽雁家排行十,雖為女子,卻自幼愛舞刀弄槍。長大后,不肯遂父兄之意去嫁人,反跑到戰場上扮作男郎。此女多才,短短幾年就從軍營中脫穎而出,被天子發現女兒之身。天子非但不罰,反贊賞有加,直接封了她做一個鎮關將軍。平陽雁家見自家小十如今成就,也不再提讓她回家嫁人之事了。 雁蒔女將軍之傳奇,在長安曾作了話本原型,一段時間廣為流傳,天下皆呼“有女如此,男郎何愧”。 如今,這位大魏王朝難得的女將軍,就出現在信陽長公主面前。她紅袍落拓,行動瀟灑,偶爾偏頭一笑時,眉目間那股似邪非邪的英氣,也讓公主的侍女明珠臉紅。 風沙停駐,萬物息聲。公主殿下與雁將軍并肩而立,天下英豪皆跪拜相迎,無人膽敢抬頭。 隨著雁蒔遠來救駕,明珠和江唯言也回來了。 明珠人本就在藍田,李皎平安后派人去接她,很快團聚。比較倒霉的是江扈從,他聽從公主之令去臨縣借兵,結果兵借來了,卻晚了半個時辰。雁蒔所帶兵馬將殺手拿下,又圍住官寺,雙方對峙。半個時辰后,江唯言的官府兵馬前來接應,帶來更高級別的手諭,直接擒了當地縣令縣丞。 一巷血腥撲鼻,大水潑去,很快什么痕跡也沒留下了。 官寺中人被軍隊收伏,留一些后續事情待處理。明珠代表公主里外奔波,發現郁明受傷,便熱心地要幫他包扎。包扎過程中,江唯言前來,明珠就與江唯言說了雁將軍的厲害,讓郁明聽了一耳朵。 青年大咧咧坐在一箱子上,沒接受明珠的好心,自己咬著白繃帶,給自己包扎傷口。聽到江唯言錯過了充當英雄的時間,只是晚了半個時辰,郁明嘴角撇了下,似笑非笑。 江唯言漠著臉看過去。 郁明正被傷痛折磨得滿頭大汗,發覺他的視線卻一下子被逗樂了,嘿笑一聲:“英雄救美不是時候,江扈從可惜不可惜???” 江唯言冷冷看他。 就算再遲鈍,明珠也察覺這兩人之間古怪的氣氛了。她自然更向著自家人,幫江扈從反駁郁明:“你又強到哪里?風頭不也被雁將軍搶了么?還受傷,武功也沒傳說中那么好呀?!?/br> 郁明嘴角噙笑,抬起清和明朗的眉目看他二人:“傳說?你們公主殿下天天提到我的過去???” 明珠被噎:“……” 被他笑容一閃,女郎臉頰微紅。 青年坐在那里,眉眼幽邃,鼻梁挺直。有俊俏的底子,還有男郎的威武氣勢。他包扎傷口,因心情不錯,抬頭取笑時,那股說不出的成年男人的慵懶味道,欲撩未撩,實在勾得人心中發癢,血液guntang。 和以前的冷淡難說話區別很大。卻哪種都擾人心懷。 看著這么好看的人,明珠哪里罵得下去? 官寺被攻,收為公主殿下所用,另謀后事。前幾天一通忙,過了幾日,閑事處理完畢,李皎于官寺后院的一間房舍中,與女將軍雁蒔相談。 在門外,雁蒔正兒八經地跟殿下行禮,亦步亦趨地跟在殿下身后,事事以殿下為尊。進了門后,李皎跽坐于矮幾前,親自給雁蒔倒了酒,對方還站在廳中低著頭等候命令。 李皎道:“行了,雁十。咱們相交多年,沒外人在,就不用玩那些虛的了,坐下吧?!?/br> 女郎咧嘴而笑,紅唇白齒,笑容也英氣勃勃,大方十分。公主殿下不介意,她就晃悠悠走了過來坐于公主對面:“我是見你們兄妹怕了啊。想當年天子還不是天子的時候,見到面尚與我說笑。等你兄長當了天子,看我的眼神就沒啥感情。艸,害我當時緊張的,還以為怎么得罪了他?!?/br> 當日長安拜圣,前日尚且把酒言歡,后一日那位天子就用復雜眼神看她。且這種眼神,越來越透著一層寒冰,讓人心悸。 雁蒔感慨一番后,無所謂道:“后來是我阿兄跟我說‘孤家寡人’,我才明白過來,人都是會變的啊?!?/br> 李皎說:“我和我兄長可不一樣。他會變,我卻不會?!?/br> 雁蒔哂笑得隨隨便便,在喝酒之余,還抬眼看了李皎一眼。李皎靜坐,長發如云垂肩,耳下明墜映著雪麗面頰。這位公主殿下尊貴雍容,絲毫沒有因為她的感慨而生出多余表情。 雁蒔心中便想果然是兄妹,過往情誼對這對兄妹來說有和無也沒甚區別。幸虧自己沒拿著舊日情誼去找他們托付…… 李皎開口:“你不是在河西守邊防么?你這次回京,是無意趕上我這邊的事了?” 雁蒔嘴角扯了下:“算是吧。我為了護送那位貴人回京,當然也有點我的考量……聽說藍田有反,我可不想讓那個貴人看到咱們自家的亂子,就先行前來平定。不過殿下放心,我留足了人手,那位不日也將前來,必與殿下相會?!?/br> 李皎頷首。 她想了一下,問:“你的考量,是為了回京,跟你兄長爭雁家家產?” 雁家當任族長病逝,逝前未安排好后事,雁家頓時大亂。而這位族長,雖與家里女將軍關系平平,卻確實是雁蒔的親身父親。 雁蒔手撐著腮幫,坐姿隨意。陽光透窗照在她面上,紅衣黑發,容顏凜凜。針對李皎的問話,雁蒔一動不動,只笑了一下,李皎便點頭清楚了。卻是雁蒔盯著李皎半天,好半天禁不住好奇心,問道:“話說殿下,您真打算和親???” 李皎眼皮揚了下:“嗯?” 雁蒔身子傾前,認真地端量著這位殿下:“您至于這么把婚姻當兒戲么……我記得上次在長安見殿下時,您不是與江武衛打得火熱,眼看就要談婚論嫁了嗎?” 江唯言,也就是江武衛。江唯言在朝中的官職是三品右武衛,在長公主府上,卻只是一個貼身扈從。江唯言在公主府上的時間,遠超過在朝中辦事的時間。 雁蒔見公主面不改色、沉吟不答,便屈指叩著幾板,自行猜測:“難道當初您和江武衛,又是在結盟聯姻?后來不需要結盟了,您就踹了他了……” 李皎愣一下,看到雁蒔望她的那種敬仰無比的眼神,心中好笑。 她心想難道我看起來就是這么無情的人?只要一談情,世人就都以為我有利用之心,想要結盟? 以前無所謂,現在……公主殿下她不希望有人總記得她與江唯言的過去。 李皎耐心解釋:“不是的,當日非結盟,而是……” 雁蒔傾身:“真愛?” 恰恰此時,門口傳來明珠詫異的聲音:“郎君,你都到門口了,怎不通報進去,還把人都趕走了?” 屋中雁蒔和李皎一起扭頭,往門板方向看去。 敲門聲起,門被推開,端糕點的侍女明珠,與身形孤拔挺直的青年一起進屋。 李皎臉色微變,盯著郁明——他聽到了? 郁明與屋中人拱手見禮,一臉平淡:“我非偷窺,乃是為了找殿下拿錢,好早日辭別!門口護衛也不是我趕走的,審案人有話問他們,他們就都走了。我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思忖是走是留,便被你家侍女撞上了??蓜e誤會?!?/br> 他神色平靜,說話面不改色,還有空與雁將軍點頭致意了一下。 李皎心中不信,卻在外人面前,不好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