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蕪芯端著盤子進來，上面放了一只熱氣騰騰的碗。

    “大哥，聽說你昨晚喝得醉熏熏的回來，沒什么事吧？”她端起碗：“這是我特意做的醒酒湯，喝了舒服點?！?/br>
    花蕪荻端起碗一飲而盡。

    花蕪芯滿意地將空碗放好，也不急著走，上下打量著花蕪獲的模樣。

    “發生什么事了嗎？”她有些遲疑地問：“感覺你好像作了什么重要決定似的……”整個人的精神都不一樣了，有些如釋重負，有些黯然若失，又有些千夫所指都不回頭的決然……

    “是不是跟康王司馬壽有關？”花蕪芯臉上露出冷淡又有些不安的神情，若不是知道大哥跟康王見過面了，她還真不想說出來。那人簡直腦子有問題，跑來向她邀功，說什么幫了她兄長大忙了，避免花家陷入奪嫡的危機，如果她感激他，就答應嫁他……

    放屁！她當時怒得想將不止身體有病腦子也有病的青年打死，你幫的是我大哥嗎？我大哥冤枉死了，因為跟蘇洛認識就被他拖下水了，你幫的人一個是你外甥，一個是你侄子，你有個屁功勞！

    花蕪獲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康王一直在暗中跟蹤我，我以為他是發現了我是……原來是因為你的原因，你怎么會認識他的？慢著，之前二郎提醒我查查紫竹，說她偷偷跟府外奇怪的人有聯系，你是不是早就跟康王有來往了？”她知道蕪芯很聰明，可康王絕對不是好惹的，他看上去清心寡欲，與世無爭，整日沉醉于山水美食賺錢之間，但她查到的蛛絲馬跡表明這人深沉得很。

    弟弟果然聰明，花國公府后繼有人了。

    顧不上高興，見大哥臉上露出怒色，花蕪芯趕緊道：“大哥，你別緊張，他對我沒什么壞心?！币苍S初見面的時候感覺到惡意，可后來他對她越來越好，好得讓她起雞皮疙瘩。

    此人腦子有病，花蕪芯深吸了口氣，特么的她做了多少惡事都攤在他面前了，他居然一臉欣賞，甚至眼神越來越火熱。

    當然為了不讓大哥cao心過度，花蕪芯只得一個勁的為他說好話：

    “他因為長年生病心靈脆弱……”所以經常挑撥離間，借刀殺人，探索人類人性的灰暗。

    “他總覺得四大皆空…………”所以為了尋求內心的滿足感，他最喜歡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他還說萬物皆為虛幻……要尋找生命的真諦?！彼运洺⑷苏勰サ媒刑焯觳粦械氐夭混`，活著痛苦死了也遭罪。

    忍下惡心將康王惡意的行為全部美化，就怕大哥為了替她出頭杠上康王，此等變態，不是大哥這樣頂天立地，能站著死絕對不會茍且跪著生的正直英雄能對付的。

    花蕪獲還真相信了，原來康王是個大好人啊，想起他豪爽地將院子送給他們方便司馬孝仁學習，再想到蘇洛一臉放松地說他小舅舅暗中為他們掃了很多尾巴，還有每次見到她時康王一臉禮賢下士的謙虛模樣……

    直覺有時不一定正確的，花蕪獲放心下來。

    “那他找你有何事？”

    裝出一臉羞澀的模樣，花蕪芯臉上泛起紅暈：“他對我……大概有君子……之思?！?/br>
    花蕪獲整個人都傻了，“不成！他都那么老了！”好感全消，比二娘大了十歲吧，居然這么老不休！不要臉！

    其實她也這么覺得，正想點頭的花蕪芯趕緊止住動作：“也沒多大，九歲零八個月，十根手指都數得出來……”

    這是兩情相悅？花蕪獲嘴角抽搐：“你這么上心？”不然怎么會記得這么清楚！

    不敢說這是因為司馬壽每次一見面就努力跟她強調的關系，花蕪芯一臉無辜乖巧的看向花蕪獲。

    姑娘家長大了總想著嫁人……花蕪獲一臉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地看著清麗動人的少女。

    “這事先緩緩?！被ㄊ彨@道：“以后他說要見面你不許出去，就說是大哥的意思?！笔徯具€小呢，怎能被老男人花言巧語的拐了。

    花蕪芯點頭答應了。

    “大哥，你還沒告訴我你今日的變化呢？”花蕪芯十分不放心，她上回看到大哥這副表情是她決定出征匈奴的時候，這回又是因為什么事呢？

    沉吟良久，對上meimei關懷的雙眼，花蕪獲低聲道：“二娘，如果我讓花無敵死去，你覺得如何？”

    第68章 68

    花蕪芯緊緊抱住花蕪獲，聲音有些哽咽：“早該如此了, 是花家……欠你的, 大……jiejie……”

    沒人知道當她發現那年九死一生從邊疆回來的是大jiejie而非大哥時的震撼, 大jiejie練劍練得手上都是血泡, 卻不以為意隨手在衣服上擦去血漬，挺直背對祖父說：

    “從今日起我就是花無敵, 我父母的仇我親自報！”

    她自幼聰明，好讀書, 尤其是史書，讀得越多越能明白大jiejie的想法?；掖蠓繋缀跞姼矝], 花家的未來就落到二房頭上了，然而她爹是個只知喊打喊殺的武夫, 她弟弟花無忌太小了, 小到不知能否成長到負擔得起花家的擔子。祖父已老, 花家眼看著后繼無人，大伯父戰死沙場后面有秦家的影子, 皇帝不作為也有關?；实坌拇鎯染蔚那闆r下不可能立刻插手花家軍中的勢力, 但過幾年, 不管怎樣深的內疚都會消散, 尤其是以皇帝記仇不記恩的心性而言, 到時沒了軍中的勢力，花家說不定會淪落為二流世家。

    “我是花家的子孫！”花蕪獲拍拍meimei的手：“二娘何嘗不是一直努力呢，方家被流放，還有右賢王狍慧之死……若沒有二娘的幫忙, 我都不知何時能報仇呢?！辈幌駝e的同齡的姑娘天真無邪地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祖父跟他出征去了，二娘教養弟妹，收集情報……日子過得一點都不比她輕松。

    “咱們合計一下如何讓“花無敵”死得更有價值一點?！被ㄊ徯竞芸焓帐昂米约旱那榫w，冷靜地分析，腦子分快閃過花家能用的勢力，最清晰的是康王司馬壽。

    “跟祖父好好商量吧?！眱山忝蒙塘亢笳f，祖父歷經三朝，啥大風大浪沒經過，肯定能幫她們進一步完善計劃。

    “對了，蕪芯，麻煩你去顏家一趟?！被ㄊ彨@有些頭疼：“替我探望四娘，我有點擔心她?！惫植坏妙伻罆鹊敏ご笞?，顏四娘的親事夠坎坷的。

    花蕪芯眉頭不由得蹙起來，四娘對大哥更多是崇拜欣賞，她并不知道大哥其實是女兒身，這下子以后兩人的相處肯定會尷尬了。如果將來發現真相，還真擔心她會心生怨恨，為男人也就罷了，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的名聲弄得更糟糕什么的。

    溫家的退親雖然被蘇洛寧驚濤插手了外面沒起什么波浪，可豪門世家消息靈通，不可能瞞過去，再加上顏夫人突如其來的神來一筆……

    四娘內心一直為容貌自卑，若是因為這事她內心更脆弱了……

    花蕪芯嘆了口氣，事情一件件來吧，希望這事不會影響花家跟顏家的交情。

    **

    順心街某個院子里，一大早幾個大男人半死不活的呻/吟著，動作十分一致的灌醒酒湯。

    “老大呢？”蘇洛看著明晃晃的太陽，眼睛有些花，都怪小舅舅私藏的酒太好喝了，一喝就停不下來了。

    “好像回去了?！笔瘎θ蕮嶂^道。

    “果然老大就是厲害，喝酒咱們都輸了?！?/br>
    “總覺得有什么重要的事發生了，我卻遺忘了?！彼抉R孝仁將頭擺在桌子了，雙眼無神，頭疼欲裂，可怎么都想不出昨晚發生了什么事。

    “我要回家?！鳖伻啦挥苗R子也知道自己憔悴得不行：“昨晚跑出來沒跟家人說一聲，得趕緊回家才行?！?/br>
    “我們也要回去了?！?/br>
    看著正中央的太陽，顏三美急急地往家中趕，但再怎么急速度都快不了，街道上人太多了。

    “看，那是顏家三郎?！?/br>
    “看起來有些憔悴呢，莫不是為了他meimei……”

    “可這模樣也很美呢……”

    “唉，可惜了他meimei，若有他跟顏閣老一半容貌也不會一再被人拒絕了?！?/br>
    “說實話，花小將軍那長相也是萬里挑一的俊，顏家四娘子不相配啊?！?/br>
    “沒辦法，顏家四娘子只是養女，都不是同一個爹娘生的，怎么可能繼承顏家的美貌?！?/br>
    “錯了，顏四娘也是顏家人，不過是別房的?！?/br>
    顏三美臉鐵青，握住韁繩的手青筋暴露，他沒想到只是一天而已，消息就傳開了。

    跳下馬，示意小廝將馬栓好，他沉著臉走向母親的院子。

    顏夫人坐立不安，一臉心虛。昨天回家后，她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又做錯事了，女兒的名聲這回真的是雪上加霜，更糟糕了。

    “美美，娘以為……”她艱難地開口：“你與花小將軍是生死之交，四娘又經常去花家，與花二娘花三娘交好，再則花小將軍對咱們四娘也另眼相待……娘以為這親事八/九不離十了……”誰知道她又弄錯了，想到花二夫人一臉被雷劈的模樣她就生氣，四娘除了臉生得不美，哪里配不上花小將軍！

    “娘?！鳖伻滥樕淠骸拔乙恢毕雴?，您是不是覺得收養四娘是錯的？或者因為四娘長相不符合您的期待，您沒辦法將她當親生女兒看待？”

    這話刺心，顏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顏三美，眼睛開始紅了。

    顏三美狠下心來不去看母親，娘一直很天真，爹本事大，覺得能護住她一輩子，這樣沒什么不好。娘雖然已經四十了，可性子跟小姑娘一樣……爹也太寵愛娘親了，不想讓她看到一點黑暗，如果娘是合格的世族宗婦就不會說出女人容貌好才能抓住丈夫的心這樣的蠢話來了，還讓這些蠢話影響到四娘的成長。四娘養成如今自卑的性子他娘得負一半的責任！

    這回他得將話跟娘親挑明了，不然四娘遲早得被娘的“好意”毀了。

    “嗚嗚……美美，娘真的不是故意的?！鳖伔蛉吮粌鹤诱f得傷心了，最近丈夫跟美美說她向四娘灌輸“女人有了容貌才能幸?！钡腻e誤觀點說不定會害了四娘一生，她真的知道錯了，為了彌補四娘，她才想著定下花小將軍這個眾人眼中的乘龍快婿的。

    終究是不忍心，顏三美站起來，“娘，您別哭了，是兒子說得太重了……兒子知道您是一片好意，只是四娘的事你就別管了，她的親事由我跟爹安排?！?/br>
    “嗚嗚嗚……”顏夫人止不住眼淚，她真的錯了，美美你不要露出一副失望的模樣……

    顏三美快步朝meimei的院子走去，反正娘再傷心，爹回來一哄就啥都忘了，單純也有單純的好，她不會因為這事怨上四娘，只會對她更好。

    一陣心平氣和的琴聲傳出來，顏三美急切的步伐慢了下來。四娘的琴聲他一聽就知道，從琴聲中聽得出來，四娘好像沒那么傷心？

    四娘并非他親生meimei，她是他那風流的二叔的女兒，生下來姨娘就過世了，二嬸是個尖酸刻薄的，哪能容得下庶女的存在。

    顏三美的母親顏夫人一直想生個乖巧漂亮的女兒，覺得以她跟夫君的容貌生個閨女肯定是傾國傾城的，他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就被取名為三美可想而知母親對女兒的執著了。

    可惜生下的還是個臭小子，顏夫人那個怨啊，小時候顏三美還被母親打扮成姑娘到五歲，美名其曰她身體弱打扮成姑娘好養活。

    顏三美表示他信才怪，自個從小噴嚏都沒打一個，壯得像頭牛！這不過是他娘想要女兒想瘋了。

    后來，因為穿女裝被人取笑是怪物的顏三美跟他娘發了一頓脾氣，將房間里所有的女裝扔了。

    穿上男裝后日子還沒之前穿女裝時好過，被誤認成姑娘時，男孩們總會對他各種殷勤。但當他說自己是男人時，男孩們一臉不信，非要扒他衣服看證據，等發現這真的是跟他們一樣有小丁丁的男人時，感到受騙的男孩就會用最惡毒的話罵他。

    冷著一張冰雪可愛的臉，顏三美撲上去就揍！拳頭才是男人解決事情的方式，他是男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或許從那時開始，他就對自己的臉有了惡感，也許因為這樣他才堅決讓爹娘收養四娘。

    四娘出生的時候長得像只猴子般，又瘦又難看，他二叔看了后一臉嫌棄，直說丑。然后將這個丑女兒拋之腦后又去青樓風流了。

    丈夫不小心，向來又仇恨這些妖嬈的姨娘，二嬸自然不會善待庶子庶女。等顏三美忽然有一天心血來潮去看這個meimei的時候，顏四娘被餓得奄奄一息。

    像他們這樣的世族，居然差點讓一個庶女餓死了？！顏三美覺得這是個笑話，赤貧之家都不一定做得出生生讓一個丫頭片子餓死的事，這事居然發生在顏家！

    憤怒的顏三美將顏四娘抱了回去，一勺勺喂一歲半的小丫頭喝米湯。

    因為瘦小更顯得丑的小丫頭迫不及待地喝著米湯嗆著了，顏三美拍著她瘦得只有骨頭的背，暗暗發誓，沒人養你我養！

    只出生那天看了四娘一眼的二叔自然不會反省自己為人父的不負責任，他將全部罪責推給妻子。

    二嬸氣得尖叫起來：“你不是一直說她丑死了嗎，還說被人知道你生出這么丑的女兒丟臉，死了就好了……”

    顏大人眼睛里都是涼意，他也沒想到這個弟弟生性是如此涼薄。顏三美想大概那一天他爹就下定決心將二叔一家子分出去了。

    “果果……”丑丫頭一看到他就會黏著他，眼睛里都是喜悅。

    因為生得丑被人放棄了……摸著自己小小年紀就出落得讓女人羨慕嫉妒的臉，顏三美抱起四娘，這世間以貌取人者何其多。

    “好，你叫我哥哥，哥哥一輩子護著你?！?/br>
    他想二叔不在意一個庶女，二嬸也容不下她，那就過繼到大房來，他娘有了meimei就不會老逼他穿女裝了。

    顏夫人十分不情愿，顏四娘她生得不好看啊，跟她想像中的美麗乖巧的女兒印象相差太遠了，她寧可打扮小小年紀就是美人胚子的兒子。

    顏三美呵呵，當下讓祖父請了武術師傅，特么的他要將自己練得壯壯得，渾身是糾結肌rou的那種！

    顏夫人就喜歡生得好看的，她寧可過繼二房其他長相好看的庶女，但小兒子就是認死了顏四娘，她也沒辦法，只得遂了兒子的愿。

    哦，這丫頭實在太丑了！顏夫人該做的一應為她做了，四季衣裳，請女夫子，教養嬤嬤等等，可就是沒辦法對她上心。不像小兒子顏三美，因為同病相憐對這個meimei十分疼愛。

    母親不喜歡我……顏四娘小時候還很傷感，可是后來很快就釋懷了，因為她有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恨不得將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的三哥。

    他出征的時候她日日抄經書供在佛前，不停地翻著醫書尋找最好的止血藥方，同樣擔心兒子的顏夫人對這個容貌不美的女兒也漸漸親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