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葉伯恩動了一下,帶得捆著他的鎖鏈發出了一串聲響,他抽了一口涼氣:“我頭怎么這么疼?” 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對方腦袋上的大青包,宋觀不動聲色地說:“剛剛不是磕了你一下么,磕得稍微重了一點,當然就會疼了?!?/br> 葉伯恩皺著眉,似乎是真的被打狠了,一副始終還沒緩過來的表情:“你先把我放開?!?/br> 宋觀不假思索地拒絕了這個提議:“不成,你看你現在做事情那么奇怪,我們基地現在指揮室里的人還都被你弄得跟個游魂似的,我怎么好放了你?” 葉伯恩一副頭痛的樣子,他緩了緩,才在片刻后向宋觀解釋道:“先前是因為蟲母的緣故,它手下一條蟲子死前精神力輻射擴散到我這里,我這邊記憶記串了?!边@事情解釋起來太復雜,葉伯恩又是剛被打過腦袋的,又不像宋觀一樣有內力護體,所以他受到的傷害還真不輕,此時葉伯恩說的話幾乎是有點混亂的,顯然他自己也有意識到,所以干脆言簡意賅地做出一個結論,“不過現在被你磕了一下,倒是好了?!?/br> 宋觀聞言不說話地摸了一下自己額頭上和葉伯恩“同出一源”的青包,他正默默蹲著,這個時候葉伯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大變了一下,語氣和臉色都不太好地說道:“我們回指揮室,必須給大家接觸言語暗示。蟲母已經打算攻占這個基地,不出意外的話,它今天晚上就會行動?!?/br> 看著葉伯恩,此刻宋觀的內心情緒是很復雜的,因為他發現自己,還真的可能是直接一腦袋磕過把主角受給磕到記憶恢復了。對這件事他幾乎可以篤定——因為以葉伯恩的傲氣,是不會在此事上騙自己的。 所以現在還有主角攻什么事情嗎? 如果就只是想要制住自以為是蟲子的葉伯恩發瘋的話,眼下葉伯恩都被他磕得記憶恢復了,還真沒主角攻什么事情了。 宋觀也懶得再多說,他沒什么遲疑地直接將綁著葉伯恩的訓誡繩給解開,因為太過干脆利落沒有任何遲疑質問,所以葉伯恩反而怔了一下:“你不怕我騙你?” 手下解開繩索的動作不停,宋觀只是反問:“那你騙我了嗎?” 此事葉伯恩誠然沒騙人,并且蟲母之事非常重大,要謹慎處理,之后主角攻也因此被放出來對敵,畢竟戰斗力是能媲美主角受的奇男子。宋觀趁機瞄了一眼主角攻,那是個看起來像小太陽一樣的年輕人,看起來十分貴氣,果然沒有辱沒了皇室子弟的身份頭銜,宋觀匆匆一瞥當然沒多做交談,反正他之后是因為先前精神力的傷勢問題,是又去醫療室做檢查去了。 宋觀如今這殼子的精神波非常不穩定,在b級別和c級別之間隱隱來回晃動,這種情況去駕駛機甲是很危險的,所以后頭這一場和蟲族的戰役,教官們怕他上去反而出事,就讓他做后勤。宋觀對此當然沒什么問題,他頂著一圈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或是震驚的目光,優哉游哉地去做后勤了。 當一切結束,這蟲族事件短暫落幕,一行人,這軍隊基地的學生也是差不多該起航返校了。宋觀因為這身殼子的一個遠房親戚正好路過此地辦事,所以將搭乘對方的飛船直接回自己家。臨走之前,他想起自己是預備要和葉伯恩聊一聊人♂生的。前些日子大家為了蟲子的事情,忙的要死要活,葉伯恩因為自責,因為本次蟲族大侵略有他記憶混亂時候“引狼入室”的成分在里頭,所以葉伯恩在對抗蟲族的事情上,十分拼命。 宋觀看葉伯恩這樣拼,每天都很累,幾乎直接裹個被子就能在走廊上睡著。他看葉伯恩這個狀態,當然也不好狗扯羊皮地在人家這么忙的時候瞎聊什么感情事情。不過現下事情都結束了,自然沒了這個顧忌,所以宋觀把葉伯恩從人堆里面拖走。當時主角攻也在,看見宋觀拖走葉伯恩,他不痛不癢地盯了宋觀一眼。 跟著宋觀身后,葉伯恩也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右臉頰上沾上了一道金粉,兩人走到了沒人的地方,宋觀沒開口,葉伯恩說:“我正要去找你。你怎么突然想到要來找我了?” 宋觀站在葉伯恩對面,正要說話,然后發現葉伯恩此時表情,和自己以前見過的都不太一樣!完全可以用“含羞帶怯”四個字來形容了!呆了片刻,宋觀一時沒說話,因為這發現很驚人,以前的葉伯恩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表情的。盡管知道這大約是記憶融合,所以對方受到了曾經第二個人格的影響,但和之前的葉伯恩待久了,看到現在個模樣的葉伯恩,宋觀總有種對方被人魂穿了的錯覺。 第177章 第十一彈 吾名 拋開這個念頭不提,宋觀將腦中這個想法甩掉,他同葉伯恩說:“因為要走了,怕一會兒見不到你,所以就跟先來跟你說一聲?!?/br> 葉伯恩聞言,臉“刷”地一下就紅透了。這已經不是能用嬌羞來形容的臉紅方法了,完全就是那種臉紅脖子粗的紅法好嗎,一點都不美觀好嗎。一但臉紅成這幅德行,就算人長得再好看,也要變成紅燒人頭了??扇~伯恩也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血液的流動,仿佛快窒息的心跳,記憶里那個懦弱少年對眼前人死心塌地到怎么揍都不肯往后退的樣子,那份感情被延續下來了,像是絕癥一樣讓人萬分苦惱。 宋觀看著面紅耳赤到不行的葉伯恩,十分懷疑此刻自己若是上前去摸一下對方,對方就會原地爆炸,他都有點不敢說話了。 葉伯恩清了清嗓子,抬起臉,然后他好像是才注意到宋觀如今樣子似的,目光落在宋觀的斷手上,有點怔然:“你以前斷的手不是已經好了嗎?怎么現在又斷了?” 宋觀見葉伯恩注意力轉移之后,臉上的紅色是有所消退的,是總算不那么像紅燒人頭了,于是他胸腔里頭的一顆心也略微放下了點,宋觀點了一點頭說:“今天早上剛斷的?!?/br> 葉伯恩不明白其中緣故:“現在用治療倉,應該也可以治好?!?/br> 宋觀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不想用?!?/br> 以上的這一番交談過后,由此作為熱身,葉伯恩的視線,總算是能以一種比較平靜的模樣落在了宋觀的臉上了,只是他神思似乎仍是有所晃蕩不穩的樣子,目光總有點顫巍巍的意思:“為什么?” 宋觀之所以會斷手,這是他自己搞的,并且這其實是為了滿足大綱的要求。大綱要他身上負傷,雖然他精神力現是重新穩定地掉落在b級了,如此精神力受損也的確算是一種負傷,但宋觀總覺得不保險,反正傷重一點總是不錯的,他是馬上就要去見雞蛋君的人,何必那么吝嗇著最后一點負傷輕重的問題。思來想去,閑得沒事干的宋觀就讓自己多斷了一只手,一來這不影響他平日里的動作,二來如果到時候家族內斗,若是動起手來,那肯定是斷了手的他更吃虧點。 葉伯恩問他為什么,其中真實緣由當然不可說,宋觀只是胡口亂謅:“治療倉里長出來的,沒有自己慢慢長出來的胳膊結實?!庇终f,“而且這樣回家,爸媽也會更心疼我一點?!?/br> 此話是戲言,葉伯恩笑不太出來,卻仍是配合地牽了牽嘴角,說:“你真是心機?!焙鋈辉捳Z一轉,“剛才正要去找你,這個給你?!?/br> 宋觀沒想到這臨別之際,葉伯恩會給自己東西。他低頭一看,自己手里被塞進來的小玩意兒,是個茶色半透明的小玻璃瓶,并且一眼看去能隱約瞧見里頭粘稠的液體形態。宋觀猜到那是什么東西了,這個東西給他的感覺像是即在情理之中,又有些好笑的像是意料之外。如果他沒猜錯,這瓶東西裝的是葉伯恩的jingye。 沒必要浪費在自己身上。 宋觀將葉伯恩正要收回的手一把反握?。骸拔也挥??!?/br> 被握住手的葉伯恩似乎是顫抖了一下,他的眼簾半垂下來,仿佛是想笑一下的樣子,不過并不是很成功:“也是因為不想用嗎?”又笑了一下,這一下倒是成功了,他像是故作輕松那樣地說著,“的確,這東西是讓人惡心,你不想要,也正常?!?/br> 如果是先前的葉伯恩,就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宋觀在心里這樣想著,他想到了大綱里關于葉伯恩整個生平的描述文字,這人小時候被當做是天才,后來一朝跌落云端,窩囊受氣的日子永遠比受人矚目的時光要長,如今全部的記憶恢復了,偶爾受著那些記憶影像,仍舊是會顯出一點伏低做小的小心翼翼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彼斡^看著眼前的葉伯恩,這個葉伯恩比他之前想要找著談話的葉伯恩有著似乎更柔軟的外殼,他想著自己心里頭惦念著的,那些預備要跟對方說的事情,如今宋觀是有那么點遲疑了。 因為那些話他知道是扎心的,而先前的葉伯恩有著看起來比較堅硬的外殼,他若是一刀扎下去,也不會濺出多少血來??蛇@個葉伯恩看起來太柔軟了,柔軟得那么沒有防備,像是小動物翻過身子露出沒有保護的嫩嫩肚皮,他很怕自己真的手起刀落之后,那景象會像是血濺三尺。 葉伯恩垂著眼簾,話說出口了,是一種軟綿綿的質問語氣,矛盾極了:“你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宋觀忽然莫名想嘆氣,像每一個無可奈何又要強自忍耐的人一樣,不過最終他是沒有嘆氣出來的,他只是說:“如果治好了,那我要怎么跟我爸媽裝可憐?你忘了你剛剛說我是個心機boy的事情了嗎?” 葉伯恩這回是真的笑了一下,然后他抬起臉來,仿佛做出某種重大決定,眼里有光彩漸漸燒起:“那你心機那么深重的話,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宋觀怔住了,因為完全沒有料到會突然收到這樣一份表白。 先前古跡里頭,葉伯恩已經模模糊糊地跟他說過了一回,他當時明確拒絕了,還把人氣了個半死。以原本葉伯恩的心高氣傲程度,無論內心是怎么想的,表白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再做第二回,可眼前這個葉伯恩卻向他說出了第二回更為明確直白的告白話語。 這不是原來的那個葉伯恩,卻也是原來的那個葉伯恩,他是二者合二為一。宋觀知道的,受氣包性格的那位葉伯恩,給這殼子的原主表白過,但被拒絕了。心高氣傲的那位給他表白過一回,然而也被拒絕了。此刻眼前的這個人,在兩種性格合二為一之后,執著地再次進行了一回表白——這一顆心要反復剖開給人看,疼不疼? 沉默了有一會兒,宋觀才開口,他說出早就準備好的人渣臺詞:“我也挺喜歡你的。不過我們之間情況差得有點多,考慮未來長久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就只是談個戀愛,倒也還是可以。你介意我家里有個未婚對象嗎?”對不住了顧校醫,這事先拿你頂個包,為了讓主角攻受能在一起,還請你背個黑鍋。 雖然早就知道說出這種話,對方肯定要生氣的,但是宋觀看著此刻葉伯恩的表情,還是覺得有點嚇人,因為對方一副好像隨時會抬起手掐死自己的模樣,這幅神情,又顯然是那個他先前比較了解的葉伯恩了。 葉伯恩原先臉上的紅暈早就退了個一干二凈,他抬眸看著宋觀,冷冷說:“你還真是誠實?!?/br> 宋觀笑了一下,笑只是笑,沒什么實質性內容:“我從來都是個開誠布公的一個人?!?/br> 葉伯恩也笑,笑容輕嘲,說不準他到底是在嘲宋觀,還是嘲自己:“真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聽到這么人渣的話?!?/br> 宋觀心想,我也沒想到這種話能有機會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甚至還不是什么小品表演舞臺劇——或者就當這一切發生是小品表演舞臺劇好了,如果當成是這樣了的話,心里也就沒那么多負擔壓力。他將手里茶色的小瓶子塞回到葉伯恩手中,對方的手指修長,而又因為體能訓練以及機甲訓練等一系列原因,可以摸到不少的繭,然而掌心很軟。宋觀不記得自己曾經聽誰說過的了,聽說掌心軟的人,喜怒很容易外顯于色,可是同時心底也柔軟,很容易被人騙。 收回手,宋觀說:“有些事情一開始說明白最好,畢竟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做作的人渣,和外面那些妖艷賤貨是不一樣的?!?/br> 葉伯恩似乎要被氣笑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窩窩囊囊的那幾年里的有一幕。 那時候的自己曾經那么迷戀地喜歡過這個人,說是一見鐘情,細細追訴起來,又或許可能是當時的自己,懵懂里在尋找曾經被自己強行封存的人格本身,所以才會這么喜歡的吧。因為微妙的相似。就像一句行尸走rou碰見自己遺棄的靈魂那樣,那么迷戀喜歡,喜歡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要跟對方親近一點,就像一個軀殼去觸碰靈魂一樣。 其實也沒有什么齷齪下流的念頭,只是想要親近一點,但是表現得太過明顯太出眾太異常了,所以那時候的宋觀來找自己。被對方一把粗暴地摁在墻上時,他當然是手足無措的。后背蝴蝶骨撞在墻面上,這是磕著了的疼。宋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一直將他看得面紅耳赤呼吸不穩了,這才勾著嘴角一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倒是顯出略有些尖銳的涼意來。 ——你喜歡我? 毫無防備之下聽到對方問出這句話,他錯愕之中心跳幾乎停止。 似乎是緩慢的停頓之后,胸臆之中那顆心臟才遲緩地開始重新跳動起來。一下一下,越跳越快,幾乎撞得人肋骨都疼了。那種大腦仿佛蒸騰的暈眩感,呼吸都開始困難。根本不用言語表示了,所有他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都已經將答案表達得一清二楚。 然后,那個時候,宋觀接下來跟他說了什么呢? 這是一段有一些年份的記憶,他的人生還不長,所以時隔的這一段年長就顯得比重很足,但是這不妨礙他記得清楚。葉伯恩是記得的,清楚記得,宋觀當時跟自己說,你這樣讓我很困擾。 想到這里葉伯恩閉了一下眼,他看向宋觀,看著對方如今的模樣。這是一張近些年已經逐漸五官長開定型了的眉目,比當年初見更加好看。軍校里的學生們,無論是前輩,同級,或是后輩,都是這樣背地里偷偷摸摸地稱呼這個人的,宋大魔王。這個大魔王曾經帶來的陰影一直盤踞諸人心中,于是就一直沒什么人是敢仔細地瞧一瞧魔王的,仿佛那些童話故事里寫的那樣,似乎多看一眼,人們就會被魔王抓走吃掉。這樣的情況下,有關大魔王的外貌議論那是更別提的了,很多時候葉伯恩會有一種錯覺,就好像世上就只有他才好好看過過這個人的樣子。 但當然他也明白這只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此刻葉伯恩看著對方黑睫濃秀的樣子,一眨一眨的,仿佛一個撲朔的夢境。夢境惑人,然而夢境本身是無辜的,真真是無辜到可恨地步的模樣,讓他想要把這一切都拔光毀個一干二凈。葉伯恩握住手中茶色的玻璃小瓶說:“你的確一直把事情說得很明白?!彼寄块g生出一點嘲弄的笑意,十分淡薄,“只是談一場戀愛,那你準備談多久?十天?半個月?一年?然后呢?分手之后,你要不要我一直惦記著你,像每一個負心故事里的那樣,被拋棄的那個,始終念念不忘?” 宋觀并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是被這話給問住了。葉伯恩看著這一雙狐貍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注視人的時候,不笑,也依舊給人一種含情脈脈之態。如此樣貌,若要去做個風流人渣,光風流字面來講,的確綽綽有余。他就這樣看著宋觀,看對方片刻默然之后,重新開口:“分開之后,雖然另覓新歡,但當然還是會希望以前的人,最喜歡自己?!?/br> 葉伯恩握著玻璃小瓶,那只瓶子在他手心里轉過好幾圈,手心已經有點汗濕,他像是漫不經心地那樣說道:“所以你是希望我念念不忘了?” 第178章 第十一彈 吾名 宋觀望著葉伯恩,狐貍眼吊著看人的模樣,若非兇神惡煞,實在就是會變得輕佻到不成樣子。葉伯恩在這一雙眼睛注視里,他聽見對方說:“念念不忘也不必。只希望你此后愛無所愛,恨不得恨?!边@聲音很輕,本來就是涼意滿滿的聲線,平時說笑打鬧倒也不顯如何薄情,然此時此刻,這人坦言心中所想,像一個赤誠無邪的小孩子,壞到簡直沒心沒肺,于是這聲音就給人感覺像是驀然冷徹下來了,仿佛細雪漫天,既薄且清,只是當中寒意并非厚重,是細細涼涼的一層,要自行體會。 他聽見宋觀輕聲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從此孤家寡人,一世凄涼,那就更好了?!?/br> 葉伯恩頓了頓,跟著像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目中暗火漸燒,然后一把抓住宋觀的頭發,直接按到墻上砸出一個往里凹的深坑!他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就只想毆打宋觀,毆打到這人哭為止! 宋觀這回是被打得挺慘的,一腦袋的血,而他腦袋反復砸過的墻上,是布滿了蜘蛛網似的密密麻麻的碎裂紋路,看著十分嚇人。對此他心中也沒有什么想法,等葉伯恩打完暴怒地離開了,宋觀不以為意地拍拍屁股起身準備走人,反正又沒被打死,該干什么就繼續去干什么吧。 只是這么想著正要拐彎,去往另一道走廊通路,忽然一個人從斜刺里冒出來。宋觀輕飄飄躲過去了,倒是那人被宋觀一頭血的造型給嚇得愣住之后往后退了兩步。兩人乍然相碰面,宋觀詫異地發現對方居然就是那個長得像他媽的小姑娘。這小姑娘自從上次被宋觀喊了一聲“媽”之后,可算是出名了一段時間。眾人以此做料,平日里調侃這個小姑娘,也跟著喊一聲“媽”,結果“媽”來“媽”去的,這小姑娘還真是子孫滿基地了。 此時看著使自己變成眾人之“媽”的罪魁禍首,小姑娘還挺懵的,而且她還怕,怕對方在外的名聲,所以她囁嚅了半晌才開口說話:“宋、宋同學,你還好吧?” 不就是撞臉嗎。 抱著這樣想法的宋觀,看著冷不丁躥到眼前的跟自己媽長得幾乎一樣的小姑娘,十分平心氣和地說:“不小心跌了一跤,沒事?!?/br> 怎么可能跌一跤跌成這個樣子啊。小姑娘看著宋觀一頭一臉血,強迫癥犯了,有點想給宋觀擦擦。血珠子都挑在眼睫毛上了,宋同學看起來好可憐哦,可是盡管心里這么想,她還是不敢上前有所動作的。然而突然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包里正好有一塊毛巾,小姑娘猶豫了一下,將包翻開,隨后把毛巾遞了過去,臉紅了一下:“你要不,擦一擦吧?” 宋觀沒想到對方這么友愛,他看著那塊毛巾,本來沒想收,可對方頂著一張自己媽的臉,于是宋觀一愣過后,居然就乖乖接過去了。 這時去而折返的葉伯恩,本是覺得自己方動手太過分了,他心里還有點未熄的火氣,可更多的是放心不下宋觀的傷勢。結果轉頭走回來,就正好看見宋觀從小姑娘手里接過毛巾擦臉的畫面,那個小姑娘仰頭看著宋觀,呆呆的,乖巧的,總之畫面和諧得刺目,這一景讓葉伯恩心中頓生一股無可抑制的念頭,只想過去把宋觀再揍一頓。 可是他到底是沒過去的,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看了一會兒,隨后他扭頭就走。走廊里的陽光像是洪水一樣翻滾濤濤,他心想,我要是再想回頭,我要是再想回來,我就打斷自己的腿。 這一次宋觀回到家中,這殼子身體的父母,看著宋觀真的是覺得自己快心疼壞了。他們對宋觀很好,其實以前就很好,只是這一次加倍的更加好,好得讓宋觀都感覺要不自在了。如此過了有三天的光景,宋觀在這對小夫妻的悉心關懷之下,真是涌出了點想要奪門而逃的念頭,而正是這個時候,忽然有簡訊說小學弟虞幼度找自己有事。 宋觀看到這個消息,一度以為自己看錯。因為,自從他在第三學期和小學弟分手之后,兩人就沒再聯系過了。宋觀并不知曉其中緣故到底是什么,但對方能來找自己,依小學弟的性格,想必也是為了很要緊的事情才會這樣的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宋觀和屋子里那對年輕的小夫妻說了一下自己要去見同學的打算,便出門去了。結果這一趟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年輕夫妻報了警,報警之后的當天,聯邦警察在一棟小屋里發現了一具無頭的尸首。 頭顱不翼而飛,但死者身份可以確認正是失蹤的宋觀無疑。 現場一片血液四撒的痕跡,根據血液濺出的血滴形狀初步判定,可以確定死者是在昏迷后才被砍頭的。 地上血液有畫符一般的詭異拖曳痕跡,整個房間的地面都布滿了,是兩道并行的連貫軌跡,仿佛兩道血色的絲帶,諸人都在猜測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許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呢?” 一名女警仿佛想到了什么,現場的取證已經結束,尸體是可以移動了,她看著地上的血跡還有無頭的尸首,忽然輕聲推論:“我是說,假使,假使兇手殺完人之后很高興,然后他摟住那個尸體,繞著這個房間……跳了一個舞呢?” 眾人不寒而栗。 好,就這樣讓我們把時間倒推,推到虞幼度約見宋觀的那一日。 那一日陽光還算不錯,夏末秋至,天有些熱,但也沒有那么熱了,主要讓人討厭的是空氣很沉悶,這是像一塊石頭壓在胸腔之上般的沉悶感覺。虞幼度給宋觀喂下的藥劑分量很足,足以讓一頭年輕力壯的恐龍都徹底昏迷過去。他不怕宋觀在中途會因為任何其他動靜醒來,因此他切割頭顱的動作十分緩慢,而且不慌不忙。是的,他沒有選擇利索的砍頭方式,而是選擇了費時的切割方法,可能這行為里頭包藏著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折磨意思——哪怕知道對方徹底昏死,連痛醒的可能都沒有。 將宋觀的頭一點點切下來,虞幼度的動作很小心。這一個活計牽扯到宋家的內斗,然而他滿不在乎其中的來龍去脈。把宋觀騙出來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不,或者說,根本就不用騙。只要這么一約,就輕輕松松約出來了,這個人對自己根本就沒有防備的意思。 然而那又怎么樣呢。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東西,這個人根本就不會給他。 刀子切割下去帶出來的血液濡濕了他的衣褲,可虞幼度仿佛一點都沒有知覺。他看著那些血液,想起先前晚上宿舍的事情,和眼前這個人的事情,還有葉伯恩。 那天晚上有月亮嗎?虞幼度不記得了。他只記得突然從陽臺上出現的葉伯恩,還有宋觀和葉伯恩的離去。他始終記得那日床上可笑的機器人,怎么也無法收攏進腹腔里的一只機械腿,這個機器人壞掉了似的在床上嘎吱著晃蕩著,彼時他看著那只機器人,在空空的沒有其他人的寢室內,他模模糊糊地笑著想,他想,其實我和它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不值一文的跳梁小丑。 頭顱終于整個被切下,虞幼度小心翼翼地將顆來之不易的大好頭顱捧起來,他在捧起這顆頭顱之前,反反復復地擦過了自己的手,是生怕自己手上的血液弄臟這張已經永遠合上眼睛的臉。真乖啊,虞幼度欣喜地想著,乖得就像死掉了一樣。不,這是已經死亡。這個認知使得兇惡的喜悅滅頂而來,他謹慎地將這顆頭顱擱置在一旁干凈的桌子上,然后起身摟住無頭的尸體,快樂地哼著歌跳起了一段簡短的華爾茲。 他太高興了,以至于最終哈哈大笑起來。錯亂的舞步之后,無頭尸體被他隨手丟棄一邊,虞幼度微笑著慢慢走回桌前,他看著這顆頭顱,輕輕伸出手,屏住呼吸地將這顆頭顱舉到自己跟前。 自從宋觀喜歡上葉伯恩之后,宋觀就再也沒有親吻過他了。他真喜歡這個人。喜歡這個人高高在上的姿態,喜歡這個人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樣子。虞幼度知道,現在這個人的這一部分身體,從此以后就是屬于自己的了。誰管那前程似錦,誰管那軍校名譽。他只知道,做成這一件事,殺掉宋觀之后宋家的人會給他錢。那是一筆很大的錢,除此之外還有偽造的身份證件——多好,從此之后,他就要帶著他愛人的頭顱亡命天涯,就他和他兩個人,誰都別想插足! 褲腿上的血液都已經干涸,滿室的血腥氣像是裹尸布一樣將人死命裹挾。虞幼度捧著一顆蒼白無色頭顱,他緊緊地貼過去,顫抖著親吻死人冰涼的嘴唇,胸臆之中火和疼糾纏不清地相持不下,砍下你的腦袋,我終于可以再次吻到你的嘴唇了。明明室內悶熱,可仍舊有徹骨的寒冷自心底涌現,虞幼度在心里對著已經死去的人輕聲說著,宋觀,你知不知道,我切下你的頭顱,其實只是為了親吻你——我愛你愛得要瘋了,如果無法得到你,那我情愿殺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