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大年三十晚上,一道道年夜菜都端上桌來,許國梁這個本該當家的男人,此時心情卻無比復雜。 大過節的,他什么活都沒干,什么忙也沒幫,到頭來反倒要坐等著吃干飯了,一時間也鬧了個大紅臉。 許母已經不知道說許國梁什么好了。在這大節日里,她也都不想說讓人掃興的話。只能拿著小酒盅,親自給董香香倒了一小杯白酒,然后開口道: “丫頭呀,這些日子真辛苦你了。沒你的話,媽連個春節都要過不好了呢?!蹦赣H說著就舉起小酒盅,想跟董香香干一個。 董香香也是一臉喜色,她笑著說道:“媽才辛苦呢,我干點分內的小事也算不得什么?!?/br> 說著,她也拿起小酒盅碰在了許母的酒盅上,母女倆相視一笑,干了一杯白酒。 董香香上輩子是有些酒量的,只是,這輩子她卻極少沾酒。一小杯酒下肚,喉嚨里火辣辣的,她那張白玉般的小臉頓時就變得紅撲撲的,倒像是涂抹上了上等的胭脂。 這酒實在有點上頭,董香香喝了之后,就有點暈乎乎的,神智倒是還算清醒。只是,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她那眼角眉梢也就舒展開了,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的笑。 她本就心無掛礙,對許國梁那些小性并不上心。剛好許母也一切順利,心情正好,兩人就說說笑笑,談起她們在小西莊的未來。 許國梁看著董香香這笑瞇瞇的小模樣,奉勸母親不要多飲酒的話,到底又咽進了肚子去里。 在一聽,母親剛好說起了對小西莊的憧憬。一時間,許國梁那些抱怨的話語,也化在肚子里了。 到現在,他才隱隱明白,有些東西在他看來,隨手可得,亦是隨手可丟棄??墒?,那些他不看重的東西對于家里的女人來說,卻是無比重要。 自此之后,許國梁也就不再勸母親什么了。甚至,也沒提起過,讓母親去京城發展事業的事。 之后的假期里,許國梁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中。他總想跟董香香聊幾句,可是董香香顯然不覺得他們有什么好談的。有好幾次,都沒搭理他。 時間如流水一般,很快就過了初八,也到了許國梁該收拾東西回學校的時候了。 許國梁心里雖有不舍,卻仍是收拾東西,離開了小西莊。 臨走前,他終于找了個機會,拉住董香香到一旁說了幾句。 “誰說夫妻兩人的性子非要一模一樣的?莊子里這么多夫妻,哪有兩口子不打架的?香香,只要咱們以后互相扶持著,總能順順利利地走完這一輩子的。而且,等你以后上大學了,你的很多想法都會改變的。哥相信,到時候,咱們一定能一起好好走下去?!?/br> 忽然一陣小風吃過,把許國梁那一臉溫柔的笑意都吹得皺了起來。 董香香聽了他的話,完全懵住了,好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她本以為,她把話說得那么明白了,把事情也都做得那么明顯了,許國梁應該也明白了才是??涩F在倒好,聽許國梁這意思,居然還想繼續跟她結婚? 這人是哪兒來的這么大的自信呀?怎么就認定了她一定非他不嫁了? 只是,等到董香香想跟許國梁說清楚的時候,他已經坐上了那輛牛車。 董香香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再次咽回到肚子里。她滿心地委屈,最后只能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冷眼看著許國梁的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 很快那牛車已經跑起來了,許國梁這時候也側過頭來,一個勁跟董香香揮手告別。 “香香,你放心,到了學校,我會常常給你寫信的?!?/br> “……”她根本就不想收到他的來信好么? 更讓人無語地是,一起過來送行的陳小英看見許國梁這樣,忍不住轉頭跟她男人說:“快看,國梁這還沒走呢,就開始想小媳婦了?!?/br> 他男人想了想也說:“如果不是去念大學,明年香香十八歲,他們就可以領證了。國梁也是二十的人了,能不想么?!?/br> “……”臨走臨走,許國梁還給董香香留下一顆雷。 一時間,董香香被硬生生地郁悶了。她到底還是低估了許國梁的臉皮和節cao。 為今之計,就只有看徐璐媛吧。依照徐璐媛上輩子的那副做派,到現在,她應該已經對許國梁已經心生好感了。只是以徐璐媛對待男人的手段,她很喜歡打著好朋友好同學的名義,若即若離地吊著許國梁。 不管怎么說,許國梁到底是走了。董香香至少不用看著他當眼前花了。 1979年春天,經過多次混戰,小西莊三隊集體創辦瓜子廠的事情總算塵埃落定。隨著震天響的爆竹聲,瓜子加工廠在許母提前蓋得廠房里,正式成立了。 自帶炒貨秘方,提供廠房,又有著豐富經驗的許母,被職工們推選為瓜子廠的經理。陳小英任副經理,許紅旗任廠辦書記。 廠子成立之初,村民又發生了幾次爭端。吵到最后,隊里的田地都被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種糧食,另一部分種上了向日葵。 經過這么鬧騰,小西莊瓜子加工廠這家名不見經傳的鄉鎮小廠,早已不在是以往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大鍋飯”了。加入瓜子廠的村民們幾乎都默認了一個規則。那就是誰為廠子出力多,貢獻多,年底的時候誰分得獎錢也就越多。 至于,那些說死都不肯把地拿出來種葵花的村民,自然到了年底什么也分不到。而那些選擇加入瓜子廠的村民也都抱成了團,準備跟著許母大干一場。 馬廠長過來瓜子廠視察參觀的時候,在這家民營小廠里,看到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景象。這小廠子里的每個工人都精神飽滿,干起活來都很賣力。 而且,還有那上了年紀的巡檢員在廠里到處走動,看誰得瓜子炒得不好,直接就批評了,有那偷懶得,也都開口罵了。 馬廠長完全是被他們這種拼命的勁頭嚇到了。直到回到縣城,仍是換不過勁來。 這兩年,馬廠長一直在試圖改革城西糕點廠,卻都沒有拿出什么有力的大舉措來,改革的進度也比較緩慢。 他忍不住就向許母,細細問了小西莊瓜子廠的經營管理辦法。許母一直都很受馬廠長照顧,自然也就不瞞他。 馬廠長聽了她的話,徹底傻了眼。 他就忍不住跟許母討論?!澳銈児献訌S到底也算是集體企業吧?請假要扣錢,遲到要扣錢,工作偷懶也要扣錢,你們那些村民就沒有人反對么” 許母卻笑道:“我們鄉下人不比你們城里人,為了這小瓜子廠子,大家已經不知吵了多少次架了,還有人輪過鋤頭呢??赡芤彩且驗檫@家廠子太不容易了。大家現在擰成一股繩,一心盼著它能好起來。所以,不管是誰,只要做了不利于廠子發展的事,都會受到所有人的責難。我們這些看似嚴苛的規矩,也是大家一起商量著定下來的?!?/br> 其實許母沒跟馬廠長說得是,這里面也有董香香幫她出得主意。 村里的人不管種糧也好,種葵花也好,大家都睜大眼睛看著這家瓜子廠呢?廠子發展的好壞關系到,所有人年終獎錢和村里其他人的態度。 所以,他們干脆就找那些能挑事的人當巡檢員。還集思廣益,定出了一些在大家能容忍,卻又相對嚴苛的廠規。廠里的人和沒進廠的人正較勁賭氣呢,大家自然也就答應了下來。當然,前提是一定要帶著大家掙錢。不然,時間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出問題。 馬廠長聽了許秀蘭同志的話,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對許秀蘭同志的看法又再次發生改變了。以往他只是欣賞這個女人的性格堅毅和對生活充滿熱情??山涍^這一兩年的建廠,馬廠長卻忍不住開始佩服她了。 后來,馬廠長干脆也嘗試著,按照小西莊瓜子廠的那些經營辦法,改革城西點心廠。 因為這幾年廠子效益好,馬廠長在廠里很有威望,他的改革也受到了一些有資歷的老員工的支持。 與此同時,很多事情,馬廠長都會拿出來跟許母討論。許母因為看了很多報紙,又從董香香那里學了不少超越時代的理念。所以,她對很多事情都有不同的看法。一來一往的,還真給馬廠長提供了不少不錯的意見。 而馬廠長也幫了許母不少忙。他有能力,人脈也廣。從小西莊瓜子廠正式成立之后,他就幫著許母找了不少的銷路。 以往縣城里的炒貨市場,都被馬文梅籠絡過去了??墒?,馬廠長人望人脈,到底跟馬文梅不是一個等級的。 馬廠長隨手推了一把,小西莊瓜子廠的“許婆瓜子”,就很順利地進入了縣城的零食市場。馬文梅想攔都攔不住。 與此同時,董香香很早就跟許母討論過,對瓜子的定位問題。 她們都覺得瓜子就是人們茶余飯后的小零嘴。閑下來的時候,一個人一下午就能嗑上一斤瓜子。這種零嘴根本就不適合走高端零食路線。 馬文梅那種精包裝之后,在賣出一個高價錢的做法,實在有點坑人。很多人都寧愿去供銷社買奶油瓜子,或者自己在家炒,也不愿意買馬文梅那小小一包的紅梅瓜子。 所以,小西莊瓜子廠的許母瓜子,提出的理念就是“炒給所有人的當零嘴吃的瓜子”。所以,許婆瓜子并不像紅梅瓜子那么注重包裝。反而,以口味取勝,價錢又相對低廉。 所以,許婆瓜子一經推出,很快搶占了縣城里的大部分瓜子市場。甚至,在馬廠長的幫助下,已經開始往京城里做買賣了。 許母看生意這么好,就跟廠里的領導班子提議,先給大家分一次獎金。 拿到獎金的村民臉上笑開了花。而那些堅決種糧食的頑固派,此時也已經后悔了。 另一方面,自從馬文梅逼迫許母不成,反被許母擺了一道以后,就變得老實了不少。她甚至忍氣吞聲地接受了許母提出的高價加工費。 為了擺脫許母的限制,去年的時候,馬文梅搶先一步成立了一家私營零食廠。她想方設法從外地請來兩位炒貨師傅,幫她炒瓜子。 那兩位師傅炒的瓜子其實也算不錯,可就是沒有許母那邊炒的瓜子好吃。馬文梅也沒辦法,干脆就推出了紅梅花生,紅梅黃金豆等炒貨小零食,主要就是面向那幫學校里的小孩們。而且,價位定得比較低。 不得不說,馬文梅的確有幾分手段,她借著高價的紅梅瓜子,把低廉的花生和黃豆也買得很不錯??烧f到底,到了現在,紅梅瓜子才是她主要盈利項目。 不過,這都是許婆瓜子進入市場以前的事了。 現在倒好,同種同樣的瓜子掛著紅梅和許婆兩個牌子,價錢卻差了不少。明眼人一吃,自然會選擇許婆瓜子。 面對不斷下跌的銷售量,馬文梅坐在辦公室里,用力地砸著桌子罵道:“許家那老寡婦果然不安好心,她這是絕我活路呀!” 馬曉月站在一邊,半響沒敢說話。這一兩年,她堂姐沒少放風聲,找人去小西莊搗亂。要不,小西莊瓜子廠也不至于拖這么久,才能建起來。 現在倒好,小西莊瓜子廠的許婆瓜子不但順利地進入了市場,生意還越來越紅火,反倒把她堂姐的紅梅瓜子給擠開了。 一時間,馬曉月就發現她之前還是想得太少了。以為做買賣就一定能賺錢。到了現在,她才明白做買賣其實也很危險。說白了就是大魚吃小魚。不是吞下別人,就等著被別人吞下去。 想到這里,馬曉月心中不禁感慨萬千,幸虧她從來沒有跟許母正面翻過臉。不然他們家,以后在小西莊可怎么活下去呀? 馬文梅又罵了許母幾句,這才靜下心來。 “不能繼續這么下去了,紅梅牌瓜子一定要繼續做下去。許婆瓜子既然比咱們價錢底,那咱們也壓低價錢?!?/br> “可是,國梁媽已經把給咱們的貨是4毛5一斤的加工費了,這成本本來就高,再加上咱們的包裝運作,紅梅瓜子的價錢根本就降不下去?!瘪R曉月實在很擔心。 “誰說還繼續從她那邊進貨了?我還告訴你,以后我再也不去受那個老寡婦的閑氣了。既然她不讓我好過,那就別怪我出陰招了?!瘪R文梅咬咬切齒地說著。 “那堂姐你想怎么辦呢?”馬曉月問。 馬文梅眼珠一轉,抬起頭來對馬曉月笑道?!靶≡?,這次姐可真得要靠你了?!?/br> “靠我?我又不會炒瓜子?!瘪R曉月聽了她的話,都呆了。 “你們家不是也加入小西莊瓜子廠了么?你們家的田不是也種上葵花了么,你男人還到小西莊瓜子廠里上班去了?”馬文梅說。 馬曉月聽了她的話,就是一哆嗦。她連忙解釋道:“堂姐,我在家里根本做不得住,這事是我公公定下的?!?/br> “你別急呀,小月,姐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不過你幫了姐那么多次忙,姐哪次也沒虧待過你吧?既然你男人在那家瓜子廠上班,你看能不能讓他把許婆瓜子的詳細步驟記錄下來。然后,再想點辦法把那個配料搞點出來,交給咱們廠里的師傅試試?” “這……不太好吧?我男人和許國梁他們家可是很近的親戚,他不會同意的。我公公要是知道他干這事,能打斷他的腿?!?/br> 馬曉月這次可沒有直接應下來。說到底,小西莊瓜子廠現在也有他們家一份了,前幾天她男人還分了100塊錢的獎錢呢。 馬文梅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不禁笑道。 “小月,咱們可是姐妹。我大概忘了跟你說了,我這廠子也有你一份,年底我給你兩成的利。到時候,你什么都不用干,直接就能分錢?!?/br> “什么?”馬曉月聽了兩成的利,到底動心?!昂冒?,堂姐,我回去想想辦法。不過堂姐你可別催我?!?/br> “成,我也不催你,反正你早點想出辦法來,咱們姐妹也能早點發大財?!瘪R文梅笑瞇瞇地說道。 “好,我盡快?!?/br> 當天晚上,馬曉月回家就把這件事跟她男人說了。 許二橋一聽媳婦說,想讓他做那些“缺德事”,不禁破口大罵:“馬曉月,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既然嫁到我們小西莊,就是小西莊的人了,別一天到晚往娘家瞎跑。別竟聽馬文梅那個女人瞎攛掇?!?/br> 馬曉月一聽男人這么罵她,頓時也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到了晚上,兩人都睡下了,馬曉月又開始吹了枕頭風。 “二橋,我這么做也是為了咱們家能過上好日子。我堂姐說了,這事辦成了,就給咱們兩成的利。你是知道的,我堂姐這倒騰瓜子還不到兩年,就攢下了幾十萬的身家。她要是給咱們兩成,咱們這輩子就什么都不用干了?!?/br> “兩成的利?”許二橋這個老實巴交的鄉下漢,一聽這個價錢也不免動了心。他考慮了一個晚上,還是答應了馬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