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謝靈涯也不知道白老教授住在那兒,在住院部晃悠了一會兒,找了個護士詢問,護士看他樣子以為是白老教授的學生,就告訴他了。 白老教授沒有住進什么重癥監護室,就在普通單人病房,謝靈涯進去的時候,里頭只有他一個人,正半躺在床上看一本畫冊。 “小胡啊,不用忙……”白老教授抬起頭,話頓住了,“同學,你找誰?” 謝靈涯尷尬一笑,“您是白教授嗎?我是鵲東學院的學生,很喜歡您的作品,聽說您在這兒住院,冒昧來探望一下,打擾了?!?/br> 白老教授平易近人,聽他說是喜歡自己的作品,高興得很,叫他過來坐下。 謝靈涯原本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就是白老教授,但見了本人后,見他陰陰露出死氣,就知道即便寧萬籟要找的不是他,恐怕也性命垂危了。 只不過,白老教授應該是壽終而亡,雖有舊疾,但與此無關,身體上的反應并不大,恐怕醫生也不知道,白老教授壽數就在這一兩天了吧。生死無常。 但是單看現在,白老教授精神反而不錯,他和謝靈涯聊了幾句,聽謝靈涯說自己的人像畫得好,還哈哈大笑,“要不是現在身體不允許,我還真像讓你來給我做模特,你這小伙子,氣質很不錯?!?/br> “謝謝白教授,白教授,我能冒昧要一張您的草稿嗎?”謝靈涯試探地問道。 白老教授不假思索,“可以是可以,給你一張原稿都行,但我的畫都在家里,等我出院了……”他說著,忽然頓住,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 白老教授今年七十三了,正在坎上,年輕時遭過不少罪,他其實有種冥冥中的預感,這次住院不一定能回去。 “唉……我打個電話,讓我女兒給拿過來吧?!卑桌辖淌趪@了口氣,把手機拿出來,給孩子打電話。 謝靈涯連說麻煩了,又和白老教授聊了幾句,這時一個年輕人回來了,是白老教授的學生,剛剛去食堂拿湯了。 白老教授喝了幾口湯就喝不下了,加上剛才聊了天,精神也不大好,慢慢躺下來,問道:“小胡,小謝,你們說,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樣呢?我吧,還是想畫畫,就是不知道陰間有沒有這個條件?!?/br> 小胡十分難受,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啊,可他哪里說得出來,安慰道:“教授,您別想這么多,會好起來的,到時咱們一起去寫生,上次你不是還說,想去畫一畫市中心那個道觀嗎?” 白老教授蔫蔫地點了點頭。 謝靈涯則直愣愣地道:“白教授,陰間也有條件作畫的,而且像您這樣的先生,他們肯定要安排和畫畫有關的職位。您看您現在退休了,到了下面還得和我們一樣,繼續上班、忙碌?!?/br> 小胡暗暗瞪著謝靈涯。 白老教授卻十分欣喜,嘆息一般說道:“真是這樣就好了……” 謝靈涯回頭看了一眼,寧萬籟已經站在門口了。 他的眼神也有點驚訝,似乎不明白謝靈涯為什么會在這里。 謝靈涯臉色一變,站起來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只聽高跟鞋踩在地上“篤篤”的聲音,一名燙著卷發的女人手里拿著一張卷起來的紙走了過來,隨意看了謝靈涯一眼便進了病房,“爸?!?/br> 白老教授露出開心的模樣,“小娟來了,你把畫給那個年輕人吧,他是我的……那個什么,粉絲啊?!?/br> 白娟將畫遞給了謝靈涯,便坐在床邊,“爸,這湯沒喝完嗎?你臉色不大好,要不要再喝點?” “沒事,我們聊聊,你好不容易來看我?!卑桌辖淌谖罩畠旱氖?,有些含糊地道。 白娟霎時間臉色不大好看,眼眶也濕了,的確,久病床前無孝子,這老人病久了,也不大喜歡在她面前表現脆弱,怕麻煩到她。 現在聽父親吐露心聲,白娟頓時覺得十分愧疚,同時也有一點點奇怪的感覺,爸爸一般是不會這樣說話的,“我今晚留在這里陪您,我會多來的……爸爸?!?/br> 白老教授微笑道:“你mama去得早,我以前又忙著工作,幸好你特別獨立,能干……” 他開始絮叨起了往事,白娟握著父親的手認真聽著。 謝靈涯則看到寧萬籟在旁邊不住地看時間,等到不能再等了,便拿出了鎖魂鏈—— 白老教授說著說著,腦袋一歪,便好像睡著了一樣。 白娟也感覺手里一松,等了三五秒,才猛然反應過來,“爸爸,爸爸?!” 小胡也趕緊叫醫生護士過來,然而已是回天乏術。 ——白老教授壽終正寢了。 白娟泣不成聲,她這段時間都沒怎么來醫院,實在不孝,而且老爺子走得又這樣突然,想想要不是爸爸突然讓她送畫,恐怕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 沒有人注意到謝靈涯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事后白娟想起來,也只以為這個名字都不知道的學生在他們之前聊天時,就悄然走了。 寧萬籟牽著白老教授離開的時候,謝靈涯站在回廊一側,對他微微躬身送別。 從此以后,白老教授就是陰司最年輕最新的捻胎鬼了。 白老教授的魂魄露出一點好像了悟的神情,也對謝靈涯淡笑著點了點頭,“多謝你,小伙子?!?/br> 謝靈涯目送兩人,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們,嚴肅地問道“想問問您,老爺子,您看過《xxxx小魔仙》嗎?” 白老教授一呆,“……那是什么?” “沒什么,”寧萬籟攬著白老教授繼續走了,“只是有的人又欺負小學生了?!?/br> 第91章 老祠堂 白娟一家人,都不迷信神靈。從白老爺子開始就在大學授課,她自己也做過老師,丈夫是公務員。因此,白娟的親友都覺得奇怪,白老爺子的葬禮,她怎么會想到請人辦法事? 有人問到白娟本人,她幽幽說:“爸爸去世后,我夢到他同我說,希望我找道士給他念念經,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我當然要滿足?!?/br> 大家了然,只說節哀。這應該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親人去世,生者寄托死后的世界,希望他們過得快活,自己心里也有慰藉。 因為自己住的小區是不允許搭靈堂的,白娟在殯儀館租了禮廳,在這里辦法事,守靈。 請道士的活兒交給了她丈夫,說起來,這件事最神的地方就是白娟在夢里,清楚聽到父親指定,不但是道士,還要是抱陽觀的道士,太和觀都不行。 等到白娟的丈夫把人請來后,她才赫然發現,其中一個自己在父親的病房內看見過。 謝靈涯表示:“我在抱陽觀做兼職,知道白教授要辦法事,就一起來了?!?/br> 白娟還以為是像實習生那樣,還覺得有點無語,年輕人怎么跑到道觀去實習?不過這次一共請了三四個道士,預付金都給了,她也沒說什么。 晚上,直系親屬都在殯儀館守靈,白娟有個女兒,因為年紀還小,晚上不便留在這里,托付在親戚家了。 道士們法事做到晚上十點,便休息起來。守靈嘛,條件肯定不可能好,而且每到正點,就要給亡者燒紙,基本上一夜都沒法睡。 白老教授的遺體已經化過了妝,謝靈涯看過一眼,比起他或者的時候,帶了一些不自然,在他看來,那紅潤的臉卻滿是死氣,有種矛盾的詭異感。 道士比家屬還累點兒,因為剛剛辦完法事,謝靈涯攏著大衣隨意靠著墻打盹,忽然一個激靈,被凍醒了。 他環視一周,現在正是兩三點的時候,熬夜的也累了,還沒到正點,白娟都手撐著腦袋打盹。 這時,又一陣陰冷風吹來,謝靈涯若有所思,將一道符貼在身上,便看到白老教授被陰差挽著手進來,這是回魂了。 謝靈涯早有心理準備,因此并未被嚇到,甚至有空在心里算了算,沒錯,這就是回魂的時辰。 再看看白老教授,和陰差挽著手仿佛是朋友一般。 ——倘若是有罪業的人,視情況,回魂時用麻繩或鐵鏈拴著,但白老教授死后也有編制的地府公務員,而且也沒有什么過錯,因此只是挽著手而已。 那陰差對謝靈涯微微躬身打招呼,白老教授也對謝靈涯一點頭,“又見面了?!?/br> “您回來了?!敝x靈涯也好似拉家常一樣說了一句,為表尊敬站了起來,給他介紹了一下葬禮怎么辦的。 白老教授高興地道:“很是妥帖,麻煩你們了?!?/br> 亡者對生者道謝,給自己辦的法事cao辦的好,這場景有那么一絲詭異。 “沒事,這是應該的,您看看孩子吧?!敝x靈涯又道。 白老教授這是剛從家里過來,看了自己的舊居,在這里再看看故人。地府再好,終究是陰陽相隔,以后再難見到親人了,白老教授留戀地走了一圈。 等到正點要到時,白老教授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臨走前又與謝靈涯道別。 …… 白娟困極了,不知不覺就開始打盹,漸漸的,她覺得十分寒冷。 ——殯儀館都是很冷的,否則如何放置尸體,現在都冬天了,里頭卻比外面還要冷一些一般。在這種寒冷之下,穿了大衣的白娟仍是感覺到一股陰陰涼涼的冷意,冷到了骨頭里。 迷迷糊糊中的白娟不由自主抱緊了自己,她很想醒來,可眼皮就像被黏住了一樣,怎么也睜不開眼睛。 朦朧間,白娟聽到了風聲,還有細微的像是腳步的聲音,在空曠的靈堂內響起。 一種又害怕又期待的感覺升起來,雖然有人告訴她,撞到死人回魂是不詳的,但如果真的能再見父親,她覺得分明是好事。 然而還魂哪是那么容易看到的,白娟怎么也醒不過來,倒是聽到了一道聲音,像是那個小謝,具體內容聽不清,就好像在閑話家常,偶爾冒出三兩句話一般。到了他的聲音好像還靠近了,跟一道風一起靠近,那風拂過白娟的面龐。 這緩慢的節奏令白娟狂跳的心慢慢平定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娟慢慢醒來,看到謝靈涯正在拆紙錢,還招呼她,“白姐,正好,正點到了?!?/br> 白娟摸了摸臉上,才發現自己夢里流了幾滴眼淚,她恍恍惚惚地上前去燒紙,側頭看了一下謝靈涯,卻見他若無其事。 白娟把想說的話憋住了。 喪禮結束后,除了約定好的酬勞之外,白娟單獨給謝靈涯封了一個包。 謝靈涯只想了半秒,就接過了包。 白娟:“謝謝了?!?/br> 謝靈涯:“不客氣?!?/br> 兩人對視一眼,在不言之中得到了什么默契。 …… 每一場法事,負責的道士們都是有提成的,他們眼睜睜看著謝靈涯多拿了一個包。 回去的路上,謝靈涯被請教了如何才能像他一樣討喜歡,明明看著大家都一起行動啊,這次謝靈涯還不是主法,年紀也不是最大的——至少普通人應該分不出他們的修為吧。 謝靈涯:“沒用的,這是因為我長得好?!?/br> 眾人:“……” 他們很想反駁,哪有家屬這么膚淺的,但是一想到現在抱陽觀還掛著謝老師憑臉得的錦旗,就沉默了。 這時,謝靈涯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陌生號碼,接起來問:“你好?” “你、你好,請問是謝大師吧?” 謝靈涯:“……是?!?/br> 承認這個稱呼有點恥,謝靈涯又補了一句:“我是謝靈涯?!?/br> “是你是你,我叫龐源,我們在鳳坪村見過,我加了你的微信——我還每天給你點贊哇?!?/br> 謝靈涯一汗,“哦哦,您有什么事嗎?” 這個名字他是不記得了,但說鳳坪村他還是有印象的,大概知道這是什么人。上次他陪施長懸一起去考察昴縣的立尸祭,就在鳳坪村的祭祖儀式上發生了一些事,解決后有不少村民都加了他的微信。他的微信號就是手機號,因此打過來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