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皇后也進了屋子, 想同他說點什么, 正要開口, 外頭爭執聲頓起。 “母后!兒臣求見父皇!母后!” “母后!母后!” “……” 間或有宮人的阻攔聲,是她叫人攔著的,不許任何人進來, 皇上正需靜養, 吵吵嚷嚷像什么樣子。 但這聲音很耳熟,她轉身出去一看,來人一身深青色的長袍, 頭發有些許的凌亂,看的出走地很急,臉上也有焦急的神色,可眸子里的陰險算計卻怎么都藏不住。 宋景瑜見她出來了, 撩了衣袍跪下:“母后!父皇重病至此,兒臣求母后讓兒臣進去看一眼父皇!” 皇后斂了神色,看了眼他身后跟著的貴妃,對他說:“你尚在禁足期間,竟敢違抗皇命偷跑出來,是誰放你出來的?是不是覺得皇上身子不好了,這宮里頭便輪到的她做主了?” 貴妃面上一滯,臉色迅速漲紅,宋景瑜往前又跪了幾步,跪到她面前:“母后,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該讓兒臣們進去守在父皇榻前才是!” 猝不及防,皇后突然打了他一巴掌,周遭哭泣聲頓時噤住,她冷冷道:“誰說皇上重病了?” 她表情淡漠疏離,渾然一股威嚴,高高在上,叫人臨寒生懼。 宋景瑜頓住,右臉上疼痛漸起,她這一巴掌打的不輕,貴妃下意識就站起身??蛇€沒等她有所動作,內室里頭的宮人急忙就跑出來:“皇后娘娘!皇上、皇上……” “皇上怎么?”她走上前。 “皇上傳四皇子進……進去?!睂m人說的斷斷續續。 宋景瑜聽了,也顧不上臉上的疼痛了,壓在心底的喜悅開始一點一點往上冒,這次他看也沒看皇后一眼,起身就進了屋子。 宋景年站在龍榻邊上,見他進來了,竟咧開唇淡淡道:“父皇有話跟你說?!?/br> 他當然知道父皇有話跟他說,他幾步上前,在皇上面前跪下。 帝王受了這毒數日的折磨,整個人虛弱的不像話,眉目間早就沒了光彩,氣息奄奄,宋景瑜暗忖,他來的這時辰果然正好。 王善遣了其余的宮人下去,看見皇后又進了來,他沒說話,垂眸站在榻前。 皇上聲音很虛,又輕又弱,宋景瑜身子伏的很低,但能預感到他要說什么,也想叫其他人聽見,特別是他身旁的人。 皇上輕聲道:“景、景瑜,傳位、傳位……” 宋景瑜抬起頭,看向一旁的王善,皺著眉說:“公公,父皇說了什么我聽不清楚,你過來聽聽?!?/br> 王善忽然被四皇子點了名,頓了頓,聽他的話走過來,宋景瑜站起身給他騰了位置,王公公于是也伏下身子,輕聲道:“皇上您說,老奴聽著呢?!?/br> “傳位……給、給景瑜……” 皇上終于說了出來,說完微微闔上眼,似乎眼皮子有千斤重。 王善被驚的當場愣在原地。 他想愣,有人可等不及,宋景瑜忙問:“公公,父皇說了什么?” 皇后心里沒來由一陣不安,視線緊緊盯著這邊,宋景年靠在高幾旁,倒是漫不經心。 王善看了四皇子一眼,他跟在皇上身邊幾十年了,心里頭自然也曉得皇上到底偏心于哪位皇子,可……方才那話,是他親耳聽見,皇上親口所說。 他實話實說道:“皇上說……傳位于四殿下?!?/br> 皇后立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 宋景瑜狀似驚訝地退后了好幾步,有些不可置信:“母后方才還說,父皇并未重病,怎、怎會突然要傳位于我?” 宋景年站起身,踱步到他跟前,問王善:“公公可聽清了,父皇真是這樣說的?” 他心里有幾分猜測,但沒猜到這上面來。 宋景瑜心里不免得意,卻還是控制著情緒,也叫了聲:“公公?” 王善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自己也是不信的?;屎笞哌^來,盛怒道:“傳位的事有多重要!景年是皇上一早定好的太子,四皇子前段時間還被罰禁足,皇上怎么可能傳位于他?公公倒是聽清楚了再說話?!?/br> 宋景瑜握緊拳,嘴上只說:“母后說的不錯,太子早便定下了,怎么會傳位給我呢?!?/br> 皇后看也不想看他,繞過他徑直走到龍榻旁,皇上輕聲喘著氣,道長此刻也端著藥進來了,皇后便道:“道長的藥到底有沒有作用,本宮看皇上的病情竟是越發嚴重了!” 道長垂了垂眸,沒說什么走到桌前,將藥放在桌上,王善急忙過來端藥,道長這才開口道:“貧道確實盡力而為了,只不過皇上的病……” 道長忽然搖了搖頭。 皇后從王善手里接過藥,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換個角度想,皇上若是此番真好不了了,讓景年早些繼位也是好事。 她用瓷勺輕舀了一口,就著碗移到皇上嘴邊,但皇上嘴唇在發抖,沒有張口,皇后便柔著聲說:“皇上,把藥喝了罷?!?/br> 聽到聲音,帝王驀地睜眼。 皇后抬眸正對上他眼睛,一片灰暗,盡是血絲。她有些嚇住,往后退了退。 王善湊上前,皇上又說:“景瑜、傳位于景瑜……” 這次幾個字格外地清晰,皇后也聽見了,愣了一兩秒,一勺藥便給皇上喂進了嘴里,王善皺著眉,宋景瑜突然大聲道:“道長,您可聽見了?父皇說要傳位于我,可是真的?我沒聽錯?” 皇后手里的碗重重擱在王善手上,她轉過頭看著道長,道長心里明白皇上為何說出此言,因為這是他昨日喂皇上喝藥時,一句一句不斷重復著的。但他卻不急不緩道:“皇上重病,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子,這些話,想必都是皇上肺腑之言?!?/br> “住口!”皇后站起身,“若是皇上肺腑,怎么會立景年為太子!這不過是皇上病中胡言罷了!” 宋景瑜臉上已有陰狠之色:“就算母后不喜兒臣,可父皇——” 話音未落,龍榻上傳來一陣咳嗽。 眾人視線又移過來,皇上口里咳出方才皇后硬喂下的藥,撐著身子似乎想坐起來,王善走過去扶起他,皇上一手捂著胸口,嘴里還在重復:“……傳位、傳位于景瑜……” 王善嘆道:“皇上可是說錯了,您要說的可是太子?” 宋景瑜當即就想上前,被道長在身后拉住了。 皇上瞇著眼,額頭上青筋暴起,像是用了全身力氣在說話,一字一頓:“是景瑜,傳位……于景瑜?!?/br> 話剛說完,腦袋一偏,當下不再動了。 太醫急忙走上前細看,看完就跪下了,邊磕頭邊流著淚道:“皇上崩了!” ****** 國殤,舉國致哀。 皇上的靈柩擺在乾清宮,文武百官皆要進宮吊唁,身穿素縞,三跪九叩,禮部大臣等在外潑酒燒錢。 照例此時,該宣讀遺詔。 王善猶豫著不開口,便有大臣試探性地道:“吉時已到,公公為何……” 王善明白,但他心里苦。 皇后站的位置離他很近,時不時看著這邊,臉上掛著淚痕,是方才同妃嬪們一起痛哭留下的。 再看眼太子殿下和四皇子,兩人穿的相似,生的也有幾分像,但四皇子還小,的確是比不過殿下的沉穩氣質。 但再有帝王之相,皇上臨終之言,他自然應該如實說。 于是他道:“皇上并未留有遺詔,只不過囑咐了老奴幾句話,老奴便以皇上駕崩前的心思為主?!?/br> 妃嬪和大臣們紛紛抬眼,似乎聽出了其中有幾分不對,扶太子登基是肯定的,怎么感覺王公公倒像是另有話說。 宋景瑜已經按捺不住了,唇邊勾起笑,王公公伺候父皇最是忠心,他讓王公公聽見了父皇的話,公公絕對不會隱瞞不報。 皇后目光凜冽,她已親自與王善談了許久,威逼利誘都用上了,但王善卻是一直垂頭不語。 不過她知道,絕非只有她找過他,想必貴妃那邊早就找上門了。 只不過她很是不甘,為什么皇上臨終前會說將王位傳給景瑜?若非親耳聽見,她現在都不知道,那人竟是真的這般寵愛貴妃,在最后一刻了,還要偏袒她的兒子。 怔忡間,她聽見王善道:“……廢太子,傳位于四皇子宋景瑜……” 此話一出,大殿里除了事先知道這事的人,其余的通通呆住。 宋如瀾和道長不著痕跡對視一眼,他走上前:“公公可有聽錯?這真是皇兄所說?” 王善拱手點頭道:“王爺,道長當時也在屋里,這確實是皇上的旨意?!?/br> 大臣里太子一黨的,此刻自然不滿,心下都覺得定是四皇子使了什么把戲,才會讓皇上突然廢了太子。 但宋景瑜這邊并非無人,貴妃的兄長,兵部侍郎蕭大人,頃刻就行禮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先皇已有旨意,臣等定當擁護新皇登基!” 皇太后此刻最有發言權,但蘇皎月瞞的再緊,她還是知道了皇上駕崩的事,當即就暈了過去,皇后為此特地吩咐蘇皎月在跟前守著,不必到大殿里來。 蘇皎月也聽說了宋景瑜的事,心下自然擔心著,若他上位,第一個除去的便是東宮。 她不知道宋景年會怎樣做。 大殿里此刻也有些亂,陳明看向太子殿下,殿下站在柱前,身子被光線照的昏暗不明。 倒是皇后給了他個會意的眼神,他立馬拱手道:“先皇早就定好了太子,此刻先皇駕崩,理應太子殿下即位,按公公所言,皇上并未立下過遺詔,卻突然傳位四殿下,實在讓臣等匪夷?!?/br> 宋景瑜冷笑道:“陳大人這話什么意思?父皇臨終前說的話,不只是王公公聽見了,想必母后——也是聽見了的,你這話竟是說公公捏造事實不成?” 王善也行了禮道:“陳大人,老奴句句屬實,太醫與道長……就連太子殿下,也是能作證的?!?/br> 眾人紛紛看向太子,皇后卻冷笑道:“本宮并未聽見皇上——” “父皇確實如是說過?!彼尉澳晖蝗徽f。 皇后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陳明也是,他雖然早便看出殿下并未對皇位有太大興趣,但……四皇子登基悠關殿下的性命,怎能如此草率! 宋景瑜也愣住了,他預想過皇后與宋景年定會竭力掩蓋事實,他早在宮外備下了兵馬,是皇叔為他準備的,就等宋景年不認,他便會給他個謀逆的罪名,然后一舉拿下。 但就算他現在這樣說,他照樣拿他有辦法。 皇叔和他都商量好了,不管宋景年說什么,蕭大人立即拔劍指向他即可,屆時亂成一片,等他即位,不會再有人追究此事。 宋景瑜旋即朝蕭成使了個眼色,蕭成立刻站起,太子那邊的人早有防備,也迅速起身擋在前面。 蕭成直接從侍衛手里拔過劍,宋如瀾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皇后怒道:“你這是做什么?皇上尸骨未寒,你竟要起兵造反不成?” 工部尚書蘇大人也道:“王公公才宣了旨意,要傳位于四殿下,蕭大人便立即要謀害太子殿下,可是想欲蓋彌彰?你好大的膽子!” 宋景瑜毫不在意道:“蘇大人還沒看清局勢嗎?” 他話音一落,擺了擺手,眾人轉過頭一看,門開著,外面黑壓壓全是士兵,整裝待發。 貴妃忽然有些不安,皇上既然已經說了立瑜兒為王,瑜兒弄這些兵馬來,豈不會有篡位之嫌? 她往宋景瑜那頭走了幾步,聽到他放肆的笑道:“皇兄,你還以為自己是東宮太子嗎?你現在已經是階下之囚了?!?/br> “放肆!”皇后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在皇上的靈柩前就敢造反,諸位大臣都在這里,就算你即位了,你可知史書會如何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