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他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問:“可有什么消息?!?/br> 此番安家牽涉其中,眾人都知道,那是鳳君大人的外祖家,就連丞相夫人都入了罪,在紫宸宮里伺候的這些宮人,哪個不是心中忐忑,怕受到牽連。 好在鳳君大人得寵,如此大的罪名,都能給抹去。 大宮女笑意盈盈道:“鳳君且放寬心,葉夫人已經安然無恙,回相府去了,您外祖家也因是受jian人蒙蔽,這才犯下大錯,所謂不知者不罪,陛下格外開恩,只查抄了府邸,人全都放了?!?/br> 葉重錦吶吶不成言,昨夜那男人的情狀,分明是被他惹惱了,賭氣的舉動。 他彎起唇,松了一口氣,又問:“其他人是如何處置的?!?/br> 那宮婢小心替他插上玉簪,整理好冠戴,答道:“聽說內閣大學生柳大人也是反賊,除了柳大人,還有御史臺的李大人,兵部侍郎的王大人,統共十幾個,都被當場拿下了,誰能想到,原來陛下早已查得清楚明白,所謂三日之期不過是個幌子,逼他們現形?!?/br> 葉重錦理了理衣襟,似不經意地問:“那逆賊陳子昭,是如何處置的?!?/br> 宮婢道:“那逆賊罪有應得,已當場伏誅?!?/br> 葉重錦指尖一頓,不慎將一盞琉璃燈打碎。 殿內的宮婢連忙跪下,小心回道:“陛下賞他全尸,準許他服毒了?!?/br> 葉重錦合上眼眸。 他與陳子昭本無交情,說是表兄,這些年統共也沒見過幾面,半點情分也無,可他答應了陸子延,會盡力救他兄長一命,事到如今,他該怎么和子延交代。 他朝外喚道:“宋弈?!?/br> 宋弈走進內殿,垂眸斂眉,道:“主子?!?/br> “我要出宮?!?/br> 宋弈一頓,隨即頷首道:“屬下這就去準備常服?!?/br> 宮人們個個驚詫,鳳君等同于皇后,哪有皇后說出宮就出宮的,一名宮人匆匆往御書房跑去。 ====== 顧琛趕回來,他的皇后已經褪下鳳君華服,換上一襲月白衣衫,與往日在葉家時穿得一般無二,翩翩公子,靈秀飄逸,好似將要乘風而去的仙人。 帝王心頭掠過一絲驚惶,莫不是昨夜做得太過,惹這寶貝疙瘩生氣了? 他也心知肚明,這孩子養得嬌貴,嬌軟的身子能承受多少疼愛,他心里其實有數,只是昨夜氣急之下,強要了他好幾回。若鬧起脾氣來,可不是好玩的。 他兩步走上前,扯住少年一截錦緞衣袖,底氣不足道:“你不許走?!?/br> 葉重錦正著急,隨口道:“不用你管,松開?!?/br> 他此言一出,紫宸宮里的宮人、侍衛頓時跪了一地,戰戰兢兢地請皇上息怒。 顧琛仍舊扯著他的衣袖,厲聲道:“都出去?!?/br> 葉重錦怕他們一走,這人又要對自己逞兇,便虎著臉道:“不準出去,誰都不許走?!?/br> 宮人們僵持在原地,不知聽誰的才好。 葉重錦道:“我要出宮,你是準還是不準?!?/br> 顧琛默了默,從身后把這孩子攬在懷里,討好地道:“阿錦,皇后是不用回門的?!?/br> 葉重錦睨他一眼,道:“我若一定要呢,你說過,進宮后處處隨我開心,可這短短幾日,你處處和我作對,我算是看清你了?!?/br> “朕何時與你作對?!?/br> 葉重錦冷哼一聲,道:“你當真要我說?” 顧琛一把將人抱起,帶進內殿,安撫道:“阿錦,安家人都好好的,朕沒有動他們,這樣你可滿意了?!?/br> 葉重錦道:“那陳子昭呢,他一個殘廢,龍脈被搶,心腹被殺,此生復仇無望,活著才是最大的懲罰,你何必動這個手?!?/br> 顧琛沉默片刻,忽然從鼻息中發出一聲輕笑,道:“阿錦和朕想的一樣,讓他活著,才能體會到朕曾經的絕望,還有生不如死,所以,朕沒有殺他?!?/br> 葉重錦一愣,隨即綻開笑顏,問:“此話當真?” 顧琛彎起唇,在他眉心親了一下,道:“留他一命,換阿錦一笑,也算值了?!?/br> 第130章 終章 經多番核查, 京中官員以內閣大學士柳知周為首,統共一十六位,地方官員三十有余, 謀反罪名落實,即日押解入京, 秋后問斬。 局勢動蕩不安, 受苦的終究是黎民百姓, 為了安撫民心, 朝廷頒布法案, 大赦天下, 免除三年賦稅,民間對桓元帝越發尊崇。 京郊,十里長亭外。 一個穿著寶藍衣衫的少年,推著黃花梨木輪椅, 輪椅上坐著一個紫衫少年, 眉目清冷, 輕聲道:“你回去罷?!?/br> 陸子延輕哼道:“你以為我是舍不得你嗎, 只是不親眼看著你上馬車, 不放心罷了?!?/br> 紫衫少年嘴角泄出一絲苦笑,自哂道:“事已至此,你以為我還有本事翻身?” “換成旁人,都是不必擔心的, 唯有你這人,可實在是說不準?!?/br> 陳子昭望著他明媚的面容, 不自覺扯了下唇角,道:“那日在刑部公堂上,我飲下那杯‘毒鴆’,本以為生命就此終結,在意識半夢半醒之時,我看到一個幻象?!?/br> 陸子延問:“是什么幻象?!?/br> 陳子昭瞇起眼眸,看向亭外春光,語氣里含著一絲悵然若失。 “我看到,我在京中蟄伏數年,終于得償所愿,奪去了顧氏天下,開創后晉王朝,我把你推上了帝位,你一開始是不愿的,可是漸漸的,你開始關注民生疾苦,開始學著做一個好皇帝,你的腦子里總有千奇百怪的主意,簡化文字,推行基礎教育……你做了許多,深受百姓愛戴,百官拜服,就連民間野史也全是對你的溢美之詞?!?/br> 陸子延皺起眉,道:“事到如今,你還是放不下么?!?/br> “不,正好相反,我已經全部放下了?!?/br> 陳子昭道:“在那個夢里,你還是和陸凜在一起,沒有立后,沒有納妃,一生沒有子嗣,亦沒有一句怨言,你和他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和在宮外時一般無二。是我小覷了你,小覷了陸凜,也小覷了真情?!?/br> 他高看了榮華富貴,至高權利。 而且,夢中的他,一直活在悔恨之中。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悔恨什么。 或許是為了那日皇城內外,被顧琛殺死的人,尸骨堆積如山,鮮血成河,成了一條血巷。這些人中,有些人罪有應得,有些卻是全然無辜。 害死他們的是顧琛,卻全是因為他的計策。 他曾以為,只要能報仇雪恨,別的,他根本不會在乎。 可是午夜夢回,他總是大汗淋漓。唯一的弟弟一直對他心生忌憚,把他當做冷血無情之人,下屬們各個恐懼他,好似他是索命的惡鬼。 他謀算一世,最終只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陳子昭望入天際,無邊無垠。盛世浮華,如過眼云煙一般,與他再無干系。 他釋然道:“從今往后,我不會再踏入京城地界,你自己保重?!?/br> 這孩子的身旁,已經有了呵護他疼愛他的人,不論離得有多遠,至少他知道,他過得很好。 至于陳子昭這個人,無人在意過,就連他自己,也早已經不在意了。 曾經有一人白衣勝雪,勝過萬千芳華,他動了心,曉了情,轉眼之間,才發現那人只是夢中一縷暗香,可望不可即。 陸子延望著他的背影,輕聲呢喃道:“你也保重?!?/br> ======= 四月一過,處處芳菲。 葉重錦換上常服,抹去額上的薄汗,抱怨道:“怎么四月就熱了?!?/br> 宋弈道:“主子,是否去茶館吃一杯涼茶?!?/br> 葉重錦點頭,主仆二人一道進了茶館,點了一壺茶水。 茶館里的說書先生,正口若懸河,說羅家二公子坎坷的感情之路。 “羅尚書家的二公子,那是多尊貴的人物,聽說是尚書夫人最最疼愛的孩兒,一貫是要什么給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尚書夫人都要摘給他的,原本該不愁妻妾才是,可偏偏,就是遇人不淑?!?/br> 茶館里的茶客都笑出聲,遇人不淑,多是形容女子嫁得不好。 葉重錦也撲哧一笑。 卻聽那說書先生接著道:“這話要追溯到八年前,先帝賜婚,把安成郡主許給了羅家公子,本是門當戶對,一樁好親事,可是安成郡主一根情絲系在鎮遠侯身上,那是心心念念了許多年,自然是不肯的,安成郡主乃是女中豪杰,竟是不管不顧一走了之,從軍去了?!?/br> “這羅公子眼看年歲大了,尚書夫人能不急嗎,后來,好不容易請了晟王妃做主,迎娶柳家千金……” 葉重錦笑道:“羅衍這點事,這些年一直被人掛在話頭上,原本娶了賢妻,總算沒人再提起,偏柳家入了罪,那柳如玉更是柳家安插在羅府的細作,只怕比上次更叫人笑話?!?/br> 宋弈道:“羅公子實在可憐?!?/br> 葉重錦抿了一口茶水,道:“他從前待我極好,每年的生辰禮都很貴重,如此,我倒有些于心不忍?!?/br> 宋弈道:“主子的意思是?” 葉重錦道:“再給他尋一門好親事,你看如何?!?/br> 宋弈默了默,道:“倘若這次的親事再出差錯呢?!?/br> “……” 葉重錦剛咽下一口茶水,猛地嗆住,他重重咳了幾聲,教訓道:“宋弈,你這人實在不會說話?!?/br> “屬下知錯?!?/br> 話雖如此,葉重錦倒是沒再提起做媒的事,倘若第三次親事再出差錯,羅衍只怕要成千古笑話了。 善哉,善哉。 而葉重錦百般同情的羅家二公子,正賴在他哥哥院子里,哭得傷心欲絕。 羅衍喝得酩酊大醉,把著葉重暉的手腕,凄聲哭訴道:“我的命好苦啊,恒之,你可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笑話我的嗎,他們都說,我命里沒有女人緣,注定孤獨,我這一生全都毀了……” 葉重暉眼都沒抬一下,自顧品茗。 “柳如玉那女人……我敬重她,愛護她,該給的體面一分沒少,她卻險些害我羅家家破人亡,她比顧雪怡更可恨!” 葉重暉道:“她原本就是帶著目的而來,有此作為,也不足為奇?!?/br> 羅衍聽了,愈發難受,真叫個肝腸寸斷。 葉重暉起身,道:“你若再掉一滴淚,便立刻從我府上離去?!?/br> 羅衍忙收了淚,哪還有半分悲傷,把眼淚抹干凈,跟在葉重暉身后,一道走出院子。 瞧見府邸里的下人在搬運書籍,他問:“這是在作甚,是何人要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