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你來念# 第85章 被監護的監護人 臥室里忽然安靜下來。 靜得能聽得見心跳聲, 掛鐘不緊不慢地走著, 兩人貼得極近, 近到彼此呼出的氣流都糾纏不清。 陸望津抬頭望著他,目光依然是平靜溫和的,卻也再找不出半點多余的情緒。 江輔秦打了個顫, 幾乎就要向后撤開, 背上卻忽然落下輕緩的分量。 “我這樣說, 真的是你希望的嗎?” 耳旁的聲音耐心依舊,仿佛只是在認和他認真征詢一個最普通的意見。江輔秦抬起頭就要開口, 卻忽然失了回答的勇氣,沉默著低下頭,目光落在那人稍顯瘦削的肩膀上。 “如果你打定了主意要做一個商人, 就要學會摒棄那些無意義的情緒, 任何多余的糾結,都可能會在最后時刻影響你的決定?!?/br> 背后那只手安撫地輕拍了兩下, 就將他放緩力道推開,結束了這個不成形的擁抱:“如果一定要個答復,輔秦, 你父母的過世我難辭其咎,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否認?!?/br> “可如果真的是你, 你又怎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江輔秦急聲開口, 抬手倉促拉住對方就要撤開的手臂, 像是根本沒能聽進他剛才說的話,目光灼亮得懾人, “以你的手段,如果真想叫他們消失,根本用不著把你自己也搭進去,不是嗎?” 他早就該想到的,偏偏陸望津向來強大,他已經習慣了那個人仿佛一成不變的從容,直到親眼看到對方摔倒時甚至沒辦法自己站起來,才終于意識到陸望津原來也在那場車禍里留下了永久的遺憾。 陸望津從來不主動教他商戰的技巧訣竅,可當他有興趣時,卻也從來不會阻攔他參與其中。 在商場上,陸望津絕不是最瘋狂的人,卻一定是叫人最畏懼的對手。 在人們眼里,這人仿佛總是游刃有余,總是會留下適當的退路,就像是一個cao縱棋子的棋手,無論競爭有多激烈,也從來都不會親身下場。 即使是八年前的陸望津,也絕不會出現這樣惹火燒身的低級失誤。 望著青年漆黑眸底的灼亮光芒,蘇時忍不住蹙了蹙眉,忽然覺得不妙。 這樣熟練精準的掀鍋手段,如果不是對方一開局就把他拎著衣領揪起來,他或許真會忍不住懷疑,愛人是不是順手扯了個才剛成年的半大孩子就穿過來了。 雖然手段是明晃晃的一脈相承,卻畢竟是原主一手帶大的孩子,反駁起來也可以擺出家長的架勢。在蠻不講理這件事上,監護人的身份無疑有著天然的優勢。 “車禍確實從來都不在計劃里,但你要知道,臨時起意原本也是蓄意的一種?!?/br> 蘇時默然片刻,狠了狠心,開口語氣忽然冷下來。 車禍發生的時候,轉讓談判已經結束,陸望津能夠在一周后拿到江修杰的所有股份。江氏夫婦在車禍中身亡,妻子手里的兩成干股就會先轉讓給江修杰,最后也會一并歸由陸望津所有。 忽略掉情感因素,陸望津無疑是車禍的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那份報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推出車禍是他蓄意為之的陰謀論。 “不一定所有的蓄意都是需要事先謀劃的,有時候誘惑就擺在你面前,稍縱即逝,只要冒一下險……你很難去拒絕它?!?/br> 褪去了溫潤平和的語氣顯得隱約寒涼,陸望津安靜地坐著,面容冷硬,透出分明的疏離淡漠。 “總把人想得太善是商場大忌,這或許是我能教給你的最后一件事,你最好記得清楚一些——” “我不會記住的?!?/br> 他的話忽然被啞聲打斷,青年握著他的手陡然收緊,強悍的力道勒得他腕骨生疼。 蘇時輕吸口氣,不為所動地抬頭望著他。 迎上那雙眼睛里仿佛唯利是圖的淡漠冷血,江輔秦心口一片寒涼,將他死死抵在床頭,手臂忍不住微微發抖。 “你是在騙我,對嗎?你就只是為了不叫我自責,不想讓我背負父母的原罪,可你想沒想過,對我來說,你比我的父母更重要,我寧肯承認我父親是個輸不起的懦夫,也不想聽到你——” 他忽然說不下去,只是近乎發泄似的將那個人用力勒進懷里,用上了近乎咬牙切齒的力道,肩臂卻分明抖得厲害。 “你是我的理想,你知不知道,我即使是做夢,都想變得和你一樣……” 青年的胸膛悸栗顫抖,將他禁錮在手臂和墻壁之間,死死壓住,氣息灼燙得懾人。 蘇時心口微縮,原本到了嘴邊的冷淡呵斥,忽然就再難說得出口。 他的任務是照顧江輔秦,對方是不是能夠得到足夠的培養幫扶,是不是能受到正確的引導,都是很重要的環節。如果因為自己的堅持令他黑化,同樣得不償失。 只要要維持誤會而已,其實不是不能有可供代替的解釋,江輔秦自身也一定在畏懼著那個真相,未必就會一味追查下去。 眼前的人一味垂眸不語,愈發顯出沉默頑抗的架勢。 江輔秦低頭望著他,喘息愈發粗重,激烈混雜的情緒在胸口翻滾,忽然沖破了某個始終謹守著的界限,化成近乎瘋狂的念頭。 如果能不再恪守著那樣的身份,如果在對方的眼中,自己不再只是個需要被照顧的孩子,而是真正能夠承受和面對一切的獨立個體…… 常年積壓的敬畏仿佛已經被暴虐的憤怒沖垮,其下卻隱藏著突如其來又仿佛水到渠成的guntang欲望。 心臟激烈跳動,江輔秦本能屏息,身體無聲朝下貼近,近得仿佛已經足以看得清對方稍顯蒼白的眉睫。 …… 忽然,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力道溫緩地將他按進懷里,歉意地輕輕拍撫了兩下。 “對不起,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情緒,我收回我之前所說的話?!?/br> 陸望津擁著他,語氣重新變得溫和誠懇,又忽然停了片刻,才啞然輕笑,將他輕輕放開,抬手揉了揉額角:“我只是——有些生氣……” “你生氣了,就拿那些根本不沾邊的胡話來唬我,想把我嚇走?” 江輔秦瞪著他,望著那張面龐上溫潤的歉意,半晌忽然xiele氣。脫力地蹲下去伏在床邊,依然握著他的手腕,聲音隱隱發悶。 高高懸起的心臟猛然間落回原地,被憤怒所催發的妄念卻也一瞬縮了回去,迅速隱匿無蹤。 劫后余生般的變故叫他精疲力盡,甚至根本沒有懷疑對方這一次是不是在欺騙自己,就輕易甚至迫不及待地相信了陸望津的解釋。 一定是因為自己太不懂事,麒麟和華悅的紛爭已經叫對方很疲憊了,卻還要用這些陳年舊事不依不饒地糾纏,即使陸望津的脾氣再好,也難免會被自己的逼問引得動了真火。 商場最擅誅心,對方說那些狠話,一定也不是出自于本心,就只是想干脆地將自己逼走而已。 一定就只是這樣的。 陸望津沒有回答他的話,卻也沒有掙開他的攥握。江輔秦有心認錯,卻不知該怎么開口,沉默半晌,才將額頭試探著貼在對方手背上:“對不起,我以后不會再問了……” “好了,其實告訴你也沒什么?!?/br> 蘇時卻打斷了他的話,語氣重新溫和下來,停頓片刻,才又繼續緩聲說了下去。 “車禍雖然夠不上蓄意,可也并不全然就是因為意外——那天你父母來同我談判,談得很不愉快,在兩輛車前后行駛在盤山道上的時候,我看到后面的車忽然加速別道。當時的情況很緊急,我必須立即對他們的意圖作出判斷,而我當時的判斷,就是他們想撞我的車,拉著我同歸于盡?!?/br> 江輔秦蹲在床邊,依然握著他的手,掌心隱隱發涼:“這種可能其實并不小,對嗎?” “至少是有可能的,而我無疑賭不起這個結果?!?/br> 迎上他的目光,蘇時點點頭,語氣平靜輕緩:“所以我命令司機剎車掉頭,開了遠光強閃。他的方向果然發生了偏離,卻還是撞上了我的車,我們一起掉下去……等我醒來,就已經躺在了醫院里?!?/br> “我父親當時已經一無所有了,我了解他,他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人——如果你當時沒這么做,被他撞了結實,一定就死定了!” 眼底亮起隱約亮芒,像是迫切地要證明什么,江輔秦急聲開口,卻被蘇時淡聲接過話頭。 “可如果是我判斷錯誤,他們只是想超車,或者只是心煩意亂不小心別了車道,這場車禍的責任就全權在我?!?/br> 江輔秦怔忡半晌,終于低下頭,聲音微?。骸八阅隳菚r候才會說,我父母的死,你難逃其咎……” “我不后悔我做過的事,同樣的,我也不后悔為它付出代價?!?/br> 蘇時微微頷首,終于將被他幾乎攥青的手抽回,手腕隱進袖口:“明天還有競標會,你該休息了?!?/br> 他的聲音重新變得溫和而冷淡。 每一次當陸望津用上這樣的語氣時,說出的就都是全然不容反駁的內容。 江輔秦下意識向后一縮,沉默許久,才起身低聲開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眼前的人沒有回應他,熟悉的溫潤面龐半隱在陰影里,眉宇間泄出些許罕少會放任流露的疲憊。 心里忽然難以自制地后悔起來,江輔秦幾乎忍不住要開口道歉,想要收回那些將兩人的關系推到這一步的質問,最終卻依然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只是轉回身快步離開。 見他出了門,蘇時才終于舒了口氣,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氣勢陡然一泄,精疲力盡地向后靠去。 天知道他有多不擅長這種嚴厲家長的角色,尤其是迎上那樣熟悉的目光,剛才擺出的架勢幾乎用上了他的全部演技和意志力,才沒有徹底心軟下來承認實情。 從來沒有那么多的可能,那場車禍根本就是蓄意而為。 那個時候的江修杰已經滿心絕望,大概是準備就此搏一把,要么拉著那個年輕的對手同歸于盡,要么在陸望津身旁埋下一顆種子,叫他體會被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復仇的痛苦。 當時的陸望津尚且年輕,還沒有那么多的經驗,下手也不夠狠辣果決,發覺江修杰的意圖時已經來不及應對,兩輛車前后沖下了盤山道。 他能活下來,實在是出于運氣。 車禍的調查結論非常明確,是在陸望津的主動要求下,才被改成了措辭模糊的報告。 肇事的罪魁禍首已經身亡,那個時候的江輔秦只有十三歲,如果按照真正的調查結果公布出來,媒體一定會大書特書,小道消息也會傳得滿天都是。 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這個男孩的父親不只在商場博弈中一敗涂地,還是個輸不起的懦夫,是個因為絕望和沖動走上絕路,卻反而害人害己的失敗者。 對于當時的陸望津來說,保護那個無辜的孩子不受更多傷害是最主要的事。明知道編織謊言是極其危險的,可從當初選擇了隱瞞的那一天起,陸望津其實就已經走在了這條路上 現在的當口,只有把這個謊言繼續下去,才能不影響對方在競標會上的決策。而等塵埃落定以后,也只有保守住這個謊言,才能不叫江輔秦因為當初所做的事而后悔。 一個謊言被編造出來,就要用無數的謊言去修飾彌補。 這次能狠得下心,以后也一定不會有問題。蘇時舒了口氣,才準備換衣服,動作卻忽然微滯,神色不由垮了下來。 一心顧著盡快把人轟走,他居然忘了叫江輔秦先把輪椅推到床邊了。 這次的身體確實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他必須要盡快適應才行。 蘇時深吸口氣,抬手撐住桌沿,從系統背包里找出了一款身體短期修復藥劑,嘗試著站起身。 腿上的知覺確實短暫地恢復了,最先傳來的卻是激烈的痛楚。 左膝大概是在剛剛摔倒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他的雙腿原本沒有知覺,自然也沒能察覺得到??涩F在嘗試著起身,膝蓋因為難捱的刺痛忽然一軟,身體就不自主地栽倒下去。 “小心!” 門口的人影忽然直撲過來,一把接住了他傾倒的身體,自己也被沖得站立不穩跌坐下去,卻依然將他整個牢牢護在了懷里。 江輔秦急促地喘著粗氣,剛才見到的那一幕嚇得他腦中一片空白,直到重重跌坐在地上,也沒能徹底回過神。 陸望津的起居生活都有專門的生活助理,從不會在外人面前處理工作之外的任何事務,除了助理之外,沒有任何人能見到那個年輕的商業巨鱷私下里是什么模樣。 他走到門口,看到翻倒在地上的輪椅,才想起今天助理不知為什么沒在。想要幫對方將輪椅推回去,卻又擔心陸望津已經不愿再見到他。 正躊躇的時候,居然就眼睜睜看著那個人艱難地扶著桌沿站起來,然后力不從心地重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