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原告打成了被告,臨場撤訴,被告反訴。比之前更熱鬧得多的劇情吸引了越來越多看客的目光,再沒什么人記得宮徵羽和那些罪名有什么關系。 在聽到誹謗罪不僅要賠償精神損失費,還要蹲三年監獄之后,沈飛的父母立刻沒了底氣,毫不猶豫地把何東供了出來。 被告律師的準備充分得過了頭,一路窮追猛打地逼問下去,同樣作為證人出席的何東終于徹底崩潰,把所有的事都竹筒倒豆子似的招了個干凈。 涉及沈飛的內容不能傳播,涉及何元緯的卻沒有禁忌。眼看著一樁接一樁的猛料被爆出來,庭審甚至還沒結束,外面就已經有了漫天的傳言。 更換起訴方還需要重新立案,梁軒逸也不急,把所有起訴的事宜都交給了代理人和律師,就把一大一小一起領回了家。 離決賽的時間,已經只剩下一周了。 原本以為任務都完成了的蘇時忽然覺出隱隱威脅,重新振作起精神,一門心思扎進了《微光》的編寫里。 名聲已經洗凈,沈飛也有了妥善的安置。梁老爺子十分喜歡這個懂事的男孩子,要了過去帶在身邊,親自教他彈琴練聲,眼看著一天比一天自信明朗起來。 心頭壓著的巨石都已經掀開,編寫《微光》就成了他僅剩下的執念。 這首歌能夠叫人借以痛快宣泄,也能撫慰疲憊的心靈,可對于編寫者來說,每一次的彈奏和改動,卻都無異于將當時的心境再重新經歷一次。 梁軒逸還是頭一次對愛人過于投注的精力生出了遲疑。 暴風驟雨般的琴聲稍停,鋼琴前的青年像是被水洗過,扶著琴沿輕輕喘息,眉眼間幾乎已透出顯而易見的疲倦。 “徵羽,這首歌已經很好了,我們歇一歇,好不好?” 不知為什么,每次看到對方彈奏這首曲子,都覺得他像是在燃燒生命僅剩的所有力量。 這樣的恐懼叫梁軒逸的不安與日俱增,有時分明就看到宮徵羽坐在鋼琴前,卻總忽然覺得下一刻他就會徹底消失。 蘇時抬起頭,迎上漆黑的眸底幾乎已無從掩飾的憂色,心口驀地微顫。 梁軒逸其實一直在不安,只是從來都不敢表露出來,生怕給他造成更多的壓力——對方明明不該知道,他在完成了這一切之后,按理就應當順利離開了的。 他甚至已經想過,無論為了主角還是沈飛,自己最后都不該是自暴自棄地離開這個世界的。不如就叫它顯得更像是一場意外,只是因為偶爾的疏忽,不是任何人的過錯。 直到現在,蘇時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完全錯了。 眼前的人比任何人都想要保護好他,無論他出了任何意外,梁軒逸其實都會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然后終其一生,永遠背負著深刻的懊悔和愧疚。 或許也不是一定非要走。 任務里沒有對離開時間的具體要求,他手里又連鍋灰都不剩,其實無論什么時候離開,最后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多留一陣,說不定什么時候還能觸發隱藏任務,反而能多拿到些經驗點。 垂在身旁的手忽然被握住,蘇時從沉思中回神,迎上對方的目光,忽然彎了眉眼,輕輕點頭:“好?!?/br> 就再多留一陣,也沒什么不好。 在他點頭的一剎,那雙眼睛里幾乎已經亮起花火,順勢起身過去,嘗試著將他抱起來:“你很累了,我抱你去沖個澡,我們一起睡,好嗎?” “那你要小心一點,千萬別叫我滑進浴缸里去……” 高強度的工作和頻繁的記憶閃回,他這幾天睡得都不是很好,現在忽然解開了心底的死局,反而覺得輕松了不少,倦意就難以自制地涌上來。 梁軒逸微怔,終于勾起唇角,眼底浸開柔光,俯身吻了吻他的虛闔著的眉眼:“放心,都交給我?!?/br> 被吻得微微發癢,蘇時忍不住淺笑起來,睜開眼望向他,忽然抬頭在他唇角落了個吻。 看來一碰到對方就想睡覺這個毛病,自己到哪個世界都是改不掉的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終于解開心結,他這一覺似乎睡得尤其安穩。 昏昏沉沉中也感覺有人來了又走,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卻又沒什么力氣。隱約感覺到有人替自己打上吊針,可也覺不出有什么不舒服,只是一味的想要好好睡上一覺。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躺得似乎已經有些發僵,蘇時本能想要側過身,一只手卻被人穩穩撈在掌心,熟練地攏住他的身體,將他轉向另一側。 睡意最后擁抱了一下身體,就悄然散去。 蘇時眨了眨眼睛,依然沒能從太過舒適深沉的睡眠里回神。 耳邊實在太安靜了,過于安靜的環境總是叫人生出困倦,自從他開始失聰,少說也要替自己設上三五個鬧鈴才能起得來床。這一次不管不顧就睡了過去,號稱要陪著自己睡的那個家伙,顯然也不可能舍得把自己叫醒。 指尖溫柔地穿過發尾,替他將助聽器戴上,低沉磁性的嗓音就響在耳畔:“醒了?” 初醒的慵懶還不及散去,蘇時含混著嗯了一聲,握住那只手,仰了頭迎上熬得隱隱發紅的溫柔雙眸:“我睡了多久?” “兩天,現在是周日的晚上,明天就要比賽了?!?/br> 梁軒逸雖然顯得疲倦,卻依然整潔利落,含笑俯身,輕吻上他的唇:“睡得怎么樣?” “好久都沒睡得這么好過了,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br> 睡飽了的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蘇時淺笑著應了聲,被他攬著坐起來,放松地靠在身后的懷抱里:“幸虧我醒得及時,不然你的決賽,我都只能睡過去了?!?/br> “就知道你準算好了,這是你用心血寫成的歌,你不會舍得不去聽它的現場的?!?/br> 指腹輕柔地拂過額頭,將他額間的碎發撥開,感覺到已經恢復了沁涼的溫度,梁軒逸心底才總算松了口氣。 對方的狀態根本不像說起來那樣輕描淡寫,那天才睡到半夜,宮徵羽就開始發燒,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卻只是一個勁地流淚,怎么叫都沒法叫得醒。 他被嚇壞了,深夜叫了急診,卻也沒查出什么根由。只是猜測大概是最近實在太過透支身體,加上精神壓力實在太大,就叫他將人領回了家。 幸好平安無事。 溫柔的吻落在額間,又細細向下滑去,順著清秀的眉眼,鼻翼,落在唇角上,力道放得極珍惜極輕柔。 烏澤潤朗的雙眸似有所覺地抬起來,順手摘下助聽器,抬手拉住手臂,清澈的眼底映出他連熬了兩宿而稍顯狼狽的身影。 “躺下睡,好好睡一覺,明天好好比賽?!?/br> 宮徵羽望著他,溫聲開口,手上稍一使力,梁軒逸已經順著他的力道躺了下去。 …… 第二天的總決賽,兩人特意帶著沈飛到了現場。 《微光》是一首有著絕對難度的歌曲,以梁軒逸扎實的演唱功底,都要再三找準狀態,又特意去試了幾次音。 宮徵羽這一次不上臺,被節目組特意安排在了前排的觀眾席,沈飛緊緊跟在他身旁,穿著梁老爺子特意置辦的襯衫西褲,一點都看不出之前那個尖銳沉默的內向少年的影子。 音樂聲起,全場寂靜。 對于兩個人來說,《微光》其實都不是一首能夠帶來多愉快回憶的歌。 這首歌本身無疑是具有極強的感染力的,在溫柔的吟唱叫人打開心扉之后,就變成了尖刻的自問,變成了不甘的掙扎。 情緒層層堆疊,每次橫沖直撞留下的傷痕,每次漫無目標時心底的惶恐,每次被質疑,每次被誤解,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不如意,可有的時候,不如意的事偏偏就接踵而來,避之不及 如果說宮徵羽之前的作品,能帶人看到他展現的世界,這一首作品,則能讓人看到自己的內心。 每個人都能從歌曲里看到不同的東西,于是惶恐不安,于是熱淚盈眶,于是忍不住跟著高音嘶吼。在第三次旋律的重復推進之后,梁軒逸清澈高亢毫無雜質的高音幾乎已經沖破頂棚,觀眾席上,竟然也應和似的發出嘶吼的聲浪。 足夠痛快了嗎?足夠狼狽了嗎? 人人氣喘吁吁,西裝革履的優雅模樣早已拋到九霄云外,汗水順著臉頰躺下來,眼里閃動著淚水,臉上卻分明顯出暢快的輕松。 然后音調一轉,微光透過云霾,星星點點地灑落下來。 溫柔的撫慰下,最后深藏著的一點委屈和疲倦忽然爆發,淚水洶涌落下。 沒有想到會被這樣一首歌逼到這種地步,幸而觀眾席是黑暗的,有人顫栗,有人抽噎,有人張著嘴無聲痛哭。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一身昂貴西裝顯盡儒雅沉穩,卻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梁軒逸急促地喘息著,握緊話筒,心口砰砰跳個不停。 顧不上看觀眾們的反應,顧不上考慮自己整首歌唱得哪里存在瑕疵,他的目光焦急地在觀眾席上尋找著,終于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于是眼中頃刻光華無限。 宮徵羽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眉眼含笑,靜靜望著他,眼里映著的是舞臺上明亮的光。 * 蘇時回到主空間,已經是五十年后的事了。 彼時系統已經從貪吃蛇進化到了俄羅斯方塊,一進門就是堆到滿屏的“1”和“0”,險些叫他以為自己的系統中了病毒。 他和梁軒逸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從青年步入中年,再到垂垂老者。沈飛一直在兩人身邊長大,耳濡目染言傳身教,也成了頗有名氣的創作歌手。 一開始只是心軟,想要等吃了對方親手給自己煮的面再走,后來又不忍心,打算等吃過春節的餃子再走。誰知道過了春節還有元宵,元宵之后又是春餅,一年下來,等他喝完了臘八粥,就又惦記著下個春節的餃子了。 就這么一心軟,軟了五十個年頭。 想起臨走時依然緊握著的雙手,他眼里卻又不覺顯出些柔和的笑意。 “宿主,您一個世界比一個世界留得長了……” 系統哀哀切切,機械面板打開,兩只小巧的拳擊手套被機械臂伸展出來,替他捶著后背:“反正再久也沒有經驗點,早點回來不好嗎?” “反正也沒有經驗點,就多待幾年不也沒什么?!?/br> 蘇時看得開,頗為滿意系統識相的舉動,點開面板查看著自己的收獲。 鍋沒背上,任務卻完成得很圓滿。雖然兩個人共同生活了五十年,彼此都沒留下半點誤會,可他在這個世界留下了相當多的作品,尤其《微光》成了不少人的救贖,s級評等是少不了的。 再加上黑暗神送過來那一百萬經驗點,他的余額依然十分充足,倒也算是收獲頗豐。 “我還以為姓何的能有一個【所有鍋都是我的】之類的能力呢,原來沒有……” 又有了學習新技能的機會,有了這個世界音樂技能的教訓,蘇時一改之前隨心所欲的態度,將所有的技能都仔細翻了一遍,目光忽然一亮,落在了何東的【百分百事與愿違】技能上。 “宿主,這是消耗技能,在劇情需要的反派配角身上會自動開啟,換到主角身上就變成了消耗性的特效,一共有三次機會。就和之前的【抱緊我的鍋】一樣——” 系統連忙上來解釋,迎上蘇時的目光,又立刻噤聲,半晌才響起委委屈屈的哭腔。 “宿主,我以后再也不擅做主張了,下次你進了新世界我就待機,一定不打擾你……” 蘇時這才滿意,收回目光起身,把那個【百分百事與愿違】的特效收入囊中,就直接選擇了開啟新世界。 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系統啪的一聲黑了屏,連嗡嗡作響的主機也迅速跟著安靜下來。 空間轉換,失重的狀態驟然停止,細微的咔噠聲響起,意識和新的身體徹底融合,威嚴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丹尼斯,你還有最后的機會進行自辯。告訴我們,你認罪嗎?” 又來了。 面對著熟悉的送命題,蘇時深吸口氣調整心態,沉穩地準備打開【抱緊我的鍋】再做回答,耳旁卻忽然傳來了冰冷的機械提示音。 “該特效為限制級特效,必須有宿主所屬系統通行證才能啟動,請宿主聯系綁定系統,獲取系統通行碼……”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待機!不搗亂!不說話!一定沒問題了!(/≧▽≦)/ #您的宿主已經啟動回收站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