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宋戎倉促轉開目光,想要詢問對方是否有什么要辯解的,卻又本能地清楚,自己只怕根本什么都問不出來。 見他悶著頭不說話,蘇時也失了耐心,取帕拭了拭嘴角,隨手推開食盒起身。 “王爺是個領兵打仗的人,既然不懂朝堂,就不必勉強插手進來了。敢做如何不敢認,我實在沒什么可辯解的——天晚了,王爺若是沒事,就請回罷?!?/br> 逐客令已經下得不能再明顯,宋戎的目光暗下來,將食盒理好提在手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見他總算離開,蘇時才松了口氣,又摸了摸揣在懷里的圣旨,隨意挑了本書坐在桌前,閑閑翻閱起來。 為了羞辱陸璃,新皇甚至命人將相府所有可以休憩的臥房都一應砸毀。原主自幼就是養尊處優的清貴脾性,這些年又始終身居高位一念殺伐,居然也當真不吃不睡地在正堂坐了兩天,一句服軟的話都不曾說過。 他都已經從正堂繞回來,總不能再特意回去坐著。吃飽了飯的身體難以自拔地生出nongnong困倦,只翻了幾頁書,就覺眼皮墜沉,隨手合上推在一邊,枕著手臂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熬了整整兩天,這具身體也實在已經十分疲憊,這一覺睡下去,居然就一直睡到了次日天色大亮。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他驚醒,蘇時理順衣物,從容直起身,迎上外頭得意洋洋走進來的墨服官員。 “右相昨晚睡得可好???” 荷甲的御林軍跑進來,將不大的書房團團圍住。負責拿人的大理寺少卿負了手走進來,目光嘲諷地照他身上一掃。 “皇上說了:右相既然沒什么可說的,這相府也不是住人的地方,不如就到天牢去睡,還清凈,不知右相意下如何?” 蘇時微微挑眉,心下大致了然。 按理應當等到朝堂論罪,自己才會被下獄處斬。小皇帝打定了主意要羞辱自己,自然會將這個過程拖得足夠久,久到徹底將自己逼垮,最好是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哀求痛快一死,才會覺得解氣。 可昨天攝政王卻忽然莫名其妙跑來找自己,態度還意外的和緩,大概叫才坐穩龍椅的皇上生出了不小的壓力。 看來那個人也不是一點忙都沒幫上。 蘇時輕挑唇角,拂袖震開上來要給自己加上鐐銬的御林衛:“相府睡得,天牢自然也睡得,陸璃謝皇上關照?!?/br> 他身上是有真功夫的,不然也犯不著下個獄都要這么多的御林軍過來。見陸璃沒有拒捕的意思,只是不屑旁人上枷戴鎖,大理寺少卿也就松了口氣,朝御林衛使了個眼色,往外一讓:“右相,請?!?/br> 蘇時淡淡瞥他一眼,不動聲色向前邁步,雙臂卻忽然向后一震。 袍袖挾著勁風掃過,兩個拿著長戟要敲他膝彎的御林衛被徑自震退數步,蒼白著臉色跌坐在地上。 “要叫我跪,當今皇上心里都沒什么底氣,像你這種宵小鼠輩,還是少動些心思的好?!?/br> 目光甚至不曾落在身后過,蘇時停步側身,睨過臉色驟變的大理寺少卿,唇角微挑:“我是個將死之人。一個馬上要死的人,會做出什么都不意外,你說對嗎?” “右,右相恕罪——小人不敢了!” 大理寺少卿慌忙退后幾步,居然被他身上的浩瀚威壓懾得本能屈膝,甚至不敢直視他的面龐,下意識連聲告罪,眼里卻已閃爍起隱約怨毒光芒。 拉足了仇恨的蘇時嗤笑一聲,拂袖大步離去。 看來那個【來來你來打我呀】的能力,確實還是很好用的。 他不再反抗,任憑御林衛押著自己出了相府,往天牢走去。 走過街角,蘇時的腳步忽然一頓。 少年天子正輕車簡從地立在門口,身側是一輛高大的囚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眉眼陰郁不散,眼里是還不及被歲月沉淀下來的狠辣鋒芒。 宋戎站在皇上身后,見到他走過來,抬起目光欲言又止,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回護只會叫陸璃處境越發堪憂。 蘇時沒理會他,目光落在準備好的重枷鐵鐐上,微挑了眉,緩緩站直身體。 小皇上叫宋執瀾,取的是執掌天下定波安瀾的用意,還是當初陸璃給他取出來的——這已經是十余年前的往事,對方若是知道了,估計一定不會肯再用這個名字。 游街多少還是有點不情愿的。蘇時輕嘆口氣,倒也不反抗,沉默著任人替自己戴上沉重鐐銬。 剛直起身,余光卻忽然瞥見一絲鋒銳利芒。 主角生命受到威脅的警報聲尖銳刺耳,蘇時蹙緊了眉,忽然像是不耐給自己上枷的御林衛笨拙動作,猛然拂袖回身。 不及開口,那一點寒光就因為他忽然轉身,“鐺”的一聲狠狠砸在了他腕間的鐵銬上。 “刺駕——保護皇上!” 御林衛反應也極快,厲聲喝了一句,就迅速要護著皇上上車離開。 暗器上的力道極大,蘇時雙手被鎖動作不便,退后幾步才堪堪卸去力道,目光漸沉。 蒙面的黑衣人憑空跳出來,粗粗一掃居然有二十余個,個個精壯孔武身手不俗。宋戎常年在軍中拼殺,一把將小皇帝扯到身后,率御林衛與刺客拼斗在一處,卻依然因為雙方人數差距太大,隱隱顯出些左支右絀。 刺客悍不畏死,招式都是奔著毫無武力的宋執瀾去的。 無論出于人設還是任務,蘇時都不能放任不管。攥著鐐銬擊倒了幾個黑衣人,順勢往宋執瀾面前橫步跨過來,剛準備不著痕跡把人護住,目光卻忽然微凝。 二十來個刺客,居然有一大半都被吸引了過來,招式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了自己的身上。 刺客一門心思揍他,他身后明目張膽護著個小皇帝。 宋戎蕩開刺客,厲聲開口:“愣什么,還不快助右相救駕!” 作者有話要說: 刺客:看他生氣!打他??! (*/≧□≦)/ ┴┴ #救駕還是救鍋# #您的特效:來來你來打我呀 還有十個時辰到期# 第49章 名垂青史的jian佞 宋執瀾抬頭, 目光驟然縮緊。 那個身影擋在眼前, 依然是一貫強硬霸道的姿態, 不由分說地替他攔下了所有當頭落下的刀劍兵戈。 原本不著痕跡的袒護姿態,在刺客愈發兇悍的圍攻下,終于顯眼得再容不下自欺欺人的忽視。 情緒忽然激烈地翻涌起來, 宋執瀾咬緊牙關, 繃緊的身體幾乎已經隱隱發抖, 眼底越發顯出黑沉的狠色。 誰要他救了…… 戴著鐐銬的身體畢竟受限,挺拔的白色身影忽然倒退幾步, 格開迎面劈下來的刀刃,鋒利的劍身已徑自穿透了肩膀。 血色瞬間洇透衣物,刺得少年天子目光一縮:“右相——!” 熟悉的稱呼脫口而出, 又倉促地咬緊下唇, 將本能的一絲緊張狠狠咽回去。 蘇時被圍攻得心力交瘁,根本來不及理身后的小皇帝。雙腕間鐵鏈交錯用力一鉸, 將那柄利劍卡在自己肩頭,順勢旋身將面前的黑衣人踹出戰圈,卻轉眼就又有人悍不畏死地補上來。 明明都已經被御林衛砍瓜切菜似的輕松撂倒一片, 剩下的居然還都不依不饒沖著他下手,終于讓蘇時徹底意識到自己究竟弄了個多要不得的技能。 鐐銬限制住了大部分的動作, 蘇時蹙了蹙眉, 徒手握住劍刃, 用力拔下來拋在地上。 宋戎一刀將面前刺客劈開,目光轉向依然處在圍攻中心的陸璃。 浴血的白衣身影幾乎已經站立不穩, 那雙盛著鋒銳殺意的眼眸卻如霜勝雪,依然透著不容折辱的凜冽傲氣。 陌生的情緒悄然激蕩,烙在眼底的身影灼得他心口發燙,喝了一聲留神,握緊手中長刀,合身投入戰圈。 有了蘇時穩穩拉住仇恨,御林衛很快占據了絕對優勢,沒過去多久,刺客便已盡數伏誅。 雖說有止痛劑頂著,體力的消耗卻畢竟不容忽視。眼看著最后一個黑衣人的身影也倒下,蘇時終于得以解脫,不由向后踉蹌一步,身形險些直接軟倒。 兩雙手伸過來,扶住了他的身體。 宋執瀾目光一縮,猛地收回手,面色瞬時冷然下來,拂袖退開兩步。 垂下的手攏入袍袖,掌心溫熱的血液像是忽然變成了灼燙巖漿。少年天子攥緊了拳,血rou橫飛的景象沒有叫他有絲毫動容,可眼前那個人身上不斷洇開的血跡,卻莫名叫他心驚rou跳。 分明是日思夜想恨不得要了他的命的。 每一夜都將屈辱不甘嚼碎了吞下去,每場夢里都是將那人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的冰冷恨意。 卻都在這一刻,盡數化作了梗在胸口的迷惑茫然。 勢頭不妙。 眼看著主角的誤解值上下波動個不停,蘇時緩過一口氣,用力推開宋戎,回身轉向面色陰晴不定的小皇帝。 神色再度冷峭下來,正打算開口撂下兩句狠話,身形卻猛然一震。 宋戎的目光驟然縮緊,雪亮刀鋒倉促閃過,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原本是沖著宋執瀾去的利箭,狠狠沒入了陸璃的后心。 時光仿佛一瞬停滯,宋戎眼中幾乎滴出血來,手中鋼刀狠狠擲出,將躲在暗處放冷箭的漏網刺客一擊斃命。 宋執瀾的目光恍惚微顫,怔怔落在那個替自己擋住最后一箭的人身上,身體忽然被寒意包裹,叫他冷得止不住發抖。 鐐銬碰撞叮當作響,驀地驚醒了兀自怔然的少年天子。 終于再忍不住,宋執瀾上前一步抬手想要去扶眼前的人,卻扶了個空。 陸璃雙膝觸地,跪在他面前。 伸出的手臂頓在半道,宋執瀾呼吸驟滯,目光像是被什么燙了一下,狠狠一縮,恍惚落在跪倒在自己身前的那個身影上。 這是陸璃第一次跪他。 兩人差了十二歲,陸璃高中狀元那年,他還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稚齡皇子,看著父皇笑吟吟將那個清雅如竹的少年帶進來,指給他做了伴讀。 陸璃做了他三年的伴讀,及冠之后便入朝為官。這三年里,陸璃從沒跪過他,他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只是殷殷跟在那個明亮耀眼的身影后,享受著他溫柔耐心的教導呵護,日夜期盼著盡快長大,也長成個如對方那般出色的謙謙君子。 可陸璃進入朝堂之后,只不過是又過了短短三年,一切卻都已截然不同。 那個人深得帝心升任右相,自此變得冷酷高傲,飛揚跋扈。那雙眼睛的溫柔笑意早已尋不到半點蹤跡,每次見到他都帶著刺人的傲然不屑。 他忽然就在朝堂里沒了絲毫地位,說出的話不再有人當回事,要做的事也莫名被百般阻撓。太子府被一再打壓,父皇與世人甚至已經漸漸忘記了有他這個太子。 于是才知道,原來那些溫柔與隨和,清雅與明亮,都不過是一層不堪一擊的掩飾,原來當一個人得到權力,就可以將一切都狠狠踩在腳下。 恨意悄然滋生,日夜苦讀藏書虛心求習帝王之道,暗中聯絡朝臣構織勢力,終于等到時機瘋狂反撲。 身份對調,他成了勝利者,陸璃成了一敗涂地的囚徒。 他曾發過誓,一定要叫陸璃跪在自己面前,現在那人終于跪了,他卻沒有獲得絲毫勝利的快感。 “右相!” 宋戎最先發覺不對,箭步過去扶住那人僵硬的身體,翻過來攬在臂間。 溫熱的血色幾乎已經徹底濡濕了那件白色的衣物,陸璃一動不動靠在他肩頭,眉睫低掩唇色淡白,已經徹底失去知覺, “護送皇上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