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埃斯蒙德挑了挑眉,似乎已經有所預感,卻還是沒有急著替身旁的圣騎士解開疑惑,只是拉著他繼續往人群中走去。 “教廷的判決千年來頭一次被駁回,一定是因為審判出了錯誤,錯怪了原本無罪的人……” “神諭都已經下了,這還用說?” “可以前也有過人被錯判,神諭卻沒有干涉,因為每個人都不是徹底無辜的。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在光明神的審判下獲得赦免,這該是一個何等偉大而純凈的靈魂……” “所以說這次的永夜一定就是神罰,只有我們誠心懺悔,教廷也認錯,太陽才會重新升起來!” “可教廷對他的判決是墮落魔化、刺殺教皇,聽說他也認罪了,究竟會是什么樣的真相,這個判決才會是錯誤的呢?” …… 蘇時的胃又開始疼了。 望著身旁的圣騎士隱隱發黑的臉色,埃斯蒙德落下目光,眼里浸過些笑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不是很好嗎,為什么不高興呢?” “當然高興,高興得快炸了?!?/br> 蘇時深吸口氣,頭痛地望向低聲交談個不停的人群,無聲地做著自我安慰。 教皇是不容置疑的,現在的民眾還只是相信了他的無辜,還沒來得及觸碰到真正的真相。誤會依然還在,經驗點未必就不能保得住。 ——上次他這么想的時候,沒幾天經驗點就轟然垮塌了。 自我安慰徹底宣告失敗,蘇時落下目光,已經計劃起了現在就沖進教廷去,直接拖著教皇同歸于盡的行動方案。 “都出去,這里不準人隨意進來!” 廣場中忽然傳來惱怒的厲喝聲,披著重甲的衛兵迅速包圍了廣場,將人們不由分說地驅逐出去,又將那尊石像毫不留情地狠狠砸碎。 泛著寒光的長矛重重砸在石像的胸口,崩碎的石塊四下濺落,砸在混亂的人群當中,立刻響起一陣痛呼聲。 “是薩里,他也成了教皇的爪牙?!?/br> 看著來人陰沉的神色,埃斯蒙德目光微寒,低語了一句,將身旁的圣騎士不著痕跡地往身后護了護。 埃斯蒙德是主管刑獄審判的紅衣主教,他之下的就是薩里,在他陪著伊凡越獄的這段時間里,顯然是對方在全權負責所有的事務。 他甚至一點都不懷疑,如果那些黑袍人順利在迷霧森林中解決掉自己,這個紅衣主教的位置一定會是薩里的。 “教廷明明是錯的,為什么不敢承認!” 衣衫破舊的少年氣得面色通紅,擠在人群中尖聲開口:“每個人都聽到了赦免的神諭,難道你們還要說伊凡是有罪的嗎?” 像是忽然被徹底點燃了怒火,人群不再只是慌張躲避,怒吼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一定是你們不肯承認錯誤,神才會降下永夜作為懲罰的!” “埃斯蒙德才是紅衣主教,他到底去哪了?我們要向他請命,叫教廷更改判決!” “我明白了,伊凡根本就沒有刺殺教皇,說不定就是你做的,然后栽贓在了他的頭上!” 聽著人群中的怒吼,薩里的面色更加青白,眼里的黑氣也越發濃郁,眼看幾乎已經有要魔化的趨勢。 蘇時心頭一沉。 教廷的神職人員墮落魔化,這樣的消息一旦傳出去,一定會引起強烈的恐慌。流言是止不住的,只要發展下去,早晚會有人猜到教皇魔化的真相。 經驗點搖搖欲墜,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卻忽然被埃斯蒙德緊緊攥住了手腕。 一個披著白袍的身影,從皇宮里緩步走了出來。 廣場上驟然陷入寂靜,衛士們轟然單膝跪地,人們安靜下來,目光殷切地落在來人的身上。 薩里的視線落在來人身上,目光微縮,眼中忽然顯出極度的驚恐:“教,教皇陛下——” “信仰是無罪的,人們根據神諭的指引匯聚到這里,任何人都沒有權利驅散他們,更何況是神的仆人?!?/br> 教皇緩聲開口,目光掃視過眾人。 他的聲音不算高,卻能清清楚楚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我們必須承認,這無疑是教廷所犯下的錯誤,險些叫一位忠誠的圣騎士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釀下這一樁錯誤的不是某一個個體,而是曾經選擇了誤解,選擇了輕信的我們所有人?!?/br> 眾人眼中顯出愧色,原本激烈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教皇似乎很滿意,微微頷首停了片刻,才又繼續說下去。 “我們很遺憾地告知民眾,埃斯蒙德主教在不久前已經失蹤。而與他一同失蹤的,還有我們同樣急迫想要見到的,剛剛獲得神諭赦免的那位圣騎士?!?/br> “我們在神的腳下起誓,一定會繼續調查真相,無論其下有多復雜的密辛,都會做出能夠令民眾信服。太陽終將重新升起?!?/br> 說完,他便轉回身,緩步回到了皇宮中。 薩里面色訕訕,連忙灰溜溜跟上去,衛士也沉默著退去。 皇宮的大門緩緩合攏,天邊忽然落下燦金色的火焰,飄落在已經碎裂大半石像上。 等到火焰漸漸熄滅,那尊石像居然已經復原,靜靜樹立在廣場中央。 與原先稍顯草率的雕刻有所不同,每一處盔甲的線條都變得流暢而精細,頭盔被石像捧在右手上,露出英俊精致的面龐。 不像人們想象中圣騎士的勇武強悍,卻反而透著清朗的英氣。 人群忽然噤聲。 石像是淡淡笑著的,神色凜然無畏,平靜地目視前方。明明無法看得出一尊石像的眼神,可每個人卻都似乎看出了那雙眼睛里的堅定與忠誠。 忽然有人開始高聲念起頌詩,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沒有人想到,教皇原來對一個普通的圣騎士都會有這樣清晰的印象,而那些燦金色的火焰,更是已經無限接近太陽的光澤。 蘇時氣結,回身望向神色淡然的紅衣主教。 “那座石像不好看?!?/br> 埃斯蒙德的理由十足充分,坦然望著他,安撫地揉了揉圣騎士的頭頂:“你已經易容了,不必擔心?!?/br> 倒不是擔心,只是看主角這一套熟練的美顏技巧,就莫名覺得和某個不大靠譜的神祇有些重合。 蘇時輕嘆口氣,拉著他轉入一處僻靜角落:“你不擔心教皇?他故意這樣宣布,說不定就是要把所有事都推到你身上……” “他早晚都會這樣做,我無論擔不擔心,都是一樣的?!?/br> 淡聲應了一句,埃斯蒙德看了看時間,引著他離開廣場,朝街角的一家餐館走去。 “我們還要吃飯嗎?” 蘇時被他拉著往前走,難以置信地跟上對方的腳步。 太不像話了! 哪有主角拯救世界中間還會去吃個飯的! 身旁的圣騎士呼吸已經稍顯急促,卻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眼里依然是清澈的焦急,攥著他的手已經微涼。 目光暗淡一瞬,埃斯蒙德耐心地握著他的手,叫自己掌心的溫度傳遞到對方的手上。 “你是因為太陽神的恩賜而延續著生命?,F在沒有太陽,你要多吃點東西,或者通過其他的某些方法,才會不至于太過虛弱?!?/br> 太陽能蘇時愕然抬頭,眨眨眼睛望著他:“什么方法?” 紅衣主教微低了頭望著他,目色微深,屏息片刻才領著他走進餐館:“還不是時候?!?/br> 被他穩穩當當握著手腕,蘇時不信邪,掙了兩次都沒能掙開,才終于意識到對方說的或許確實沒錯。 看來他要叼著烤rou去炸教皇了。 終于發現了自己身體的真實狀況,圣騎士難過得要命,趴在桌上怏怏打不起精神。 望了他半晌,埃斯蒙德才忽然起身,揉了揉青年手感極好的短發:“等我一下,馬上就回來?!?/br> 蘇時沒精打采地點點頭,不死心地繼續聯系著系統。卻發現連通訊圖標都已經暗淡下來,除了基本的單機離線功能,連消息都已經再發不出去。 看來光明神沒有說錯,他身上的時間流動果然已經停止,在順利回到主世界之前,或許都只能靠著直覺自己cao作了。 正認認真真犯著愁,空氣里彌漫開的可可香氣忽然將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蘇時微訝,挑了眉撐身坐起,埃斯蒙德已經端了兩個杯子回來,將其中一杯含笑遞給他:“喝一點,小心燙?!?/br> “我現在真的忍不住懷疑,如果有一次是在古代,你要怎么把這東西端給我了……” 接過那杯熱可可,蘇時啞然輕笑,捧起杯子小口抿著,目光在蒸騰的熱氣里漸漸軟化。 只是一個世界而已,如果只是自己的時間被暫停下來,只要還有辦法回去,就算再多留一陣也沒什么。 埃斯蒙德顯然是聽不懂他這句話的,眼中不由顯出些安靜的好奇,卻依然沒有開口詢問。 對方身上其實有很多謎團,為什么他會知道寶藏里的秘密,為什么他能夠發現教皇魔化的真相,為什么一向從不干涉人類的光明神,會忽然為了一個人這樣一再破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伊凡不打算說,他也就永遠都不會貿然追問。 年輕的圣騎士雙手捧了杯子,慢慢啜飲著熱可可,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安寧溫潤,絲毫看不出那時玉石俱焚的決絕凜冽。 埃斯蒙德靜靜望著他,許久才忽然抬起手,放輕力道握住他的手腕:“伊凡,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br> 蘇時聞聲抬起視線,信心滿滿地點點頭:“我知道?!?/br> 寶藏里最高級別的就是那個法陣,被他硬塞給了主角,實力不提升才奇怪。 埃斯蒙德卻像是還有什么話要說,靜靜望了他半晌,才又輕聲說下去。 “我已經很厲害了……” 他低聲說了一句,手上越發用力,目光深徹地凝在青年身上:“所以——以后不要再為了保護我,去做什么危險的事,好不好?” 蘇時摒了息抬頭,迎上那雙眼睛里深入骨血的痛楚與自責。 那天在生死間的抉擇,對方原來一直都沒有真正釋懷過。 自己不會死,埃斯蒙德不知道。 胸口忽然漫開些酸澀,蘇時的聲音發啞,半晌才抬起頭,不閃不避地迎上對方的視線。 “……好?!?/br> 那雙眼睛里的水色一閃即逝,目光靜靜落在他身上,屏息良久,才終于彎起溫暖的弧度。 * 兩人在餐館里休整過一陣,才重新出門,繼續調查外面的情況。 長久的黑暗模糊了對時間的感知,直到蘇時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邁不動步子,無力地一頭栽進了埃斯蒙德的懷里,才發現又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沒關系的,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