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他的實力早已今非昔比,只要一個念頭就可以召喚出火焰取暖,卻只是一步步往前走著,連邁出的步子都十分小心,生怕驚動了眼前純白無瑕的雪色。 雪已經積得有些厚了,卻依然無法掩蓋地上七零八落的尸體。 他很清楚這里曾經發生了什么。 身側的傷口早已愈合,卻像是被冰錐狠狠沒入了胸口,痛楚毫無章法地翻滾獰動,寒意順著血液無聲無息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走到那棵樹旁,小心地撫了撫上面留下的斑駁傷痕,扶著樹干緩緩半跪在地上,用力攥起一把雪,卻只剩雪水順著指間流淌下去。 埃斯蒙德忽然狠狠打了個寒顫。 “伊凡……” 他的嗓音有些低啞,輕聲喚出了那個名字,轉眼就被寒風所吹散。 在他所見的幻境里,一切畫面終止于那些強悍的攻擊傾瀉而出——那是足以叫一個人徹底泯滅的絕命殺招,伊凡的身體已經極端虛弱,他甚至已經不期望能尋找到對方的半點痕跡。 可即使已經落到這樣難以扭轉的劣勢,年輕的圣騎士卻依然做到了叫人難以置信的同歸于盡,將所有的追殺者一起留在了這里。 埃斯蒙德深深吸了口氣,用力眨去眼底的水色,試圖尋找到對方留下的哪怕些許痕跡。 下一刻,他的目光卻忽然死死凝在一個極淺的腳印上。 些微的希望忽然從心底騰起,理智明知幾乎全無可能,卻依然忍不住期望著哪怕極微弱的概率。 身體幾乎已經被凍得麻木,他踉蹌著撐起身,循著腳印往前走去。 腳印很淺,從這里走出去的人大概已經離開了不短的時間。 握住手中的晶石,埃斯蒙德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心底忽然冒出了個念頭。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身影轉眼已沒入叢林中。 * 在帝都的城鎮中,依然還是一無所覺的平和安寧。 太陽很快就要落下去了,行人們都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少有停下來說上幾句話的,也大都行色匆匆。 這幾年來的墮落者越來越多,白天還算安全,到了夜里,沒什么能力自保的平民就不敢再隨意出門。 可就在這種時候,一個衣著簡樸的平民青年卻依然徘徊在路上,神色焦急地四處張望著,像是在尋找著什么人。 今天日落的時間似乎尤其長,余暉將云霞映成一片血紅。青年抬手遮住稍顯刺眼的陽光,視線忽然落在街角一閃而逝的黑影上。 他的目光倏地亮起,卻又迅速壓制下去,只是加快腳步,不遠不近地綴在了那個黑影后面。 蘇時腳步一頓,又拐過一條街,鉆進一條僻靜的小巷里。 他原本是打算直奔教廷的,卻越走越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桃饫@了幾條路,又急轉了幾次方向,才終于確認自己只怕確實是被人給跟蹤了。 打下的烙印被神所赦免,一定會在教廷內留下異象,教皇未必不會有所察覺。既然會有人追殺埃斯蒙德,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有人對自己下手。 蘇時不敢放松警惕,凝神快走幾步,忽然閃身隱沒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身上的黑袍十分利于隱蔽,戴著兜帽低下頭,屏息站在陰影里,幾乎看不出任何蹤跡。 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身后跟蹤的人不過幾個呼吸就追了上來,緊張地向兩側張望著。 蘇時瞅準機會身形暴起,一手鉗住對方的手臂,另一只手已經緊緊扼住喉管,將人死死抵在墻上。 對方卻沒有掙扎。 在被他攻擊的下一刻,來人就放棄了任何抵抗,只是急迫地望著他,胸口不住起伏,眼中幾乎已經顯出隱約水色。 迎上那雙眼睛,蘇時沉默片刻,忽然泄氣似的松開鉗制。 還不及開口,他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結結實實攬進了懷里。 被勒得有出氣沒進氣,蘇時頭暈眼花,抬手拍了兩把對方的胸口,想要叫他先把手放開,卻忽然有冰涼的水意滴落在他的頰側。 抵在他胸口的手忽然一滯,蘇時遲疑片刻,力道還是漸漸緩了下來,放松地闔了眼靠上去。 胸膛貼著胸膛,隔著薄薄的布料,還能依稀感覺得到對面傳來的激烈跳動。 蘇時的鼻子有些發酸,輕咳一聲,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口:“我不知道是你……嚇著你了吧?” “嚇壞我了……” 耳旁傳來喑啞的嗓音,帶了難以自制的哽咽。 他的手忽然被溫熱的手掌包住,順勢將身體更帶進懷里,結結實實地擁了滿懷。 幾乎沒給他留下任何提出意見或建議的機會。 蘇時幾次想要開口,卻都還是沒能忍心,也只能老老實實被他抱著,抬手安撫地順了順紅衣主教的后背:“我活著的,別害怕了?!?/br> 埃斯蒙德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應聲,忽然俯身想要抱起他,卻被輕輕按住手臂:“我很好,你有沒有住的地方?” 他說得很簡潔,埃斯蒙德卻依然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沉穩地微微頷首,牽起他的手轉進另一條街巷里。 蘇時跟在他身后,也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走著,心情卻莫名漸漸放松下來。 撐著的一口氣xiele,倦意就濃的叫人連走路都有些犯懶。 埃斯蒙德領著他走了一段,似有所覺地停下步伐,望著身后哈欠連天的青年,眼里終于浸過欣然柔和的暖意。 蘇時困得迷迷糊糊,低著頭往前走,猝不及防地一頭撞在了對方結實的胸膛上。 “累了嗎?” 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耳旁響起,語氣柔和溫然,叫他的心口莫名輕顫。 雖然對強買強賣談戀愛依然有所抵觸,心里卻還是本能地軟下來。蘇時沒應聲,老老實實被他拉著,在兜帽下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 進度這么快,也不知道光明神究竟都給對方看了些什么東西…… 還沒從之前光明神的意外里徹底緩過神,蘇時下意識抬起頭,還不及開口,就被對方重新含笑擁進懷里。 “閉上眼睛?!?/br> 懷抱堅實溫熱,將一切黑暗與寒冷隔絕在外。 倦意潮水一樣涌上來,蘇時放松地閉上眼,伏在對方肩頭,周身忽然被玄奧的空間波動納入其中。 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已經被埃斯蒙德抱起來,脫下厚重的黑袍,力道輕緩地放在了床上。 他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一處木屋里,角落靜靜亮著暖黃色的燭火,安穩舒適的床鋪瞬間將疲憊的身體容納其中。 蘇時眨了眨眼睛,抬手握住對方的手臂。 “別擔心,這里很偏僻,不會有人找得到我們?!?/br> 埃斯蒙德溫聲開口,將躺在床上的青年穩穩當當攏住,周身涌動起溫熱的氣流,替他除去身上所沾染的灰塵。 “我已經掌握了瞬移的訣竅,剛才只是——” 只是忽然發現夜色很好。 所以想要走一走,不去管身上的責任,不去想絕命的危機,只是牽著那個無論如何也一定想要留住的人,好好走一走。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撫了撫那個青年柔軟的發頂,眼中流淌過暖煦笑意,極輕極滿足地舒了口氣。 蘇時靜靜望著他,胸口忽然有些酸澀。 “好好歇一會兒,我去給你弄些吃的?!?/br> 埃斯蒙德什么都沒有問,只是俯身在他的臉頰上貼了帖。 青年柔軟的發尾蹭在頰側,叫他不由舒展開眉宇,唇角挑起柔和的弧度。屏了息想要吻上去,卻又遲疑下來,只是含笑揉了揉他的頭發。 圣騎士都是驕傲的,他雖然難以自抑心底的沖動,卻也絕不會貿然做出違背對方意愿的事情。 他直起身,打算去替奔波了兩天的青年找些食物,卻忽然察覺到手臂上的力道依然不曾放松。 “如果——” 蘇時望著他,開口時幾乎就已經后悔,卻還是狠狠心說了下去。 “如果天亮了我就會走,可以不要難過嗎?” 握著的手臂忽然繃緊,幾乎已經因為用力過度而隱隱痙攣,又像是盡力強迫著自己,一點點放松下來。 埃斯蒙德轉回身,半跪在床邊,反手攏住他的手掌,目光依然溫暖:“好?!?/br> 胸口忽然狠狠蔓開強烈酸楚,蘇時下意識屏息,攥住那只手,將他不由分說地扯過來,用盡力氣勒進懷里。 眼前的人究竟是誰,他當然很清楚。 止都止不住的水汽忽然從眼眶里冒出來,連身體都禁不住輕輕打著顫,積累壓抑了三個世界的情緒終于洶涌而出。 連神祇都在祝福他們。 他不能留下。 “好了好了,沒事的,我不難過,一點都不會……” 還是頭一次看到年輕的圣騎士顯出這樣激烈的情緒,冰冷的水意順著清秀的面龐滑落下來,無聲打在他手背上,叫埃斯蒙德的胸口泛起無以言說的痛楚。 即使面臨著生死一線的威脅,那個青年都是不為所動的清澄冷冽,可現在被自己抱在懷中的身體,卻已經帶了近乎軟弱的哽咽戰栗。 手臂越發收緊,紅衣主教頭一次感到了手忙腳亂,匆忙安撫地順著他的脊背,語氣越發柔和下來。 “我會去做你想做成的事,會實現你的愿望,我會當你一直還在。你別擔心,我——我不會難過……” 他的聲音已經發啞,卻還是堅持著將最后一個字說出口。 沉默半晌,才又輕聲開口,語氣卻已幾乎帶了些小心翼翼。 “如果我不難過的話……是不是有一天,你還可能會回來?” 蘇時呼吸微摒,胸口疼得說不出話。 抵在對方的肩上沉默半晌,蘇時才忽然抬手用力拉住他,把人囫圇著按在床上,吸吸鼻子語氣強硬。 “睡覺?!?/br> 忽然就進度到了同床共枕,埃斯蒙德怔忡半晌,眼里隱約顯出些光亮,卻又漸漸黯淡下去。 他的眼里顯出些和暖的光芒,揉了揉圣騎士利落的短發,絲毫沒有因為對方近乎冒犯的語氣而不快,只是柔聲開口:“好?!?/br> 指尖的溫度觸碰在合著的眼皮上,落下叫人心顫的溫熱,幾乎就叫好不容易忍下的水意重新溢出來。 蘇時閉緊了眼睛,深吸口氣忍住淚意,開口時聲音卻已經帶了喑啞輕顫:“快睡吧,我們一起,我不餓……” “好,我們一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