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孟兄,不、應當說孟大人,”江俊站起來,事急從權,也顧不上給孟遇舟面子:“你這件案子辦得不妥——” 孟遇舟一愣,緊接著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你——!你、你什么意思?!” “孟大人為國為民的心是好的,但卻始終斗不過地方上這些利益瓜葛的地方官,你只管將羅飛、童興下獄,要他們交待同黨,卻忘記了他們在此地盤踞多年,大獄再寬,只怕也是裝不下的?!?/br> “你什么意思?!”孟遇舟也惱了,“江??!你是在質疑本官辦案的能力嗎?!” “不敢!”江俊垂首,重新抬頭的時候目光灼灼:“孟大人你可曾想過,你一竿子將那些地方豪強都給打死,也有可能辦成冤案。你要羅飛、童興交待同黨,只怕有時也被他們利用,反而錯殺好人!” “若這幫人當真是被冤,他們的親眷在外頭匯聚起來,形成民禍,大人又當如何自處?” “江公子,”李吟商也聽不下去了,他站起來,“莫不是在我們抓到的人當中,有江家的故交,便要江公子你來做了說客?” “怎會!”江俊皺眉看著這兩個儒生,心想,你們還真是心比天高、不接地氣:“我要是為了某人做說客,為什么不直接說出那人的名字,要二位對他手下留情?!” 他說得很急,卻不小心用了一個“二位”,江俊沒注意,可是李吟商臉上那陰晴不定的表情,卻被一旁的衛五盡收眼底,他的手悄悄按在了身邊的寶劍上,更是作出了回護的姿勢,將江俊護在自己能夠保護的范圍內。 “我不管你是不是為了誰來當說客,更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孟遇舟怒目瞪著江俊,“我只知道,我是奉皇帝之命前來徹查此案的欽差,在蘭陽郡之內,沒有我管不了的軍政事宜!江公子,話不投機半句多,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說著,他也不與李吟商拱手,而是直接拂袖而去。他離開的時候,外頭正好劈下一道慘白的閃電來,幾乎將整間屋子都給照亮,緊接著便是大雨傾盆,碩大的雨點砸落在屋頂的瓦片上,如同擂鼓。 李吟商站在剛才他欲挽留孟遇舟的地方,背對著江俊開口,聲音是那樣的森冷、那樣的攝人:“江公子,我想你最好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哼——” 看著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雖然胸有溝壑卻狠辣無情什么都做得出來的李吟商,江俊暗中捏緊了手指,心里暗松一口氣:媽蛋還好老子熟悉劇情。 不過李吟商喜歡裝逼,江俊干脆就陪他裝到底。 只見江俊也站起來,學著李吟商一般將目光放空,只是他看向的是外頭下著瓢潑大雨的方向,一樣面無表情、一樣不帶感情,像是出神在恍惚,可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了李吟商的耳里。 江俊說:“沒有管不了的軍政事宜么?那么,駐扎在化霑的二十萬虎賁軍,又當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李吟商為啥要恨你,小江你真的不知道么…… 江?。何艺娴牟恢腊?? 衛五:呵~ 李吟商:呵呵~ 第13章 將軍威武013 錦朝兵制,承襲前朝,以衛所立制。在京,設五軍都督府,掌管士兵軍籍,為錦朝的最高軍事機關、控扼要害。 在地方,則由兵部按各承宣布政使司區劃,分設都指揮司,都司之下,還有轄五六個千戶的衛所,由都司指揮使和各千戶、百戶長負責日常訓練和鎮戍。 太|祖皇帝建立錦朝之初,采納宰相范云建議,將統調兵權分離,每逢戰事由兵部奉皇命調兵,而都指揮使則可無專軍私將之嫌。 然而多年過去,且不說北地羽城之中由皇帝直接統領的“白袍軍”陳家,各位皇帝親封的將軍也漸漸形成了“將有專軍、兵有私將”之態勢。 先帝有心革除,卻終歸力不從心。 新帝凌承雖明白兵制之弊,卻也不能輕易改動——他登基少不了韓家、尹家、龔家和羽地陳家的支持,羽翼未豐就大戮“功臣”,明主不為。 因為皇帝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幾大軍功之家中便有“持寵而嬌”之徒,悄悄在軍中培植自己的勢力。駐守在化霑的都指揮使、安西將軍尹溫及其統領的二十萬虎賁軍便是如此。 原本按照錦朝兵制,各地的都指揮使每三年要更戍一次,為的是防止兵將專權。然而,尹溫在化霑已經超過五年,兵部將他南調的政令已經發了三巡,然而他和虎賁軍還是巋然未動。 一則尹家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皇帝也不好因為這點小事就和尹家翻臉;二則尹正掌管御史臺,就算有言官敢于直諫,參尹溫的本子不一定到得了皇帝跟前,還會因此開罪了尹家,得不償失。 如此一來,安西將軍尹溫和他的虎賁軍便在化霑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軍事力量,歷任蘭陽承宣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都要唯他馬首是瞻,儼然成了一方的“霸王”。 江俊提起尹溫,是要提醒李吟商:他和孟遇舟的計劃看似完美無瑕、毫無破綻,其實漏洞百出,單漏算尹溫這一步棋,便會滿盤皆輸。 “尹溫……么?”李吟商蹙眉沉吟,如玉的面容也變得十分陰沉,好似外頭黑黢黢如同一口鐵鍋的天。雨愈發大,漸成瓢潑之勢,院中那顆老榆樹被疾風驟雨打得沙沙作響,樹下滿池蓮葉荷花也瞬間變成了殘荷敗葉,一片頹喪。 之后,在等待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停歇的過程中,李吟商始終一言不發,直到雨過天晴、夕陽西下,正是晚霞萬頃灑滿天際的時候,李吟商才站起身來,鄭重地向江俊作揖: “多謝公子提點,李某會回去同孟兄商議?!?/br> 江俊笑著點點頭,李吟商為人謹慎,自然不會立刻答應。 能夠做到這一步,第一輪的交鋒他不算失敗,之后,只要爭取得到時間,不要讓蘭陽的百姓發生暴|亂,就一切都還來得及。 待李吟商走遠了,陪著江俊待了一日卻甚少開口的衛五忽然問:“和他們說話,你不累么?” 江俊一愣,轉頭看向衛五,卻看見這男人背對著漫天絢爛的朝霞站得筆直,他的一身黑衣被逆光剪成了一個利落干脆的剪影,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竟有些叫人移不開眼。 大雨過后,街巷上漸漸熱鬧起來的人群皆變成了虛影,只有衛五微微皺著的眉頭,還有他那雙點漆如墨的雙眸清晰地映入了江俊的眼簾。 “咳……”恍然回神發現自己看呆了幾秒,江俊干咳了一聲掩飾尷尬,臉上可疑地飛起一抹紅,他吞了吞唾沫,故作鎮靜地解釋: “累啊,可是沒有辦法,為了活命當然必須要努力一把——” “我帶你去個地方,”衛五卻突然問也不問、一把攬住了江俊的腰,將人帶離了客棧:“累了就閉上眼休息,到了我叫你?!?/br> 突然騰空的失重感還是讓江俊低呼了一聲,正在他為自己感到丟臉的時候,衛五那如清泉一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便干脆閉上了眼,心安理得地翹起了嘴角: “衛五、衛大俠,這幾日我心中一直憋著一個問題想要問你,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衛五低頭看了他一眼:“你說?!?/br> “衛大俠為何一路照顧我、陪我北上,就算是江湖俠客,也總是有點事情要做的吧?”比如前往某某門派替師傅、師伯、師兄弟完成什么任務,比如參加武林大會,比如奪寶搶秘籍,賞金殺人什么的——武俠小說上都這么寫。 江俊想不明白的是:他一路逃命,當初衛五救他是舉手之勞,可是陪著他照顧他到這個地步,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雁蕩四海,何處為家?”衛五目光遼遠地看著不遠處夕陽墜落的陽河,河面上波光粼粼,反射著暗金色的光,“能夠遇到一兩個知己,做一兩件快意的事,俠之大者,不求為國為民,無愧于心就好?!?/br> “……” 他這一席話聽得江俊直皺眉頭,他干脆睜開眼睛看了衛五一眼,只見衛五面容冷峻,側臉的棱角都繃得好似被寒霜凍住一般,只怕利刃、刀削都沒有這么線條冷硬。 江俊搖頭嘖了一聲:“衛大俠你別裝了,這些話一點都不適合你?!甭闊┱f人話! 衛五:“……” 眼看著他要到的地方已經近在眼前,衛五一個鷂子翻身便攬著江俊從半空中直接落下。他們來到的地方是陽河上的一個小渡口,對岸有一座漁村正點起星火點點,河面上漂著無數漁舟,它們交錯匯聚,仿佛是一條條聚攏奪食的黑色錦鯉。 日暮山間,水畔上偶有漁歌響起,引得應和陣陣。 夕陽隱沒在遠處的群山之后,由深黃轉為暮藍而入深黑的天空與陽河在極目盡頭相接,水天一色,河面上映著漁火點點,水波一動便是粼光點點,燦如天際星漢。 江俊看呆了。 他知道“青山覆雪、塵湖踏冰”是為錦朝盛景,知道暮春之初在建鄴城外的桃林花紅柳綠,卻不知道原來在陽河的渡口,一個普通的日落江濱也如此好看。 “好吧,我是因為……”在江俊忙著看美景的同時,衛五開了口,“因為‘太子’這個稱呼,因為你曾經勸誡太子建立的玄甲衛,勸他改革兵制,你和他講周王室衰微、政令征伐自諸侯出的故事——” 江俊一愣,回頭來看向衛五:“你怎么知道我——?” 在原書中,江俊曾以周王室衰微的典故告訴太子凌武自己掌握兵權的重要性,不過按照書上的記載是只有江俊和太子兩人在書房之中密談的,這個衛五是如何…… 衛五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一葉正破風而來的小舟,道:“彼時我在太子府上做影衛?!?/br> “原來如此?!苯⌒α?,瞇起眼睛轉過頭,也跟著衛五將目光投向那一艘向他們緩緩駛來的小舟:影衛?呵—— 他穿進這本書里,劇情倒背如流,莫說是太子府,就算是書籍、書逢、頁眉、頁腳,江俊敢保證:著里頭就沒有任何關于“影衛”的設定! 饒有興味地看了衛五一眼,江俊翹起了嘴角:這人肯定大有名堂,嘖嘖,真是有趣。 見江俊那一臉高深莫測的笑,衛五也瞇起眼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似笑非笑:越危險越有意思,重生一次能夠遇上江俊,還真是驚險又刺激。 那一葉小舟終于靠岸,從船上下來船老大和兩個俊俏的漁女,他們沖衛五躬身鞠躬,也沖著江俊頷首致意。 這時,衛五才說出了他帶江俊此來的目的:“夏日晚釣,我想你還沒有嘗過我們江湖人的手藝——” 在悅榆客棧里頭,那道膾魚莼羹端上來沒有吃上幾口,孟遇舟就進來了。夏天白晝炎熱,如今雨后空氣清新,正適合釣魚。 看著衛五從容地登上漁船,接過船老大遞過來的船楫和魚竿,有模有樣地作勢開船,江俊偏著頭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笑出了聲:“沒想到你還會這些?!?/br> 衛五沒說什么,只是沖江俊伸出了手,示意他抓著自己的手上船。 “好,”江俊眼睛明亮,在船上淺黃色燈籠的照耀下顯得特別潤澤清晰,“也叫我見識見識你衛大俠的手藝!” “坐穩!”衛五只是將江俊按坐在船艙中,然后轉頭執長楫將小舟推離岸邊,破開白浪、往陽河的中下游緩緩地漂流而去。清風徐來,兩岸高大的黑色樹影如同駐守在邊境上的士兵,一字排開、挺拔高峻。 伴隨著山中寒鴉偶然發出的一兩聲啼鳴,小舟緩緩地行至江中,衛五放下楫而持釣竿,在空中甩出一個完美的弧度之后,魚鉤漂亮地垂墜入水,濺起一個精致的水花。 明月漸上枝頭,江上月影潺潺,就在江俊和衛五兩人泛舟陽河、夏晚垂釣為樂的同時,在提刑按察使司的大獄之中,孟遇舟卻正在審問犯人—— 在十級石階深處的地下監牢,四壁上都掛著冰冷可怖的刑具,那些刑具上頭也已經是布滿了紅到泛黑的斑駁痕跡,正中央的刑架上綁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囚犯。 孟遇舟端坐在正中央的一把太師椅上,端著一杯清茶慢條斯理地放在嘴邊吹著,他的眉眼被火盆里頭的火映照得狠戾異常。 而火盆里燒紅的烙鐵,是這間漆黑刑房里唯一的光。 “還不打算招么?”孟遇舟抬眼,手中的茶蓋輕輕一磕,發出一聲脆響,“張大戶?” 作者有話要說: 太|祖的那些事就是我那本《送君千里》(哦后來改的這個名字我不想提)自己買自己的安利就是這么拼掩面倒地_(:3ゝ∠)_當然我覺得《太后男為》和《催更攻略》更好看一點orz 感謝: 第14章 將軍威武014 刑架上身著囚服垂著頭的男人聽見孟遇舟這樣問他,不知為何,竟渾身都顫抖起來,因為刑訊拷問而散亂的長發,此刻正如一個雞窩般糊在他的頭臉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人在問你話呢!”獄卒上前來空擊了一記鞭子。 那人卻還在抖,嘴唇微微張開似乎在說什么,等那獄卒湊近了,才發現他竟是嘶啞地笑,笑聲粗啞如同撕裂的絹帛,又好像是利器劃破漆器時的那種尖音。 孟遇舟皺眉,眼中寒光乍現:“你笑什么?” 他的雙手被分開綁在木梁上吊著的鐵鐐上,他笑的時候,帶動手臂震動,連著那兩串鐵鏈也發出叮叮之響。手腕一圈的皮被磨破,鮮血順著手臂流下來,流過那些已經凝結成污黑的舊傷和瘀青。 “‘將……以攻宋,宋何罪之有?’從、從第一天入這大獄,我就已同大人講清楚了:草民無罪,又何談招供?” “無罪?”孟遇舟冷哼一聲,將手中茶碗“啪”地一聲砸在桌上,抄起桌上放著的一沓紙張,上頭摁著鮮紅的手印,密密麻麻、洋洋灑灑數萬言,全是羅飛和童興的供狀。 孟遇舟將這兩份供狀亮到他面前:“羅飛和童興都已經招了!你難道還想抵賴?張汝勤,蘭陽人,明統十五年舉人,‘未及進士,先君西去,返鄉終不至仕’——這說的不是你?!” 抬頭看了一眼孟遇舟手上的文書,張汝勤臉上竟還帶著笑,他的聲音因為虛弱而變得極輕,卻咬字清晰:“當然……是我,這是朝廷記檔,每個舉人都有,難道大人憑他們能說出這一兩句話,就斷定我是他們的同黨?” 他是明統年間的舉人不假,而且正是要進士科時,父親離世,因而沒能從仕。機緣巧合、陰差陽錯,他輾轉經商,也算是小有財富、衣錦還鄉。 誰知榮歸故里過了沒一兩年好日子,就突然被這朝廷的欽差緝拿歸案,說他是羅飛和童興的同黨,侵吞國庫錢糧兩千多擔。 張汝勤讀過書,經商致富之后也從不忘圣人之道,算得上是個儒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