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林重陽沒有先看信,全都交給王鐵收著,繼續跟陶元杰聊這些日子南方的行情以及這些外國人的情況。 李苗給上了茶點,然后和王鐵退到門口去守著。 屋里林重陽和陶元杰敘舊完畢說正事。 陶元杰道:“那個佛郎機人叫費爾南多,紅毛叫菲歷昂,那個身毒人自己起名字叫喬桑鑫,因他名字有個喬音,喜歡桑蠶之衣,來自西方屬金?!?/br> 林重陽笑道:“這個印度人倒是挺有意思的?!鄙矶臼菨h代時候對印度的稱呼,唐代改為天竺,再后來又有很多名字,現在官方會叫寅度,而民間很多人還是習慣叫身毒這種略帶貶義的稱呼。之所以改叫寅度這樣中性化的名字,是因為太祖的對外國策,不對周邊用兵,與鄰為善,才演變成這樣的。 這喬桑鑫對女人尤其不尊重,陶元杰不是很喜歡他,原本不想要他來的,結果另外一個人病重,不得不帶他北上。 暹羅人音譯蘇離耀,他喜歡人家叫他的昵稱迪,很快樂陽光帥氣的一個中年男人。 陶元杰一邊介紹,把他們的資料給林重陽看一下。 林重陽按耐著內心的激動,飛快地掃了一眼他們的資料,卻有些失望,不過是薄薄一頁紙,也沒說多少信息。 這個佛郎機人也不知道是葡萄牙還是西班牙,那個紅毛到底是英國還是哪里的也不明了。 這個時候的大明只對自己周邊的這些國度有認識,從河套的絲綢之路過去那一片略好,因為有歷史淵源,南下這一片得益于鄭和的貢獻也有認識,而對整個歐洲的認識卻一片模糊。 佛郎機這個詞匯是從天方以及身毒等地帶進來的,按照林重陽的理解,這個佛郎機應該是對法蘭西的音譯誤讀,反正很多人語言不通,基本都是音譯為上,讀來讀去就有誤差。 其實佛郎機最早是指葡萄牙人,他們一支艦隊想要在東南海上岸,遭到了大明政府的拒絕,后來靠著耍心機占領了澳門,而這件事在此時還未出現,佛郎機的艦隊并未出現東南沿海,不過佛郎機商人卻先來到大陸上。 林重陽已經沒有辦法用自己知道的歷史來對號入座當前的形勢,因為他穿來的這個朝代,和自己歷史上的看似大體一樣,細節卻全然不同,幾乎沒有一個自己知道的名人活體,很多事件的時間似乎也不一致。 就說他穿來此前的一些年代有倭寇盛行,曾經讓他懷疑那時候是類似嘉靖朝,不過后來他還是否定了那一判斷。 不說別的,今上的年號紹慶就不是明歷史上的,就算他爹仁宗廟號一致,但是人物形象和壽命也不一致,因為史上仁宗是短命皇帝,而先帝起碼也做了十來年皇帝,并非一年而崩。 基于此,林重陽并沒有刻意去對照過歷史,只是現在牽扯到世界版圖他就很想弄得清楚一點,想要知道如今他們處于歷史進程的什么階段,是領先還是落后于歐洲,這時候哥倫布是否發現了美洲大陸?西方海上強國是不是開始四處擴張,什么時候會來到華夏大地! 他傾向于也許他們還沒有去,否則那些西方所謂海上強國不會不覬覦地大物博有著華美瓷器和綢緞的大明朝。 而倭寇由盛轉衰,如今零星打游擊,蒙古人前些年蠢蠢欲動,后來頗為安靜,這兩年似乎又有動靜。 這些只怕都是有出入的。 所以他決定不管自己身處哪里,就當一個平行空間,大方向一致,但是各自的細節有不同,最后的結果就會有偏差吧。 “一路上你可曾對這幾個外國人進行過考察?”林重陽要對他們的人品有大致了解,免得引狼入室。 陶元杰自信道:“這個你放心,他們上京并沒有帶多少隨從,也沒有多少人可以聯系,進了四夷館還不是你說了算?” 林重陽點點頭,“確實。陶兄去歇息,我去見見這幾位?!?/br> 陶元杰原本想親自陪著,不過看林重陽的樣子估計想試探一下,也不堅持,“我還帶了幾個能幫你們翻譯的,讓他們過來見禮?!?/br> 他先帶著林重陽接見了那三個翻譯,萬一洋人不會說明朝話的時候他們也能幫忙翻譯一下。 三個翻譯,一個姓馬,一個姓高,一個姓徐。 “見過林大人?!比松锨靶写蠖Y。 林重陽請他們無須多禮,說了幾句關心他們一路辛苦,然后和陶元杰告辭,帶著他們去客房院看那幾個洋人。 林重陽進去的時候,就看那佛郎機和紅毛人在嘰里咕嚕地聊天,說的像英語,身毒人坐在一旁祈禱,暹羅人在睡覺。 馬翻譯上前跟他們介紹林重陽身份,那四人立刻過來行禮,待見到一個面相俊秀年紀很輕的年輕官員頓時有些發愣,都露出夸張的驚訝表情。 林重陽輕輕咳嗽一聲,提醒他們不要逗比了,學者一點! 這些人立刻回過神來,嘰里咕嚕地說起來,有意識到這位大人不懂他們語言,趕緊拿半吊子的官話和方言來行禮。 佛郎機人說的是廣東話,紅毛說的不知道哪里方言加官話加日語加他們本國語結合起來的語言…… 好在有翻譯人員,趕緊翻譯成優美、謙恭的大明官話。 林重陽也算是體會到了大明皇帝的感覺,番邦來朝,四夷館的譯官們只撿好聽的說,全是別人如何誠惶誠恐敬重有加。 林重陽笑道:“諸位可還習慣這里的食物?” 民以食為天,番邦民也一樣。 翻譯分別給他們翻過去,幾個人又是嘰里咕嚕一通。 翻譯們都笑道:“林大人,他們說非常喜歡,感激之至?!?/br> 西洋人現在的官方通用語言是拉丁語,凡是教會人員以及貴族都要學習拉丁語,在正式場合溝通交流、書面語都是拉丁語。不過他們各民族也有自己的語言甚至方言,比如菲歷昂除了拉丁語還會說法語、德語,能和說意大利方言的人交流,甚至還能閱讀希臘語書籍,一點西班牙語。 當然這時候林重陽是不知道的,畢竟他和他們的直接交流不是那么容易,而幾個翻譯也都有私心。 不過林重陽并不著急,反正羊送到嘴邊了,慢慢吃才好。 林重陽讓人上了茶點,請他們落座,大家慢慢雞同鴨講。 盞茶功夫之后,也算是熟悉起來了,林重陽就讓王鐵和李苗把他自己繪制的大概輿圖拿出來——對外自然說是在西洋商人的指點下拼湊起來的,他請他們分別指指從哪里過來的。 暹羅和身毒人還沒覺得如何,費爾南多和菲歷昂卻非常驚訝,連聲驚呼著,兩人互相發表著感嘆,“他們居然有世界地圖!” “他們居然有這樣神秘而寶貴的東西!” “這在我們那里,只有教廷才有,都被鎖在教會里!”菲歷昂激動得跟見了心愛的姑娘一樣,撲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雖然歐洲的地圖學開啟得很早,技術也很先進,但是很多成果是被教會把持的。 很快他就發現這份地圖雖然非常厲害,但是并沒有標注詳細的國度線,比如西班牙那里是有的,但是其他地方就是一片空白,并沒有標志界限。 他們疑惑地看向林重陽,“林大人?” 林重陽笑了笑,放慢語速,極為簡單解釋,“本官聽西洋商介紹,只知輪廓,不知道細處,還請不吝賜教?!彼囂街鴨査麄儑仍谀睦?,有什么特征,叫什么名字等等。 這兩人是可以聽懂漢話的,尤其字正腔圓的官話,這樣起碼林重陽的意思他們還是可以聽懂的,不需要翻譯。 兩人連連點頭,就爬上去用指頭比比劃劃。 兩人能從遙遠的西歐來到大明,自然也不是無能之輩,本就是出身不俗有文化有學識的家族和教會。 費爾南多的家鄉好確認,就是葡萄牙,來自于里斯本的一個沒落貴族家庭,他是拉丁語系,能說葡語和拉丁語,而因為這時候的葡語和西班牙語非常接近,所以他也能和西班牙人溝通。 就是那種,我雖然沒有學過你們的話,但是見了面可以無障礙溝通的。 其相似程度就好比中國北方一些方言和官話差不多。 而菲歷昂并不是林重陽希望的大不列顛人,他家鄉的名字林重陽沒聽過,估計是古地名。按照他指的位置和描述,林重陽推測他感覺應該是法蘭西、神圣羅馬帝國的交界地帶,比較靠近后來的意大利,這里保留了很多希臘和羅馬文化,也是以后文藝復興的發源地。 所以這位菲歷昂,他覺得應該是非常博學的人。 傍晚時分,他叫了李苗來吩咐給他們準備晚飯。 “燉一鍋五花rou加大骨頭給他們吃,里面要加八角、花椒,”林重陽特意點出了香料,“再給他們準備牛乳和烤發糕,記得里面加雞蛋多加糖?!?/br> 他讓人烤的面包,廚娘們叫烤發糕。 李苗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因為林哥之前吃飯從來不這樣細致吩咐的,但是他照辦就是。 等飯菜準備好的時候,林重陽就讓三個翻譯單獨一桌,去另外屋吃,他自己陪著四個外國人,而他的目標是那倆西洋人,另外兩個還在其次。 李苗、王鐵還有另外人在旁邊照料,聽吩咐還能保護他的安全,避免有什么意外。 三名翻譯有些不解,也有些不甘,但是林重陽主意已定,他是不可能讓人在中間搗鬼的,哪怕不搗鬼只是有別樣私心也不行。 他不會讓三名翻譯失業,但是也不想讓他們拿捏自己,所以要打發他們一邊去。 三人見林大人意思堅決,也只能退下,心里卻祈禱席上林大人和番邦人語言不通,到時候有沖突,還是得叫他們去。 他們低估了林重陽這個吃貨的本領,吃貨們天南海北地飛著去吃美食的同時,也是要學幾句地方話的,尤其是表達感謝、好吃等的詞匯,那是非常豐富的。 更何況那幾個外國人還會國內的方言呢,他們現在說話已經不再是最初一口一個尊敬的閣下,尊敬的xx,說起來還是很自然的。 等一大盆噴香冒著熱氣的燉rou被端上來的時候,那幾個人直接就驚呆了。 這樣新鮮、醇濃的rou香,這樣純粹的rou香,有多久沒有聞到了? 這不是屠宰以后像木乃伊一樣風干起來的rou條,哪怕放個幾十年都可以拿出來刮掉鐵銹一樣的外層,泡水以后煮來吃。 這是新鮮的,噴香的,美味的! 等等……菲歷昂和費爾南多眼珠子都瞪圓了——香料! 這里面居然有對他們家鄉來說價比黃金的香料! 當然身毒人和暹羅人對八角花椒是不感冒的,畢竟他們的家鄉就產香料,但是他們還是為林重陽的慷慨而驚訝,他們居然用這樣豐盛的菜肴招待客人。 看著他們那樣滿足的樣子,李苗和王鐵交換了一個神色,這樣的酒席可是講究的場合最低等最便宜的呢,只是大魚大rou而已,不需要太多的心思和技巧,以量取勝! 牛奶、面包、大鍋燉rou、米飯、醇酒,讓幾個人尤其是費爾南多和菲歷昂熱淚盈眶,既有親切感又有滿足感。 菲歷昂,眼淚都吧嗒吧嗒掉下來。 林重陽親自給他們倒酒,“請暢快享用,不必拘束?!?/br> 有吃有喝,沒有束縛,幾個人算是酒rou盡歡。 喝了酒就容易打開話匣子,酒能拉近人們的距離,古今中外皆如此,所以很快林重陽就和他們聊得熱乎起來。 他跟他們學了飯桌上的幾句拉丁語、身毒語和暹羅語等。 然后他驚訝地發現,佛郎機和紅毛居然也是和身毒人一樣從地中海然后通過內陸抵達印度洋,再從暹羅或者馬六甲那里來的! 居然不是從南非好望角嗎? 難道他們還沒有抵達那里嗎??? 果然歐洲的大航海時代還沒有開始! 得知這個驚得林重陽趕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壓壓驚,如果歐洲還沒有開始大航海的話,這對大明來說簡直……果然是開掛的人生啊。 他不動聲色,又多方打探一下歐洲的情況,比如戰爭否?和平否? 據菲歷昂說,他的家鄉時常戰火連綿,大家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過,費爾南多曾經去游歷過,就差點小命交代在法蘭西。 林重陽按照他們的信息推斷,如今的歐洲只怕還是處于中世紀晚期,并沒進入宗教改革、文藝復興時期,更別說工業革命。 這對大明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同時也有壓力,畢竟一旦歐洲人大航海之后,就開始對外擴張,工業革命更是讓他們開了掛一樣,將被壓抑了千年的力量一次性地噴發出來,其發展速度,簡直讓人瞠目,哪怕是二十一世紀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大家語言不是那么相通,溝通也不是那么順利,畢竟信仰、風俗等差異會帶給人們交流的障礙。 好在林重陽目的明確,很多困難也能被越過去,哪怕尷尬,也會因為語言的障礙而化解掉。 所以也算是賓主盡歡,笑語晏晏。 不需要翻譯在中間幫忙搭橋,反而有利于他學語言,這也是林重陽自學的經驗,如果有拐杖,學會走路的時間總是要慢上許多的。 酒足飯飽之后,林重陽表示請他們在四夷館和清華學院任教,可以吃兩份皇糧、rou,牛乳、面包、糖管夠兒。 幾人當即表示非常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