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比如地方布政使、按察使們如果能回京做順天府尹,都覺得是大喜事,是升遷。因為順天府尹可能會升為侍郎,而布政使、按察使之類的,卻很少有能直接升為侍郎的,京官的升遷速度比外調官是少很多曲折的。 馮哲之所以想走關系,就是擔心自己這一次京察之后就要被降調外任,這是他最怕的!比不能升遷還可怕! 馮哲覺得自己肯定要被外放任知縣,這是當初同進士們的出路,他堂堂庶吉士出身,如果外放,起碼也要同知級別才行。 現在卻被趕出去做知縣……完蛋了。 得罪了林修撰,他肯定會跟李固說自己壞話,給自己穿小鞋的。 說不定,他已經跟李固說了很多,而自己竟然還來找他,說了那么多話,讓他看自己出丑,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話自己呢。 馮哲驚懼之下,回去以后徹夜難眠,第二日就上書申請自己愿意外調任知縣。 京官們是可以自己申請外調的,如果上級堂官以及戶部批示同意,那就可以等待實缺,一旦有合適的實缺就可以走馬上任。 李固還覺得奇怪,特意找他去問為何突然有這樣的想法,畢竟這一次京察,馮哲很可能就要升為六部或者大理寺的某主事一類的官員。 看著李固一臉的不解,馮哲恨不得煽死自己,真是弄巧成拙,干嘛不等等再說? 林重陽居然根本就沒有跟李固告自己的狀,自己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居然無言以對,看著李固,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出來。 李固驚詫道:“這是為何?” 馮哲連忙低頭拭淚,慌忙道:“下官失態,失態,請學士大人見諒?!?/br> 李固因為有人幫忙,不再焦頭爛額,所以心情不錯,“難得有人有如此的見地和主動,從翰林院外任是需要大勇氣和氣度的,此舉值得嘉獎,你放心吧,你是翰林院的檢討,朝廷自然不會讓你吃虧,這一次京察定然給你外放一個滿意的職位?!?/br> 馮哲原本看李固那么驚訝自己要求外放,知道林重陽沒告狀,還尋思收回前言,不想外放了。 哪里知道李固卻因為他如此積極外調,以為他覺悟高,想要到地方上體察民情,積累地方執政經驗,以待日后晉升之用,那自然高興得很。 翰林院出了如此高覺悟的官員,他這個翰林院學士臉上也有光不是,李固甚至還在翰林院和戶部表揚了馮哲,讓原本沒有什么存在感的馮哲小小風光了一把。 所以有李固這個戶部右侍郎保舉,馮哲外調的期望是一定會成真的。 當然,有人風光就有人說酸話,有人譏諷他居然不惜降調外任也要討好掌院學士,實在是很拼的。 比人家林修撰還會討好。 馮哲聽了簡直是欲哭無淚,一口血都要噴出三尺遠去,這純粹是他自己弄巧成拙,結果終于“心想事成”。 他家世代都是京都人士,從未離開家鄉十里遠,如今卻要外任,遠離家鄉,不是西邊就是南邊…… 他的痛苦,林重陽自然不會懂,因為那日譏諷了他以后就把他給拋到了腦后,集中精力辦差了。 同時京察就這樣無可阻擋地來臨了。 第183章 堂審、功成 林重陽從二月初就在吏部幫忙, 到現在也將近二十天, 已經了解許多關于京察的內情。 今上算是勤政君王既沒有特別出格的不良嗜好, 也未寵信某位jian臣沒人可以一手遮天,吏治還算清明, 所以京察主要就是對官員們的考課, 并不會出現歷史上某些黨爭激烈時候的血雨腥風。 其中還是有水分的,比如因為吏部、都察院主持, 所以基本上吏部、科道言官們是平安無事的, 而翰林院以其特殊和敏感性, 基本也是安全的, 考滿的就升,一般的也能平調, 再不濟還可以留任。當然對于有些肥差來說, 在位者是削尖腦袋也想要留任的,畢竟有的衙門可以吃rou有的衙門湯也喝不到的,只能聞味兒眼紅不解饞。 二月二十三這日一早, 林重陽穿戴整齊,吃過早餐以后和伙伴們會合去了吏部,莊繼法也過來跟他們一起。 卯時,吏部前后門的街上就已經聚集了很多官員, 院內也人潮洶涌,嘈雜不堪,除了都穿著官服,倒像是菜市場一般鬧哄哄的。 陸延驚訝道:“京察原來……這樣啊, 真壯觀?!焙么蟮牟耸袌?,聽,在那里討價還價呢。 “也不知道哪個混賬東西居然敢污蔑老子,說我受賄徇私,真是血口噴人,有本事就實名對質,匿名揭帖算什么英雄好漢!” “哎呀,張大人不要生氣了,我還被彈劾養了個外室……你看看這事兒鬧的?!?/br> 眾官員們三五成群都聚在一起議論,物以類聚,抱怨的就都聚在一起抱怨,商量對策的就聚在一起商量,還有林重陽這般的,淡定自若,就跟和他們無關一樣。 莊繼法低聲道:“按照流程上午不是內閣、五府錦衣衛、你們翰林院還有諸司衙門、以及吏部的審核,再就是加上其他五品及以下的堂官,怎么他們都來了?” 他雖然沒去考功司幫忙,但是和伙伴們私下聚會也沒少聽京察的一些事項,自然也了解其流程。 趙文藻看了一眼那幾個官員,小聲道:“這幾個人那些天總去找袁侍郎跑門路,被袁侍郎好一頓譏諷,他們不敢說袁侍郎,就在這里發牢sao?!?/br> 陸延譏諷道:“說別人彈劾他們,只怕是做得太過分了,瞎子都能看到?!?/br> 林重陽看了看打斷他們,“估計輪到咱們還有些功夫呢?!边@里到處都是人,不小心說點什么被聽去就得罪人。 莊繼法就道:“走吧,去我那里?!?/br> 他們就跟著莊繼法去了他所在的廣西清吏司,恰好有大理寺、通政司等熟人過來找他們。 這些人要下午才能輪到,尤其是通政司的,要等他們的堂官被審核以后,再和吏部、都察院一起審核他們,所以現在先來瞅瞅情況。 他們讓林重陽給講講,最后的評定標準有哪些。 林重陽笑道:“其實我也略知皮毛,具體的考核每屆不全相同,要看掌察大人們的喜好。比如說有的時候可能一個都不罰,只讓年老有疾的致仕罷了,而有的時候就比較嚴厲,會處罰一些官員。這升調、留任基本都一樣,單說那被處罰的?!?/br> 他看那些人一個個面色凜然起來,倒好似要處罰他們一樣緊張,就示意他們放松,“你們不要緊張,我只是說一下有哪些處罰細則,只要諸位不瀆職不犯事,都會升調留任的?!?/br> “重陽,咱們洗耳恭聽?!彼麄兡睦锬懿痪o張,基本今年都在考核之列啊。 林重陽就道:“這處罰細則說是八目四科,其實本質都一樣。八目就是不稱職的名目,有貪、酷、浮躁、不及、老、病、罷軟、不謹。四科就是把不稱職名目和處罰方式列出來,有貪、酷、為民;不謹、罷軟、冠帶閑??;老、疾、致仕;才力不及、浮躁淺露、降調外任?!?/br> 這些也是幾十年間逐漸定型的,最終確定下來京察以及四科評判方式是在紹慶八年的時候。 如今的四科就是對以前八目的總結,如果被考核貪酷,那就要削職為民;年邁有病,就會被要求致仕,諸如此類。 說完,他笑道:“咱們年輕輕的,不老不病,又不輕浮淺露,也不偷jian?;?,考評都會在中上?!?/br> 更何況他們是進士一二甲,就是朝廷十年二十年后的主力,現在的大人們考慮這個也不會過于刁難他們的,因為現在的部堂大人們就是他們的未來??! 見林重陽這樣說,眾人就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樣。 有人笑道:“聽重陽說一下,我們就有個底?!?/br> 這時候有人過來道:“錦衣衛他們已經結束了,輪到詹事府、翰林院、國子監了?!碧脤彽臅r候人員太多,不可能一個個的輪流,所以都是一批批地集體上去。 林重陽幾個就先告辭,趕緊去吏部由后門進去,就見有引堂官考功司的主事等在那里,朝著他們拱拱手,他跟林重陽幾個已經非常熟悉,“諸位請隨我來?!?/br> 這也是規矩,如果是錦衣衛、五府、大九卿以及翰林院掌院等人,則是三堂一起迎至儀門外,然后輪波進后堂進行審核。所謂三堂就是吏部掌察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侍郎。 林重陽等人資歷尚淺,自然不會有堂上官引路,就只有考功司主事了,跟著來到了吏部的儀門外,等在圓缺亭內。 除了林重陽、陸延和趙文藻十幾個翰林院官員,另外還有幾十個其他教育部門的官員,有詹事府的左右春坊、司經局以及國子監的司業等,這些也基本都是翰林院出去的,就是林重陽等人下一步的升遷方向,所以大家聊得十分融洽。 他們等在這里,后堂就有主事出來唱名,一波一波被請進去畫題,表示認可京察審核結果。 畫題就是簽字畫押。 等詹事府的官員們過去之后,就是翰林院眾人。 “翰林院修撰林承陽!”考功司唱名主事大聲叫著,朝著林重陽笑笑,請他跟隨入內。 林重陽有點愕然,為了節省時間不應該一批一批的嗎?怎么要自己進去? 那主事笑道:“林修撰請吧?!?/br> 林重陽雖然納悶,也只能拱拱手跟著去了后堂。 那主事路上低聲道:“林修撰不用擔心,我會提醒你的?!?/br> 林重陽跟他道謝。 跟著考功司主事進了正堂,上了臺階踩上第三塊方磚的時候,那主事就提醒他,林重陽立刻朝著正堂吏部掌察官員左侍郎袁向道一揖行禮,再朝著左都御史一揖,再給吏部右侍郎李固作揖,最后還要給都察院副都御史、僉都御史作揖。 待作揖完畢,袁向道便跟他確認了名字,然后讓他去畫題。 林重陽上前恭敬地接過筆,畫題完畢,退后,再對著堂上官們鞠躬,算是完成了堂審的固定程序“四揖一躬”,然后跟著另外的引路者從后面出,道了謝便告辭離去,到門外等陸延和趙文藻幾個。 他站在那里恰好看到幾個人一起過來,當先一人長身玉立,相貌俊雅,其他幾人也是相貌堂堂,其中一人濃眉怒目,頗有威勢。 林重陽心道三伯也算是成熟大叔,沒想到去了刑部還是他們的顏值代表,直接把刑部的顏值提高幾個檔次。當然按照時人的標準,那位濃眉怒目兄才是刑部的招牌臉,若是再黑點,腦門印個月亮就更完美。 他上前見禮。 林毓雋沒想到正好遇到他,就給同僚們介紹,和林毓雋一起的是他之前同科的進士而非這一科取中的,所以林重陽并不熟。 那個濃眉兄居然也姓包,名潤,字鐵峰。 “騎馬游街的時候,咱們可是好好目睹了林狀元的風采啊,久仰久仰!”包潤等人拱手笑。 林重陽作揖,分別見過諸人,“還請諸兄們切莫客氣,小弟惶恐?!彪m然他們是林毓雋的同僚,跟林毓雋稱兄道弟,到林重陽這里自然也是兄弟稱呼,斷然不會出來叔叔伯伯的。 他們就問問他里面審核如何的,嚴不嚴格之類的。 林重陽就將自己畫題的過程講了一下。聽得幾人有點發愣,“這般簡單?” 林重陽笑道:“不過是去畫題而已,察疏卻要等六科拾遺之后才下發,估計也得等殿下大婚以后吧?!?/br> 殿下大婚是絕對不會推遲的,早就定好的,如今禮部、鴻臚寺、東宮等已經忙得腳打后腦勺,這京察結果最快估計也得等三月下旬才會出了。 包潤等人因為在刑部呆了數年,這番京察對他們還是很重要,關系他們的升遷大計啊。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不在棋盤街這里,而是在城西的阜財坊,從西長安大街過去幾個街口就是。他們太著急了,來的有點早,要輪到他們估計得快天黑呢。雖然來早了,卻也不能再回去,就決定一起吃了飯在去吏部。 包潤邀請林重陽。 林重陽婉拒,“小弟和同僚一起,還要回翰林院辦差,改日再跟諸位兄長聚吧?!彼秃土重闺h等人告辭,會合了陸延和趙文藻回翰林院去。 出了后門的時候又遇到那幾個聚堆抱怨罵罵咧咧的官員,依然是五個人,不過其中兩人換了。 “說我不謹罷軟沒有作為,要讓我閑住?!?/br> “我更倒霉,非要說我才力不及、浮躁淺露,要降調外任,這、這……整日里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我的勤奮諸位大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怎么就落了個降調外任?我不服,不服,我要申訴!” “走,咱們回去寫辯疏去!” “我們也彈劾掌察徇私舞弊!” 趙文藻驚訝道:“那個是不是禮部的主事?”禮部現在忙得腳不沾地的,他居然還能在這里發牢sao。 陸延撇嘴,譏諷道:“他若是不浮躁淺露,那浮躁淺露就不知道是怎么個寫法了?!彼麄儙椭种仃柧帉懭首趯嶄浀臅r候,里面也涉及到兩次京察,先帝曾經強調京察是為京官考核大計,絕對不能馬虎,不能冤枉一個官員,卻也不能縱容那些尸位素餐者,雖然也允許被處罰的官員申辯,但也強調不能將京察變成訴訟,打那些沒完沒了的口水官司,所以除非特別扎眼者,并不會真的被處罰。 只要是被處罰的,那就說明實在是過分,一經京察查出,那就是永不敘用的結局! 所以這些人才這樣憤怒。 林重陽因為被借調去過禮部,也知道禮部那些瑣碎頭大的事情,當然也知道沈老爺子說的禮部有一些官員尸位素餐熬資歷,甚至因為自己擅長禮儀等書便想著也不圖高升只要占著目前的位子熬到致仕即可。 按照常理來說,禮部是清水衙門,又繁瑣也沒有油水,這些人干嘛要霸占著禮部幾個職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