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荊老板道:“林解元,我們帶了幾頂帳篷,原準備著沒有地方投宿就露營的,咱們擠擠湊活一下吧?!?/br> 林重陽等人向他道謝,荊老板就讓人搭建帳篷,又把自己多余的保鏢撥給祁大鳳,讓他統一安排站崗警戒。 很快,祁大鳳第一批打發去驛站安排投宿的倆民勇回來,兩人跑得很喘,說前面有情況。 祁大鳳立刻帶他們去給跟林重陽等人匯報,原來有一撥暴徒在前面攻破驛站,打砸放火傷了不少人,生怕暴露他們就沒敢靠太近,所以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多少人,約莫著超過二十人。 陸延一聽立刻道:“你們留在這里,我帶人去瞧瞧?!?/br> 林重陽卻道:“陸兄帶個人快馬加鞭想辦法去禹城縣求援,我跟祁師父帶人去前面看看,趙兄和大哥幫著荊老板留守這里,不要失散任何人?!?/br> 王文遠和趙文藻幾個是沒有多少戰斗力的,莊繼法、藍琇、孫機幾個騎射也不錯,便要求和他們一起過去。 林家隨行八個有戰斗力的民勇,陸家有六個,藍家六個,莊家八個,孫機還帶了倆,再加上荊老板十來個,他們人手并不少。 荊老板道:“林解元,我也派倆人跟你們去?!彼c了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讓他們聽林解元指揮,然后又打發一個機靈的去附近尋找最近的村落,組織村丁前來幫忙,若是他們不肯來就用錢收買。 安排妥當,眾人各行其是,林重陽和祁大鳳、莊繼法帶了七人第一批出發,藍琇、林承澤、孫機帶人在驛站和車隊中間等候,前后有需要他們都可以提供支援。 林重陽等人到了驛站附近提前下馬,將馬藏在某處,然后找了方便的位置觀察驛站的情況。 劉普驛跟之前住的驛站不同,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孤零零的一片建筑立在驛路邊上,如今驛站內火光四起,有人騎馬橫沖直撞,揮舞著雪亮的刀驅趕驛站內的人往某處去。 祁大鳳對林重陽和莊繼法指了指驛站外幾棵大樹,“公子們去哪里,居高臨下方便射箭,我帶人摸進去?!?/br> 莊繼法道:“祁師父小心?!?/br> 祁大鳳帶走了五人,給他們留下兩個,分批行動。 林重陽和莊繼法找好了位置就爬上樹,驛站里火光通明,他們居高臨下可以將里面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起碼有一半的屋子被人放了火,好在附近沒有其他建筑,房屋被燒塌之后也并沒有蔓延別處去,反而有減小的趨勢。他們還能看見那些暴徒頭纏白巾,將驛站的人趕到前面大院來,他們懾于暴徒的yin威全無反抗。 林重陽數了數,那些頭纏白頭巾的人差不多有二十多個,他們有人騎在馬上,有人步行,大部分人正揮舞著刀逼著驛站旅客們跪在地上,審問著什么。 他彎弓搭箭瞄準馬上一人,然后看著祁大鳳幾個也纏上白頭巾,從圍墻摸進去,在遇上幾個暴徒的時候趁著他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先行斬殺,繼續向大院靠近。 林重陽視線掠過騎馬的那個白頭巾,然后又掠過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其中一個暴徒正在吆喝什么,用刀點著一個人比比劃劃。 然后那人掄起了刀。 米良,湖廣寶慶人,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舒坦過,出生難產差點死了,好不容易活過來又恰逢災荒,家里老人相繼餓死,爹就給他起名叫米良,希望家里多糧滿倉,不再饑荒。 一家子好不容易熬過饑荒,他也漸漸長大,六七歲就幫著家里種地,對種地打糧食頗有心得,他指揮種的地收成總是比別人高兩成,不過他爹卻讓他讀書。 他對讀書科舉不感興趣,一路走來非常辛苦,可爹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如果他讀書闖出名堂,那當初餓殍遍野的時候,他們家也是餓不死的,看看那些鄉紳之家,再大的饑荒也餓不到他們。 所以他肩負著讓家人以后饑荒之年也不能餓死的重任,唯有讀書。 十年寒窗、三十年寒窗,后來四十出頭依然未中進士。他覺得自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子,只想研究怎么多打糧食,反正這樣也能讓家人吃飽,所以他爹去世他丁憂之后不再考進士,受了高人指點傾家蕩產跑門路,去吏部文選司銓選一個費縣教諭的職位,做了幾年教育,卻因為編寫農書、輔助知縣勸課農桑、開墾荒地有功而被破格擢升為永清縣知縣。 現在就是要去赴任的途中。 對他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雖然都說舉人做知縣沒前途,被人欺負不說還沒有機會晉升,可他無所謂啊,做知縣就能管一縣民生,他就有權研究一縣的糧食問題! 這幾年他家因為做官已經有五十畝地,起碼吃喝不愁餓不死的了,也算實現了父親的遺愿。 哪里知道樂極生悲,一路上都平安無事,誰知道住進這劉普驛就倒了血霉,被這群不知道哪里憑空冒出來的暴徒當成官兒抓起來,說要殺了祭神。 自己的血沒有多高貴,自己的rou也沒有三牲香,祭神有什么用? 頭上纏著白布,手里揮著大刀的男人兇神惡煞一樣把米良推翻在地,踏上一腳,揮刀。 “等——等一等!”米良顫聲。 那男人用力踏著他,“狗官怕死求饒了,跪地上學狗叫,磕三個響頭叫祖爺爺!” 米良道:“好漢,我不是官,我就是個窮教書的?!?/br> 窮教書的? 男人打量他一眼,果然穿得很寒磣,少不得去拖另外一個穿的好些的,誰知道那人叫得比殺豬還冤枉,“他是永清縣知縣,我只是個跟班的雜役,雜役?!?/br> 米良不敢置信地看向對方,自己是永清縣知縣,他是菏澤縣現任知縣,一路上仆役前呼后擁,居然顛倒黑白! 可他說不出陷害別人的話來,千難萬難求死最難,自己還想當知縣好好編農書多收糧食呢。 哎,讀書人的骨氣呢? 米良懷疑那廝是買來的官,還不如自己是舉人銓選來的有底氣,若是十年寒窗圣賢書讀下來的,怎么也是有點骨氣的,怎么能這樣呢? 遠處有人喊著,“統統殺了,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快點,晚了縣城來人了!” 四處哭聲響起,慘叫聲也此起彼伏,血腥氣撲面而來。 米良覺得老命休矣,他看著那沒骨氣的趁機開溜,卻被旁邊追上來的男人一刀砍掉腦袋,腦袋掉了身子還往前跑了兩步才撲地抽搐,血噴涌而出。 米良立刻彎腰吐了個徹底,死也制止不了他本能的嘔吐。 男人急忙跳開,罵了聲晦氣,用刀敲了敲米良的背,“狗官把脖子伸長了,一刀砍不死有你受的!” 米良猛得扭頭看著閃閃的刀鋒朝著自己劈面而下,想著死也不做軟骨頭,可刀劈過來的時候他嚇得緊閉雙眼:吾命休矣。 只聽得噗一聲,有兵刃入rou的聲音,卻沒有等來預期的劇痛,他急忙摸了摸脖子。 腦袋還在! 他這才睜眼,看到那個男人已經倒在地上,頸被一支羽箭給射穿,兩只瞪圓的眼睛在火光里死死地盯著自己,甚是可怖。 哎呀娘嘞! 米良嚇得拔腳就跑。 居然沒人來追他,那他就繼續跑,身后有打斗聲傳來,他立刻躲在一輛大車后面回頭瞅,就見火光里那些頭纏白布的歹人居然瘋了一樣自己人打自己人! 嗯,瘋的好! 其中有幾人格外厲害,很快就把那些頭纏白布的人砍翻在地,有歹人烏拉拉地叫著,仰頭喊著:“老母護佑,刀槍不入,魂歸家鄉,立地成神!” 他們這么喊著,還用刀拍自己胸脯,然后無懼無畏地繼續投入戰斗,接著又被人砍翻。 看起來他們跟那幾個對手根本沒法比,可就是他們居然將自己這么一大群人趕牲口一樣差點殺死。 米良感覺說不出的郁悶,果然是承平已久,面對暴力,已經不會反抗?已經沒有了勇氣不成? 那些暴徒們一邊喊口號,一邊沖上去送死,臨死前都會喊一句:“老母接我回家鄉了!” 他這么一喊,其他人就又不怕死地沖上去,簡直是奇了怪了。 不過也有人想要逃,結果剛跑幾步,就被遠處射來一箭釘死在地上。 誰跑,射誰! 射之,必中! 中,必死! 不到半個時辰這里的打斗結束,一個頭纏白巾的漢子朝著米良藏身處走過來,嚇得他這才暗罵自己干嘛不跑,傻呆呆躲在這里看。 那人一把扯下白頭巾,對他道:“我們是護送舉人老爺們進京趕考的護衛,并非歹人?!?/br> 米良這才哆哆嗦嗦地走出來,拱手,“多謝壯士,敢問貴主人何處?” 祁大鳳指了指院墻外那棵光禿禿的大槐樹,這時候沒有枝葉,火光一照,能看到上面倆人正滑下來。 很快林重陽便和他們會合,清點人數,己方只有兩個受傷,并不致命,殺了十個歹人,另外的卻全跑了,一共救了二十來人,一個永清知縣、一干驛卒還有投宿的幾個考生和行腳商。 被歹人殺死的十二人,一個知縣,四個驛卒,一個考生,還有一干隨從。 得救的眾人紛紛向林重陽等人致謝,劫后余生讓他們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林重陽讓人拿了紙筆,趁著他們記憶猶新趕緊記下來,等禹城縣衙來查也能說得清楚。 他又去看了那些頭纏白布的歹人們,只見他們前胸后背都用朱砂畫著簡單的符號,前胸一個圓圈,里面一個紅點,后面則是一個眼睛狀的圖案。 祁大鳳道:“少爺,這些人?” 林重陽也想起來,“跟真空教有點像?!眳s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畢竟白蓮教下面有很多分支,有的是真的信教,有的卻是打著教的幌子做別的事情。 如果不是真空教,那么肯定有另外一支民間邪教,既然他們已經露出獠牙,那當地官府要剿滅他們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不知道他們為何要攻打一個驛站,難道只是為了殺兩個“狗官”泄憤? 可惜沒有抓到一個活口,不能審問口供。 從這里也可以看出,這些地方胥吏們的戰斗力有多弱,一個驛站里面起碼有十幾二十幾個驛卒,居然這樣容易就被暴徒攻破,隨意放火殺人。 “你們沒有派人去禹城求救?” 驛丞王宏恨恨道:“事情一不對勁,我就派人去禹城求救,可到現在也沒回來!” 驛站距離禹城有十幾里地,就算走路一個時辰也應該能回來的,可這都半個晚上過去了,也不見他們帶著援兵來救。 祁大鳳派人送信,余下的人幫忙整理物資、救火,火基本是靠著燒塌房屋自動轉小的,偌大的驛站燒塌燒毀一半。 驛丞和驛卒們剛慶幸自己還活著,接下來就要擔心朝廷降罪,尤其是驛丞很可能小命不保。 陸延是和后面車隊一起抵達的驛站,他憤憤道:“禹城的守門居然如此冷酷無情,沒有他們上司的信物手令,死活就是不肯開門,又不給通報,簡直是該死!” 他當時報上名號,甚至還打出嚴巡守的名頭都不好用,因為嚴巡守管不到這里,除非是濟南巡撫、布政使、按察司或者都指揮使司的信物才行! 孫機等人也非常憤怒,“不曾想官場居然如此混賬?!?/br> 趙文藻立刻安撫他們,“上面未必如此,下面兵士、胥吏們,向來陰奉陽違,咱們也早有領教?!?/br> 孫機和陸延立刻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些過火,便閉口不語,只生悶氣。 林重陽輕聲鼓勵他們:“所以,咱們要保持初心不忘初衷?!?/br> 借此也算注入新生血液。 眾人也都累了半宿,紛紛去找安全地方歇息。 天亮起來以后,有禹城典史姚添親領了快班們前來辦案。 見狀,他震驚得無以復加,“怎的一夜之間,驛站居然被夷為平地,哪里來的賊人如此膽大包天!” 王宏將早就整理好的口供遞上去,這姚添卻是雜役上來的,大字識不得幾個,裝模作樣看了一番就交給副手收好。 王宏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入夜時分有人敲門,他們以為是沿途來投宿的官家或者客商,驛卒去應門的時候,就被人一刀砍了,然后那些人奪門而入,瞬間就沖進來。當時他帶驛卒頑強抵抗,只可惜那些賊人們非常厲害,他們不是對手,被砍殺砍傷多人,還被搶走了驛站存放的諸多財物和馬匹。 幸虧有途經此地的趕考舉子們見義勇為,趕走那些歹人,將他們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