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這么說自己院試也被譚大人定為案首? 林重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譚大人會再一次讓自己和郝令昌一起做案首? 他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沈之儀拱手道:“恭喜林學弟?!眹乐@么說了,自然不會有錯的。 林重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閱卷結果還沒出來呢,第二場還在考試中?!?/br> 嚴知府道:“也不用都考完,譚大人兩榜進士,看過的文章沒有十萬也是數萬,文章好不好一眼就能斷定。不說你,只怕這一場考完,郝令昌的文章也可以定了?!焙铝畈澈笥懈呷?,這個嚴知府已經可以確定,提學大人這般安排,到時候郝令昌的文章起碼要和林重陽比肩。 那么并列案首估計是肯定的。 院試主考官閱卷,直接將連中縣試、府試案首的那位定位院案首,也是常見的,說起來還怪自己府試并列倆案首,反而給了郝令昌機會。 說到郝令昌,沈之儀道:“先生,按照規矩郝令昌這一次考試當不當回避主考官?” 聽他這么問,嚴知府搖頭,“你能考慮到這個問題,譚大人自然也知道的。我特意查過相關策令,郝令昌并不在回避之列?!?/br> 他扭頭吩咐道:“把科舉回避相關的典籍取來?!?/br> 很快就有一名書吏捧著一大摞線裝書進來,將書擱在桌上就退下。 嚴知府便讓他們翻看一下。 林重陽和沈之儀都是看書極快的人,這種書字體又大,一本說到底也沒多少字,片刻林重陽就能瀏覽幾本,沒多大功夫兩人一人瀏覽一半。 唐宋時期,朝廷科舉回避采取的是別頭試和牒試,規定考官以及在職官員們的子弟、親戚參加考試之后,需要復試,另立考場和考官主考。 原本的用意是為了回避以及防止官員利用權力、人情來謀私,所以要特別加以考核。 只是凡制度就有漏洞,執行者才是制度好壞的關鍵,最初的回避制度后來反而成為了很多官員謀私的方便之門,牒試比發解試的錄取率反而更高起來。甚至很多考生賄賂官員冒充其子弟親屬參加考試,自然就會引發更大的混亂。 最后朝廷不得不取消這種別頭試牒試制度,慢慢地進行完善,最后改為主考官的子弟、親屬回避制度,并且一開始規定主要是父系五服親族,甚至都沒有包括姻親。 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是繼續出現各種舞弊行為,哪怕需要回避的親族都沒有間斷,更何況是不曾限制的姻親,所以又擴展到姻親之間。 時至今日,以郝令昌為例,他本家五服,外公、舅舅與子,嫡親姑父與子,妻子的父、兄弟與子,他的嫡親姐夫妹夫以及其子等都需要回避。當然這個“等”的意思解釋權在朝廷,可這個“等”現在沒有明確列出包含他嫡母之姊妹的夫與子,也就是他姨夫以及姨家表兄弟,還是可以鉆空子不在回避之列,如果姨不是嫡系的就更松懈。 童生試比起鄉試和會試,那就更寬松了。 甚至不少人都在娘舅以及外祖父的任上進學的,也有先例,這也是提學大人為什么并不避諱,反而覺得舉賢不避親。 林重陽將這些默默記在心里,也不過是盞茶功夫,他們就已經將書放回去。 嚴知府笑道:“等院試結束,承陽便和之儀一起到府學進學,正好董暉的廩膳生名額空出來,專門補給你,想必別人沒有異議?!?/br> 知府雖然不是學校官,但是小三元是何等優秀,且還被董暉下了絆子,頂他的名額提學官大人也要同意的。 林重陽非常驚訝,每年不管多優秀的學生院試結束以后都是附生員,等歲考看成績優劣再行擢升,他爹當初為了歲考能考出個廩膳生來花的力氣可不比童生試小呢。 自己居然……直接就是廩膳生員?不用參加歲考?被算計了這些天,突然天上掉餡餅,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這、這算是關系戶了嗎? 沈之儀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林重陽立即起身施禮,“多謝先生厚愛?!?/br> 傻子也知道這是嚴知府在給他謀好處呢,這可沒有推辭的份兒。 嚴知府捋髯微笑地看著他們,又說了幾句,道:“考棚的差役我沒法插手要等督學大人處置,不過那董暉卻是押回來的,你們二人不妨去瞧瞧,有什么想問的只管問?!?/br> 他抬頭對外面道:“領兩位學生去找常先生?!?/br> 兩人便起身告辭,跟著那差役去了。 第103章 審問董暉 嚴知府望著兩人的背影, 摩挲著下巴想事情。 那董暉八成是受郝家指使, 這個大家心知肚明, 如果他們能撬開董暉的嘴,到時候打開一個缺口動一動郝家, 也未嘗不是好事。自己做知府也有年頭, 這些年都是平調,再這樣下去, 只怕直到致仕都沒有大望。 這倆學生是極優秀又能干的, 若在自己任上有所建樹, 不知道能否給自己政績考評掙個優等來。 他又覺得郝家絕對不是一直宣揚的積善之家, 就沖著他們把持掖縣朝政,愚弄掖縣百姓, 非要郝令昌得小三元這件事來說, 也八成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 只是郝家向來也夠謹慎的,大家都這么說,卻都沒有確鑿證據, 說他把持縣政,他還說自己兢兢業業精忠報國,為知縣分憂解難,為百姓撐起一片天。 所以有心開刀無處下嘴, 人家也沒來巴結賄賂過自己這個知府,他一直以為郝家是規矩人家呢,哪里知道一個府試自己衙門里就被揪出那么多眼線來。 且說林重陽和沈之儀離開書房跟著差役去了東跨院,這里是常先生住所, 那董暉正被綁著手拴在院中的一棵石榴樹上。 董暉是府學的廩膳生員,平日里也是極優秀的,雖然考了兩次未中舉,卻一直都保持著生員歲考的優等。 他平日里穿著青綢長衫,吃穿用度也是很講究的,現在卻被人就這樣拴在樹上,實在是有辱斯文。 他已經沒有力氣喊叫,也不叫,因為之前叫也叫了,喊也喊了,除了被堵嘴挨餓之外一點好處也沒。 知府大人下令拘拿的,黃教授和其他生員也約莫知道情形,反而都恨他怎么這般不知道輕重,不但不給他請求,還巴不得他吃點苦頭受點教訓,免得以后釀成大禍。 他聽見有人來,費力地抬起頭來,眼睛都有氣無力地睜不開。 林重陽看他那狼狽的樣子,微微挑眉,生員可以見縣官不跪,卻沒有見知府不跪的豁免權。若是在鄉下縣城,一輩子也沒多少機會來到知府跟前,可在府城就不一樣了,地方越大,機會越多,風險自然也越大。 這時候一個身穿青衫的文士從屋里出來,他手里拿著一卷書,見到兩人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常宜?!?/br> 兩人立刻見禮,“見過常先生?!?/br> 常宜笑起來,擺手道:“不敢忝為兩位案首先生,常某年長兩位幾歲,若是不嫌棄,便稱呼一聲常兄吧?!?/br> 既然對方這樣說,兩人就以常兄稱呼。 三人寒暄幾句,然后看向董暉。 常宜道:“也是行差踏錯了,可惜。你們有什么想問的,只管問去吧。等問完了來屋里說話?!?/br> 說著他就拿著書去了屋里,并不管他們。 林重陽和沈之儀交換了個眼神,便走到董暉身前,“董兄,那結票不是你自己故意弄丟的吧?!彼又亓俗约簝勺?。 董暉苦笑,他頭發散亂地擋在臉上,眼睛從發絲縫隙里看著林重陽,“我本來就說不是故意的,奈何知府大人不聽?!?/br> 見他居然不認錯還在這里狡辯,林重陽冷笑一聲,“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說吧,什么人讓你丟了我的結票?!?/br> 如果不是知府大人回護,單單一個結票他在下場前就折騰很久,哪怕是董暉的錯,按照規矩都可能不讓他下場。 董暉低頭不語。 林重陽繼續道:“可能那人跟你說得很輕巧要么賴我自己,要么就一口咬定你無意弄丟的,你是廩膳生員,就算受罰也不會太重,可我必然已經被耽誤考試,如此事可成,你也能得到好處,對吧?!?/br> 董暉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 “可你沒想到知府大人會如此愛護治下學生,竟然愿意為我出頭,不只是你、收買你的人也想不到吧?!?/br> 董暉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聲音,聽著有些慘淡。 誰能想到駕輕就熟的東西,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到了林重陽這里就會出岔子呢? 考場上互相陷害或者是被人蓄意陷害的事情數不勝數,下藥的、考前sao擾的、綁架的、挾持的、誣賴抄襲的、弄丟結票的……各種方式叢出不窮,他以前……也做過類似的,卻都安然無恙。 誰知道這一次陰溝里翻船。 林重陽看他臉色,感覺他有了懊悔之意,便趁熱打鐵,“董暉,你可知道知府大人有言在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若是主動坦白,罪責可減輕一等,主追幕后之人,可你若是執迷不悟,不思悔改,還包庇那人,那就與其同罪?!?/br> 沈之儀扭頭看了他一眼,這話不錯,知府大人估計會喜歡,想必明兒整個府衙、縣衙審訊時候都會流傳這句話。 董暉眉毛動了動,嘴唇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林重陽繼續給他下猛藥,“你若說了,這件事我只找那幕后之人理論,咱們就此揭過,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嘛,我也不喜歡整日樹敵??扇羰悄悴徽f,那我就要將你的事情……”他笑了笑,挑眉道:“董暉,你可聽清楚了,是所有事情哦,寫成一張大字報,貼滿府學、縣學、以及你們濰縣縣城,再給他編成書,讓那說書先生、演戲的草臺班子,去你們村里見天的演。董暉,你說……我這么一來,你爹娘、你家人能抬起頭來嗎?你們合村的人之前可是以你為榮的,不知道以后會不會以你為恥呢?” 他呵呵一笑,“這比給你那些銀子,比殺了你,還恐怖吧?!?/br> 分明是讀書人,不愛惜羽毛,分明有比錢財和性命更在乎的東西,卻蠢得去為了一點錢或者什么做這種事情。 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爛泥坑里摔么,怪的誰來。 董暉聽到最后已經渾身哆嗦起來,他猛得抬頭,朝著林重陽張開雙手,“林、林案首,求、求你高抬貴手,不要、不要這樣?!?/br> 如果沒做這個,別人要這樣弄臭他的名聲,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可若是做了,那就沒話說。 林重陽漆黑的眼睛直視著他,淡淡道:“說吧,那人是誰?!?/br> 董暉忍不住就哭起來,“我也沒想為誰隱瞞,原本以為就是一點小事,我還尋思就嚇唬林案首一下,跑回去將結票拿來也趕趟……” 林重陽冷笑一聲,趕趟兒個屁,一般人被這么來一下子,心神都恍惚了還怎么好好考試。 他沒吱聲,只是看著董暉,等他說出收買他的人。 董暉咧咧了幾聲,擦了擦眼淚,“找我那人說叫趙四,只說給二十兩銀子讓我嚇唬你一下,他到底是誰派來的,我卻又不知道?!?/br> 林重陽道:“那你猜他是誰派來的呢?” 董暉也知道今兒是別想再討了好,咬咬牙,“咱們私底下也聽說了,現在對付林案首的就是郝家,只不過他們沒擺在明面上,大家也不好這樣說,只能猜測。畢竟……除了他們家,也沒人這樣忌憚林案首?!?/br> 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不用求證就知道答案的事情,但是沒有十足的證據,人家郝家也沒公開說要對付他,林重陽這里是沒法興師問罪的。 他頹然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沒說謊,你押著我去郝家門上他們也不認的,反而還會告你誣賴?!?/br> 林重陽點點頭,“確實如此,我也沒想押著你去他門上?!?/br> 他進去找常先生借了文具,將董暉的口供寫下來,讓他簽字畫押。 然后他又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截自制炭筆來,對董暉道:“那趙四生得什么模樣?” 董暉道:“個子不高,五短身材,相貌……不佳,有點獐頭鼠目的樣子?!?/br> 林重陽蹙眉,提醒他,“說具體的,只說臉就行,比如眼睛大小,鼻子高矮,嘴唇厚薄,額頭寬窄,臉頰怎樣,下巴長短……” 董暉立刻道:“眼睛不大,圓溜溜的,兩只眼睛湊得有點近,塌鼻子,粗短眉毛……” 一邊問一邊細化,讓董暉描述得更加仔細一些,甚至連眉毛粗短的樣子他都讓董暉挑一個,一個時辰之后,林重陽將一副人像素描遞給董暉,“是不是他?!?/br> 董暉愕然地看著,點點頭,“是,很像,就是……耳朵再招風一點?!?/br> 林重陽便又去借了一塊冷饅頭,捏了捏,將耳朵擦一擦,然后修改一下,又改了幾處細節。 最后完工。 沈之儀是早就知道的,常先生卻是第一次見,也不在屋里裝深沉偷聽審案,直接跑出來看他的素描畫像,驚訝不已。 “若是有這樣的畫像,以后發出海捕文書的時候,可絕對不會有失手的了?!?/br> 現在城墻貼的那些畫像,那叫什么啊,除了蒙面巾和斗笠之類的,隨便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堆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