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公園里盡是散步的人,大多走在岸上。湖邊共有三個小碼頭,游船都??吭诖a頭邊,按照造型分了類:小鴨子船和小鴨子船在一起,南瓜船和南瓜船在一起,可以噴水的大象船由于數量少,只有幾艘,停在最小的碼頭邊。 湖心的游船屈指可數,許愿和舒意對此很滿意。 舒意認真地掌舵,嫌散下來的長發礙事,騰出手來,隨意挽了個松散的團子,歪歪地擱在脖子側面。 這個放松而專注的舒意,恐怕除了許愿,很少有人看到。 船的驅動裝置猶如自行車的腳蹬,舒意兩條大長腿交替蹬,她們的船比其他幾艘游船速度要快許多。 迎面遇上一艘大象船,船上的小男孩cao作大象鼻子,朝她們的船發射水柱。 舒意大叫一聲,連忙調轉方向,水柱砸在船頂,嘭嘭嘭嘭…… 一部分水噴到了兩個人身上,舒意毫不在乎,船調頭跑遠,舒意轉頭沖大象船比了個小手指。 天光迅速收斂,淺淺的夜色籠罩,兩個女人把船停在湖中心,看著湖邊柳樹的陰影,水墨畫一般。湖水的波瀾若有若無,小船幾乎不動。 許愿開口:“此刻應有啤酒?!?/br> 舒意懶洋洋地說:“對!再來兩個雞架。最好再有一盤拍黃瓜?!?/br> 她不用蹬船,兩個雪白的腳丫子縹在一起,擱在方向盤上,大拇趾涂著灰綠色甲油,一動一動打著拍子。剛才她在哼歌。 “給你看看我的夫妻關系?!笔嬉膺f過手機來,按上指紋解了鎖,還是她和她老公聊天的微信界面。 許愿接過手機,舒意的記錄是綠色的,很容易辨認。 聊天對象是黃曉平,許愿才知道,舒意的老公叫黃曉平。 基本上每天都有記錄,簡單的一問一答。 黃曉平:晚上加班,不回家吃晚飯了。 這是最近一條,舒意沒有回。 再往上翻,都是差不多的記錄:加班、下班會晚、周末出差、大概十一點到家、飛機晚點,改簽了…… 舒意的回復也很簡短:好、注意安全、那我們睡了……還有幾條,舒意沒有回,對方只是單純報備。 只有一天的記錄聊了兩個來回。 舒意:下午能回來嗎? 黃曉平:估計得晚上,不用等我吃午飯。 舒意:孩子今天要打疫苗。 黃曉平:好,我爭取兩點前到家,開車載他去。 舒意:算了,我們打車吧。 許愿翻了三五頁,都是這樣的內容。她看到后來,嗤笑了一聲。把手機還給了舒意。 “我今天才知道你老公叫黃曉平?!?/br> “我讓你看他名字了嗎?我讓你看內容?!?/br> “內容我也看了啊,相敬如賓,有禮有節,伉儷情深,” “歇了吧,最后一句給我吞回去,惡心?!?/br> 許愿停頓了一會:“我看黃曉平那人挺好的??!” “你看誰都挺好!”舒意懟回來,許愿竟無言以對。 “舒意,你跟我不一樣,你的學業、工作、家庭都比我來得順利,現在元寶出世,完美地填補了你人生的空缺,房子、車子、兒子,多少人艷羨……” “我還羨慕你呢?!?/br> “羨慕我什么?有一點我們一樣,你覺得岳海濤配不上我,我也覺得黃曉平配不上你?!?/br> 舒意扭頭驚奇地看著許愿,目光亮晶晶:“原來你……你以前怎么不說?” “是,我覺得黃曉平配不上你,我覺得任何男人都配不上你。為什么?因為我們是朋友,在我眼里,你哪哪都好,誰都配不上。在你眼里,我也是一樣?!?/br> 舒意看著許愿,略作思考:“那倒是!你要是男的就好了,咱倆就湊一對?!?/br> “我才不是男的,你怎么不當男的?” “我當男的也行——要不咱倆現在就湊一對得了,讓岳海濤、黃曉平之流滾遠一點?!?/br> “岳海濤已經滾了,你老公罪不致此?!?/br> 舒意提高嗓門兒:“罪不致此?”舒意長吐一口氣,把腮幫子都鼓起來了,“你要知道他干的事,估計孩子都會讓我打掉?!?/br> 許愿隱隱知道黃曉平干了什么。 舒意是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盤兒正、條兒順,大學里雖然成績不拔尖,可也一直注重成績;工作肯定足夠努力,不然怎么在“四大”謀生;感情方面,工作后認識的這位黃曉平,d市本地人,據說也是千帆過盡的主兒,跟舒意倆算是一拍即合定終身。舒意是顧全體面的人,個人形象、家庭生活、職業發展,處處不甘人后。 許愿和舒意重又交好,也是在許愿到d市之后,因此,舒意結婚前后的感情生活,許愿真的所知甚少。 舒意又嘆了一口氣,一時不知從哪說起。 許愿默然,知道說出來就不是好事,又覺得,舒意這么多年來也憋得辛苦。 “孩子生出來以后,我是一心想要離婚的。鬧也鬧過了,打了打過了,還不是認命地過下去了?!?/br> “你們要鬧離婚?”許愿皺起眉頭,“我一點也沒看出來?!?/br> 舒意掃她一眼:“你都是單獨見我,哪一次是他在場的?” 許愿心想:是了,一次也沒有。按說孩子這么小,爸爸理應多在家照顧,但她每次去舒意家,看到的都是舒意和她mama。 “他嫖妓?!?/br> 舒意說得無比冷靜,許愿立時反駁:“你有證據嗎?” “男人要是刻意想隱瞞,怎么會給你留下證據?但我就是知道?!?/br> 二人對視,許愿了然地點了點頭。 “知道的時候,我已經懷孕了。跟他談過,他當然不承認,因為沒有實證。但是他保證以后不人再犯了?!?/br> 許愿睜大眼睛,天又暗了一些,她想看清舒意的表情。 “你想想,他說以后不會?!笔嬉獍焉夥旁凇安粫鄙?。 “那他以前到底有沒有過?”許愿忍不住問。 “我也這樣問他,他咬死了以前沒有,就是沒有,但是以后不會有。這話你怎么聽?” 許愿也承認,這邏輯明顯有問題。 ☆、五十八 站在朋友的立場, 她不想勸舒意, 讓她放寬心、相信他之類的話。不僅因為她了解她的朋友,更因為許愿的第六感——沒有證據、沒有蛛絲馬跡, 單就剛才舒意的敘述,結合她與黃曉平為數不多的接觸,她就相信嫖*妓是坐實的。 許愿嘆了口氣, 沒有反駁。 “所以我說, 許愿,你比我勇敢,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br> 沉默片刻, 許愿苦笑:“咱們倆怎么都混成這樣了?” “你記得嗎,我上次去香港出差?!?/br> 許愿想了想:“那時候你還沒懷孕呢啊?!?/br> “他讓我買一套護膚品,說是他同事要的,還說給我代購的辛苦費?!笔嬉庹f著, 又蹬起踏板,小船晃了晃,平穩地朝小碼頭駛去?!拔疑岛鹾醯匕凑账囊筚I了, 雖然我自己也買了不少東西,可那套護膚品, 水乳幾大瓶,說輕也不輕, 我他媽的硬給他背回來了。他把東西拿走,事后我還問:你同事有沒有給你代購費???他干癟地說:給了。我就沒再多問?!?/br> 許愿聞所未聞,此刻腦子又不轉了:“那到底有沒有給代購費???” 舒意被她氣得咳了一聲:“我他嗎的是代購嗎?如果真是他同事, 一套護膚品,白送她也無所謂,他明知道我不會計較,才耍這種小把戲。問題是……” “送人了?!”許愿終于明白了。 “我把錢要回來了?!痹S愿瞪大了眼睛。舒意還是是緊不慢地蹬著小船;“問題是,黃曉平他把我當成代購了,出了錢出了力,幫人把東西人rou扛回來,結果人還不領情……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明白!”許愿連忙點頭。 “你明白嗎?”舒意加重語氣又追問。 “我明白!問題是,你是他老婆,這是江湖地位的問題?!?/br> 舒意明顯說得意猶未盡:“我直接用我老公的手機,給那個女的打電話,跟她約了個喝茶的地兒,把錢要回來了?!?/br> 許愿再次驚呆:“什么時候?” “我懷孕五個月的時候?!笔嬉庹Z氣灑脫?!按徺M我沒要,護膚品的錢,一千六百八?!?/br> 兩人并排坐著,許愿拉住舒意的手。心想:此刻真的該有啤酒小菜??! “不是同事吧?!?/br> “當然不是同事,那女孩看樣子就是服務行業,乖乖交了錢,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br> “你把錢要回來,黃曉平知道嗎?” “他在場??!那女孩還錢的時候,他就在我身邊坐著呢?!?/br> 二人上了岸,隨著公園的人流往外走。許愿回頭看過去,二人坐著的小鴨子船,已經被工作人員歸位,和其他小鴨子并排浮在夜色里。 湖面平靜無波。 自上次許愿坦言心跡,林、許二人各自元神歸位。林一山每天下班都窩在許愿那,早上又早早起床趕去上班。開發區和研究所位于d市的不同方向,而且都遠離市中心,雷克薩斯每日穿梭往來,樂此不疲。 有一兩次,林一山短程出差,許愿居然會主動給林一山打電話,而且是在上班時間。電話里,林一山聽到高跟鞋落地的輕脆聲音,想是許愿走到僻靜處,又聽見許愿低低糯糯的聲音,跟他說剃須刀忘了帶,問他下沒下飛機之類。 多年媳婦熬成婆,林一山無比享受。許愿這個疏離、別扭性格,能在工作時間,悄悄給他打個電話,讓他想到,當年在徐總公司開會,許愿在會議室外面的走廊講電話,也是這般低聲、謹慎的聲調,但電話的內容卻又十分家常,帶著跟熟悉的人才有的煙火氣。 放下電話,林一山便火急火燎地安排日程,早上到潔凈間指導鋪層,出來馬上召開技術討論會,產品厚度超差、定位孔偏移、表面白斑……以往這些問題要逐個分析,逐個排查,還要在分析過程中引導工藝員,教他們自主思考。 林一山做技術指導的風格大變,一語中的,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問題出在哪,有工藝員半信半疑:“林博士,表面白斑,按照復材學界慣常的思路,是要考慮材料性能和儲存方法的……” “同樣一批料,xxx所做出的零件已經裝配到無人機上了,所以材料性能不是導致白斑的原因?!绷植┦恳诲N定音,“至于儲存方法,根據我的經驗,常溫的下過期廢料,做出來也不會有白斑?!?/br> 工藝員懊惱又無話可說,只管低頭猛記。 “還有什么問題?沒有問題的話,就按修改方案再進一爐?!闭f完合上記錄本,“今天最晚一班火車是幾點?”有人告訴他時間,他低頭查看列車時刻表,又說:“姚記腸粉帶回d市口味會打折扣嗎?”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