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公司打著開會的名義住進了山里,賓館外面雖然破舊,可里面名堂一點不少。負一層是ktv,裝修得紫光流離,唱歌的空間大得可怕,簡直可以改裝成溜冰場。 會早就在白天開完了,剩下的任務就是打發時間。肖勁這人工作起來不要命,輪到放松也不含糊。幾個年輕的男同事點了tfboys的歌,正唱到到□□處,林一山推門進來。 他沒來開白天的會,倒是赴了晚上的約?!安煌昝赖臏I,你笑著擦干,不完美的歌,你都會唱?!绷忠簧骄驮谶@別別扭扭的歌聲中走進來,徑直站到許愿腿前面,旁邊的同事識相地挪開,他擠著坐下去。 肖勁遠遠地舉起啤酒瓶,算是打了招呼。旁邊不知誰狗腿地開了瓶酒遞給他,他接了抿一小口,自然地把握酒瓶的手搭在許愿膝上,微低著頭,看她一眼。 ktv里,光影繚亂,在音樂的籠罩下,眾人都像表演默片。有湊在一起說私密話的,有悶頭喝酒的,有眼睛盯著電視機上閃過的畫面心思神游的。起碼此時此刻,大家都對林和許二人沒興趣。 但是許愿不能容忍這種默許。她要在職場維持職業身份,這種身份不能摻雜其他。她正想辦法破解這種曖昧,又不想人前尷尬,電話適時響起。許愿如蒙大赦,握著電話起身,快步走出喧囂的房間。 ktv的門一關上,就仿佛置身另一世界。酒店的裝潢是早幾年的設計,看得出,當年也是花了大價錢,墻面由很多歌星的照片拼接,明晃晃的燈光長年照射下,那些明星的照片有些退色,加之突如其來的安靜,許愿頓時覺得安心。房間里的音樂聲仿佛變得遙遠。 一串陌生的號碼,執著地響個不停。 許愿邊接起,邊回想自己最近網購了什么東西,大概是快遞的電話??墒窃S愿顯然沒考慮到,快遞這個時間打電話,似乎不合乎常理。 是位男士,疏離有禮的男中音。不是快遞,也不是工作電話。 對方不緊不慢地自我介紹:“趙淑媛是我姑姑。我們見過面,最近一次是在萬榮的停車場,你送我姑姑出來……” 許愿思考兩秒,想起那次所謂的“見面”:“您好!您是來接趙老師的……” “對。也是被你拒絕的相親對象?!?/br> “哦?!痹S愿有點兒尷尬,不,不是有點尷尬。 電話里那位男士沒有結束談話的打算,他也不理會許愿的尷尬,接著說下去。 “我姑跟我說了,你有離d地市的打算。所以不愿意相親?!?/br> “我……” “所以我也不打算讓我姑姑傳話了,我有你的電話,就直接打了過來。許小姐,你還記得嗎?兩個月前你出差去了南凌市,我們在火車上就見過面,所以上次我去接姑姑,那時已經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br> “嗯,原來是這樣,你,你好?!?/br> 你說想要離開d市去外地工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新工作應該是在南陵。我要說的是,你上一次在火車上遇到我,那其實就是我的工作常態,我的工作性質,要求在d市跟南陵之間往返?;旧厦堪雮€月我就要去南陵一次,逗留的時間有長有短。短的話三四天就回來,最長在南陵市呆過兩個月。 所以如果你的新工作是在南陵的話,這一點我們倒是非常合適。 許愿記得這位男士。他剛提到兩個月前火車上那次相遇,許愿就全部記起來了。 那個人一身商旅人士的打扮,印象中他沒有帶太多的行李,在火車上也有經常出差的人那種安閑自在。許愿對這個人印象還算深刻,只是后來在南陵和老耿相處,聽了她的故事,把火車上這茬兒忘了。 “我的意思是說,嗯……”他在電話里笑了?!拔蚁氲膯栴}可能太具體了,我也不想這樣逼自己,如果你打算在南寧市定居的話,我以后可以申請常住南陵,反正我們做風險投資這一行,在南陵的業務也有很多?!?/br> “怎么樣許小姐,我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你要不要抽出時間來,跟我吃頓飯?” 輪到許愿作出回應了?!拔医幸ρ┓??!痹S院正想著怎么稱呼對方,對方就自報家門了。 “姚先生,我記得你您。上一次你來接趙老師,我沒有認出來。謝謝你主動打電話來,很高興認識你?!?/br> 許愿在斟酌用詞。 “姚先生,我是有離開d市的打算,可能會去南陵,也可能會去其他城市。我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現狀不太穩定,未來也有很多不確定性,所以才謝絕了趙老師的好意。沒想到趙老師跟我提到的人是您……” 姚雪峰在電話里說道:“對呀,就是我。我知道我打這個電話太唐突了,對我這種渴望感情穩定的中年男士,你會不會寬容一點?要不這樣,我以趙淑媛女士侄子的身份請你吃頓飯,電話里說這些真的是怪怪的?!?/br> 這通電話打了20多分鐘,對方的目的很明確,表達也很直接,需要找不到拒絕對方的理由。 姚說會再打電話給許愿,看來,無論如何,這個人是要再次見面的。 掛了電話的許愿心事重重。郊區的夜晚,山里的風很涼,許愿手里握著發燙的電話,望著如墨的遠山發呆。 山里的夜,濃得化不開,才九點多,就只剩下身后酒店星星點點的燈光。 許愿靜默片刻,轉身往回走。驀然看見一個瘦削、高大的身影靠在欄桿邊上。林一山估計已經站在那里好久,與身后的墨色山巒融為一體。 這會兒正抬起頭來,漠然的看著轉過身來的許愿。也不知道剛才的電話內容他聽到了多少。 許愿走上前去,想跟他說點兒什么,林一山卻低下頭去,他什么都不想說。 ktv里早已烏煙瘴氣,唱歌唱到最后,有的人轉戰酒場,有的人嗓子唱啞了,窩到沙發角落里多個,留下兩個體力好的,點了兩頁五月天的歌,抱著麥克沒完沒散地唱。 許愿重新進到房間,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五十二 煙霧升騰, 幾個人唱累了, 窩在沙發里,瞌眼昏睡;肖勁這人精力旺盛, 正跟一位年輕的技術員交頭接耳,那位技術員情商頗高,有混成學術領導的勢頭;兩位年輕同事在拼歌。 看看時間, 差不多該散場了。許愿正想打斷肖勁跟技術員的談話, 請示結帳走人,肖勁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 簡單應對幾句,收線才掃了一眼“戰后”的現場。 許愿站在屋子中間,跟肖勁對視,肖勁說:“這么晚了?!?/br> 許愿呼叫侍應生結帳, 年輕的技術員又清點人數,叫醒了睡著的人,兩個麥霸關了音樂, 開了更亮的燈,這房間終于恢復了日常的樣子。 臨出門, 肖勁讓出路來,走在許愿后面, 低聲對許愿說:“林一山說他回去了?!?/br> 隔天回城,車子駛上高速公路,司機放了舒緩的音樂, 同車的人似乎睡了。許愿無聊翻看朋友圈,一頁一頁劃上去,看到有人發了參加婚禮的照片。許愿手指停下來。 發朋友圈的是岳海濤的同事,兩人交集不多,之前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加了微信好友。這人是新郎的同事,估計也是新郎的徒弟,因為他配的文字是:祝師傅師娘百年好合。 照片上的男士西裝革履,定制禮服難掩微凸的肚子,發際線有點高,高到看不出實際年紀——逼近40歲的保養得當的中年人。許愿心里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又看向新娘。 新娘化了精致的妝,當然,女人一生的重要時刻,臉上的神彩是掩不住的。新娘是個美人,而且,年紀不大,妝感也不強。沒有璀璨奪目的大塊鉆石,只戴了一對簡約的耳環,卻說不出的奢華貴氣。 任何人初見這對新婚伉儷,都要嘀咕一句:老夫少妻。許愿又劃到下一張照片,是遠景的一對新人?;槎Y的背景是一個闊氣的酒店,沒有路演喊麥狀的主持人,沒有仿真花束,沒有俗氣的背景,就連賓客都像是精心挑選過的,有相當社會地位的精英男士、女士和老人孩子。 許愿重又翻回夫妻二人的近景照片,新娘是她,沒錯。新郎被岳海濤的同事稱為“師傅”,想必也是同事,而且看發圈人的恭謹態度,新郎單位職位不低。 許愿微信里再沒有岳海濤的同事,所以她看到的這條朋友圈下面無人點贊。 進了自家小區,有一位老人牽著剛會走路的孩子,孩子的小腿肚圓滾滾的,扯著奶奶的手,使勁往路邊的草叢里拽。奶奶跟他拔河一樣,一邊用力一邊勸解:“有蟲!咬你屁屁啦!” 許愿看著有點想笑,走過去的時候,才又重拾被打斷的思緒:左小萱跟別人結婚了,嫁的人明顯比岳海濤更有錢,也更有社會地位。 轉念又一想:這事又跟我有什么關系?岳海濤這個人很久不再出現了,岳海濤這個名字也不再想起,只是偶然看到左小萱結婚的消息,以八卦的心態咀嚼了番,又暗自感慨了一句:“最近這一年多,大家的戲都很足!” 幾天沒回家,估計屋子里會有生冷味道,要收拾一番。許愿這樣想著,打開房門,看到的卻是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 客廳的燈大亮,小茶幾上有幾個食品包裝袋,有的開了封,有的沒開封,五顏六色,還有幾罐啤酒,許愿一眼掃過去,也不知道有幾個罐子是空的。 林一山正在廚房里忙,油煙機開著,有鍋鏟碰撞的聲音。 餐桌上已經有一個倒扣的盤子,有一道菜做好了。 許愿把行李擱置一邊,換了鞋去洗手,林一山舉著炒菜的鏟子,靠著門站著,兩個人在鏡子里對視。 林一山穿著許愿的圍裙,估計怕油臟了衣服,系得高,卡在肋骨下,樣子有點滑稽。許愿看他一眼,低頭抹香皂,禁不住又抬頭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廚房鍋里燉了排骨,熱氣里有rou香,林一山的手機斜倚在臺面上,開著一個教做菜的app,上面是冬瓜燉排骨的第五步。油浸菠菜的食材已經洗好,碼得整整齊齊。 林一山跟她進了廚房:“你去換身衣服,等著開飯。還要……”說著劃了一下手機屏幕,“12分鐘出鍋?!?/br> 林一山這人做事有嚴謹的邏輯,所以cao作臺看上去簡約而有條理,就是洗碗槽里碼著好多臟碗和臟盤子,估計洗菜和備料頗費了一翻工夫。 許愿退出廚房,幾乎忘了山里的不快,也不能把不告而別的林一山和鏖戰廚房的林一山聯系一起。許愿心想,果然,男人也有大姨夫。 倆人吃完飯已經晚上八點多。倒扣的盤子底下是山藥木耳,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油浸菠菜被吃光了盤,排骨只剩下幾塊,湯全被喝光了。許愿堅持要收拾,要一山就隨她了。 把洗干凈的碗盤碼好,許愿從廚房往外走,邊走邊問林一山:“你今天下班過來的?” “嗯?!绷忠簧窖劬Χ⒅娨暲锬翅u油廣告出神。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來?” “嗯?!焙蜕弦粋€回答一模一樣。 許愿離他兩米遠站著不動,等著林一山回神。 幾秒鐘后林一山終于轉眼看她:“你們公司的工作安排,我都不用打聽,自然有要向我匯報?!?/br> 酒足飯飽,林一山一手搭在沙發靠背,淺灰色t恤,黑色運動褲略顯寬松,這一身黑灰,穿在林一山身上卻不顯得暗淡,他的瞳孔幽黑,和發色的光澤相響應,越發顯得英氣,有種褪去稚嫩又正值盛年的優越感。 他邊說話邊走去沙發角落,在自己隨身的包里翻了翻,把一個錢包之類的東西揣進運動褲兜里,說:“走,帶你溜彎兒去?!?/br> “去哪溜?”許愿從來沒在晚飯后溜過彎兒,她無數次上班下班,見過晨練、夜跑的人,年輕的或年老的,但她從來沒想過加入他們,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許愿不愛運動,尤其不愛競技體育,羽毛球是惟一還能上去場的運動項目。 “不走遠,小區里溜溜吧?!?/br> “我做的菜怎么樣?”倆人一前一后走出樓門,林一山走在前面,許愿低頭擺弄手機,跟在后面。 褥熱有所緩解,天黑得也晚,小區里早有人散步,這在工業園區的高層住宅里,也是難得一見。早出晚歸、行色匆匆的職場年輕人才是高層住宅的標配。 許愿頭也沒抬,應付了一聲:“嗯?”腳步沒停,走著走著,感覺不對,抬起頭來,發現林一山已經被她落在后面。大概很久沒走出屋子,林一山此刻斗志昂揚,架勢是要把黑夜當白天過。 他穿了條淺色牛仔褲,一只手的拇指卡在褲兜上,另一只手握著手機,食指掛著許愿家的鑰匙和門禁卡。人畜無害的樣子,臉卻是三分怒氣七分無奈。 “我說你現在不怕我了是吧?” 許愿忙折返幾步,和他面對面站著;“挺好吃的。你跟誰學的?” 林一山朝晃了晃拿手機那只手,眼睛盯著許愿的手機問:“和誰聊呢?” “沒聊天啊?!表樏H,就得順著說。說著伸出手來,隨意地挽住林一山插在兜里的胳膊,拖著他往前走。 這動作再自然不過,風吹池水皺,月滿杜鵑啼。林一山被拖著走幾步,那半真半假的別扭勁兒也沒了。 許愿晚飯確實吃很多,既然下了樓,她真想著走快點消化消化。林一山一反常態,跟個蝸牛一樣,老是落下半步,跟在后面。 “你走快點,咱們沿著濱河路走到新區廣場,再走回來?!毙^后面是一條人工河,沿河建成景觀公園,早晚沿疔跑步想必十分愜意。 許愿從來沒走過那條路,自打搬到這邊來,一直奔波在家和公司的兩點一線上。 “干什么?溜狗???”林一山目光被幾個滑滑板的小孩吸引,目光追著他們看,嘴里嘟噥。 “吃太飽了。你不撐嗎?” 幾個滑板小孩從他們身邊繞了一圈。有個小女孩,頭頂扎一下,再編成辮子,分成好多股那種,看上去頭發又黑又多,臉被曬成小麥色,混在男生堆里,比幾個男孩高出一拳。 她滑著小滑板車,游魚一樣從林一山和許愿中間穿過,速度之快,讓后面的小男孩“呀”了一聲。 林一山眼疾手快,輕輕推了許愿一把,讓出一條通道來,小女孩以鷹抓小雞的速度穿了過去。 許愿的驚呼還沒出口,孩子們已經沒影兒了。林扭過頭來問她:“撐什么樣???我看看?!?/br> 嘴上說著,迅速靠過來,手攬過許愿的腰,沒停,又繞身前,扣在許愿的小腹上。 手臂筋骨的力度傳遞過來,掌心的熱量不容忽視。由于身高差距,林一山身體微俯,籠罩著她。